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鼠樂土》第一部《祥龍風雲》選載(2) ——演繹《九評》的長篇政治小說問世

葉忠寶得宜於拾荒老人--一個政治犯的介紹,結識了祥龍縣勞動人事局局長龍天任,從此,命運發生了變化……

勞動人事局又新來了個副局長,叫殷永旺,年紀在三十五六歲。葉忠寶打從見到的第一眼就起了反感:瘦高的個子,小眼睛、大嘴巴、高鼻樑,聲音又尖又細,說話大口大氣。在搬家時,都以命令的口吻吩咐葉忠寶幫助搬這搬那。

這天晚上,為殷永旺在食堂裡舉行接風宴會,坐了滿滿的兩桌,都是各股室股長以上的幹部,葉忠寶和食堂的一個中年婦女肖大姐在一旁伺候,酒桌上碰杯聲、吆喝聲此起彼落,散裝白酒裝了一瓶又一瓶。殷永旺興高采烈,意氣風發,談笑風生。吳學青等幾個副局長跟他敬酒,他愛理不理,反而一個勁的纏著龍天任喝酒。葉忠寶就有些擔心了,因為他知道,龍天任有比較嚴重的胃病,楊菊花多次囑咐他要少喝酒,但在這種場所,葉忠寶又無能為力,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龍天任愁眉苦臉的喝下去一杯一杯的烈酒。

葉忠寶正在發愣,只聽殷永旺命令他道:「過來,幫我倒杯水!」,殷永旺這口氣極大地刺傷了葉忠寶的自尊心,因為其他幾個副局長從未如此態度對他吆喝過,但還是幫助倒了。在龍天任後面站著,葉忠寶發現不僅龍天任不能喝了,殷永旺也不能喝了,兩隻眼睛紅紅的,臉色已變的蒼白。只見他搖頭晃腦地說:「龍局長,你……你是祥龍縣最年輕、最……有為的局長,我佩服你,--來!今天我跟你來個好事成雙,其他幾個局長我……改日再喝……。」龍天任笑道:「最年輕的談不上,交通局的伍局長只有三十歲,比我小;『最有為』更不敢當了,比我能力強的領導多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好不喝,端起酒杯就喝了。喝完後殷永旺高喊葉忠寶給二人再斟上。又對著龍天任說:「我們是第一次吃飯,三杯通大道,我們通……通社會主義金光大道……」龍天任無奈地要求道:「這樣吧,我們不喝了,比吃骨頭,……這桌上的什麼骨頭都可以比!」殷永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他夾起一根雞爪子放到龍天任的盤子裡說:「那好,你把這雞爪子一起吃進去了,我喝、喝兩杯酒!」龍天任不以為然地夾起雞爪子吃起來,牙齒嚼的嘣嘣響,一會兒就將一根又硬又尖的雞爪子連肉帶骨頭吃了進去。

勞人局的其他幹部似乎早就知道他有這一「絕活」,都靜靜地看著他吃,站在一旁的葉忠寶大為吃驚,看了暗自驚奇。殷永旺目瞪口呆地看著,等龍天任吃完了,他哈哈大笑說:「沒想到龍局長有這個絕活呵,……不行,我沒有說『開始』你就吃了,不算數!」龍天任嚥下嘴裡的骨頭,輕輕一笑說:「你如果說不算,我就不與你喝了。」殷永旺愣了愣,似乎感到拗不過他,只好愁眉苦臉的把兩杯酒喝了。殷永旺一喝完,又對葉忠寶喊道:「拿、拿兩個大杯子來!」葉忠寶不敢馬虎,忙拿了兩個大杯子放到他的面前了,殷永旺拿過葉忠寶手裡的大瓶子,親自酌了兩杯酒,醉眼惺忪地說:「這樣吧,我跟你是初次相識。我們今天是月母子碰上老情人,……你知道什麼意思嗎?」兩個桌子上的人都笑了起來,龍天任迷惑地道:「不知道!」殷永旺眉飛色舞地道:「那就是--寧可傷身體,不可傷感情!」龍天任一聽也開心地笑了起來:「難怪人家都說,鄉鎮幹部滿嘴的笑話呢,真是不假。月母子碰上老情人--寧可傷身體,不可傷感情……哈哈哈!」

