杜光:從盧雪松的遭遇看黨化教育
繼焦國標被取消講課資格之後,陳丹青主動辭去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院長職務,賀衛方拒招研究生。現在,盧雪松所在的吉林藝術學院又不許她登上講壇。在高等學校裡發生的這一系列事件,揭示了黨化教育的黑暗,也反映了黨化教育的危機。這四位大學教師的遭遇,雖然情況各異,但在深層次的本質上,卻有著奇異的一致,這就是對黨化教育的挑戰。如果說,陳丹青、賀衛方是不堪黨化教育的壓迫,以辭職和拒招研究生來表示抗議,從而構成對黨化教育的挑戰的話,那麼,焦國標則是由於發表了《討伐中宣部》的檄文,對黨化教育的後臺發起挑戰,因而被剝奪講課的權利。至於盧雪松,她以《尋找林昭的靈魂》為輔助教材,這事實本身就構成了對黨化教育的挑戰,她因而受到懲罰也就不足為奇了。
所謂黨化教育,就是掌握政權的政黨實行以黨治校,把政黨自身的意識形態和組織模式,強加於學校。五十年代初的思想改造和院系調整,為黨化教育做好了思想上的準備,打下了組織上的基礎;建立政治思想課和實行黨委負責制,意味著黨化教育體系的完成。但是,很多青年學生卻衝破黨化教育的樊籠,對黨化教育和專制體制發起挑戰。1957年的「右派進攻」,就是最顯著的例證。「文革」結束後,高校恢復招生,學生議政成為一時風尚,因而也就成了「清除精神污染」和「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的重點領域。「八九」之後,黨化教育空前加強,校園裡輿論一律,萬馬齊喑。雖然社會上對教育的批評從來沒有中斷過,但當政者充耳不聞,我行我素。權力在我,你奈我何!
盧雪松事件的起因,據她最近陳述,始於一次她和班上一個女生私下談話,不料隔牆有耳,被人舉報。 「學校為證實和豐富這些內容,逐一找學生談話,蒐集了一番之後,由我們戲劇學院的書記口頭告訴我:你在課堂上使用的《尋找林昭的靈魂》等,不符合中央對歷次政治運動的書面決議,不符合教育部對高校教師授課的要求,我們不認可。」禁止她上課後,她曾三次上書黨委書記申訴,都沒有答覆。接著,有人悄悄地告訴她,有關她的所有材料,都已經報送給公安局。
這個事件的前前後後,展現了黨化教育的主要特徵。首先,事件裡充當告密者的是青年學生,這是黨化教育的一大「成就」。幾十年來,青年學生都被教導要靠攏組織,發現與傳統的指導思想和輿論導向不一致的異見,就要及時匯報。在這種黨化教育下,憲法的言論自由,傳統文化的尊師重道,都被骯髒的靈魂所取代。告發老師的私人談話,在自由民主的國家裡是十分卑鄙的,在我們這裡卻成了忠於國家忠於黨的先進事跡;也許還可以成為他(或她)今後飛黃騰達的起點。請看,黨化教育培養的居然就是這樣的「人才」,多麼可悲!
其次,盧雪松被舉報後,黨委書記找她談話,不許她上講臺;她作了三次申訴,都是向黨委書記提出的。這個事實是黨委領導一切的表徵。學校是教育機關,其最高負責人應該是教育專家,至少是學界中人。但目前高校的第一把手都是黨委書記,很多是學無專長的外行。即使原來是教師學者,也往往由於置身於一整套黨化管理規程之中而趨於官僚化。在黨委書記的絕對領導下,學校淪為官僚機構是不可避免的。
第三,黨委書記剝奪盧雪松的講課權利的主要理由,是她在課堂上以《尋找林昭的靈魂》為輔助教材,藉口是「不符合中央對歷次政治運動的書面決議,不符合教育部對高校教師授課的要求」。這裡的潛台詞就是「與黨中央保持高度的一致」。黨中央不許總結歷次政治運動的教訓,生怕這樣會觸動專制制度的根基,所以不論是在媒體上還是文件裡,都避開林昭、張志新這樣的歷史悲劇。但學校是傳授文化科學知識和培養高尚品德的場所,有什麼必要與黨中央保持一致呢?又不是黨校。即使是黨校,也應該介紹與黨中央的觀點不同的理論與歷史材料,讓學員在比較各種不同學說和總結歷史教訓的過程中認識真理。何況是高等學校,更不應該用黨中央的決議來加以限制。至於林昭這個人物,歷史已經證明她是中華民族最傑出最優秀的女兒。她的事跡和思想,將永垂史冊,成為教育後代的重要教材。現在連在課堂上加以介紹都成了罪狀,正反映了黨化教育禁錮思想、摧殘自由的本質。
第四,剝奪盧雪松的講課權利,是專政制度下因言獲罪、因文賈禍的當代大學版。當然,比起五六十年代的政治運動,現在是文明得多了。但是,這種公然剝奪公民從事專業勞動的權利的做法,是違背憲法和《勞動法》的。以違法手段來對付無權無勢的教師,既表現了黨化教育的強橫,也反映了他們的虛弱。在改革開放的形勢下,這無疑是逆時代潮流而動的反動行為,應該受到全社會的譴責。
最後,把盧雪松的有關材料報送公安部門備案,表現了黨化教育與專制體制的緊密結合。一個高等學校教師在校內的言行,即使有什麼不當之處,也應該由學校自己來處理,完全沒有必要、沒有理由把材料送到公安部門,使一個青年女教師的終生,處於專政機關的監視與控制之下。這種對公民自由權利的蔑視與踐踏,是任何現代文明社會都做不出來的。學校成為克格勃的爪牙,這正是黨化教育的一大罪惡。。
目前,網上廣泛掀起了對盧雪松的聲援,這實際上也是對黨化教育的挑戰和討伐。盧雪松在面臨巨大的壓力下所表現的冷靜和堅強,值得我們敬佩。盧雪松所進行的是一場意義深遠的抗爭,因為這是對黨化教育的有力衝擊。這場抗爭未必能取得勝利,但抗爭的意義和作用卻不可低估。當越來越多的教師起來向黨化教育挑戰的時候,黨化教育的危機也就到來了。
2005年8月1日
(來源:新世紀)(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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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