站在一旁的葉忠寶開始沒懂這句話的內涵,看著大家都笑了起來,他才似懂非懂,心想:「這話好流氓。這個新來的副局長滿口都是髒話。」看著殷永旺用大杯子繼續與龍天任狡酒,愛莫能助,心想:「這杯酒喝下去,龍叔非醉不可。」一桌子的人又都無可奈何。大家心裏明白,要說殷永旺是「聯絡」與一把手的感情,毋寧說他是有意要「將」一把手一軍,給他龍天任一個下馬威。

這時,殷永旺又道: 「還有一……一個秘密我還沒跟你說呢。你在工作上是……是我領導,在……在生活上也是我領導呢!」龍天任一愣,面面相覷地看著殷永旺:「這話從何說起?」 坐在殷永旺旁邊的吳學青莞爾一笑道:「龍局長,這殷局長是有水平的人,說話是有道理的;他愛人也一定姓龍,那他就是你的妹夫,你是舅子,舅子是管妹夫的呀!」殷永旺哈哈大笑:「吳……吳局長聰明。」龍天任醒悟過來了,故意驚慌地說:「噯呀,那我和縣委王書記不也是親戚了?」龍天任一說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殷永旺聽到提到縣委王書記,眉飛色舞地說:「王書記的愛人是我老婆的姑媽,姑媽叫龍桂香,我老婆叫龍珊珊,你叫龍天任,自然是親戚了。你說這杯認親戚的酒該不該喝?……喝醉了--也值!」龍天任皺著眉頭說:「這杯實在喝不下去了……」

葉忠寶決定不顧一切地挺身而出。他勇氣十足地走過去,端起龍天任的大酒杯,微笑著說:「殷局長,我代表龍局長跟您喝一杯可以嗎?」殷永旺一愣,看了葉忠寶一眼,隨即惡恨恨地道:「你靠一邊去!」 顯然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務員不屑一顧。

葉忠寶沒想到殷永旺對他這麼惡毒的態度,滿面羞愧的走到一邊去。他的自尊心再一次受到極大地傷害,表面上無所謂,內心裏痛苦萬分。心想:「他姓殷的高高在上,不把我們這些臨時工當人看待,他又有什麼了不起了?老子得想個辦法修理他一下才好。」突然,他想起在農村與小朋友玩耍時的惡作劇:塞溝村頭有個小酒館,有個瞎了眼的毆老頭每天早晨做了生意後,都要到小酒館去喝幾兩酒,吃一碗麵。他們幾個半大的孩子就偷偷裝一杯水,悄悄地走過去將他白酒換下來,毆老頭一喝是水,就破口大罵開酒館的老闆,葉忠寶就和他的夥伴在一旁開懷大笑……。

想到這裡,葉忠寶靈機一動來了主意。他忙到廚房用同樣的大杯子裝了一杯涼水,不慌不忙地走到龍天任的身後站著,獻著慇勤說:「殷局長,您今天是主客,我是跑腿搞服務的,不知招待的周不週到?我敬您一杯。您只喝一半,我把這杯喝清!」這幾句話十分誠懇,吳學青等人都起鬨說:「對,他是跑腿的,辛苦了半天,殷局長總該給一個面子吧!」殷永旺顯然十分為難,他溫和地一笑說:「你叫什麼?」葉忠寶忙道:「我叫葉忠寶,您喊我小葉好了!」嘴裡這麼說著,心裏卻在想:「他媽的,老子是你的『小爺』!」殷永旺微笑地看了他一眼,狡黠地笑道,「好,小葉,這杯酒我留下最後跟你喝。」又轉向吳學青說:「龍局長與我認親戚的酒還沒喝。實際上,我早就有思想準備,這麼多領導在一起,我只能抓住一個,如果都向我進攻我怎麼受得了?」吳學青解釋說:「實際上我們局裡喝酒風氣很正。喝酒都是儘自己量,不管哪個來了,龍局長都是依客人的意思喝酒……」

葉忠寶逞殷永旺與吳學青說話的功夫,十分利索的將裝水的杯子放在了龍天任的面前,換下了龍天任面前的大酒杯。龍天任不解地望著他,葉忠寶向他直眨眼。坐在龍天任另一旁的趙宏雪對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悄悄對龍天任耳語了幾句,龍天任似乎就明白了,會心地一笑。當殷永旺再次提出喝酒時,龍天任裝模作樣一會兒,顯得「十分為難」地將一大杯「酒」喝了進去。殷永旺開始一愣,他猶豫片刻才開始喝,但喝了一半就直翻白眼停下了;這次輪到龍天任佔主動了,他裝腔作勢地說:「殷局長,喝不了就放下算了,我不會為難你的。」一桌子的人都大笑不止,他們似乎都看到了葉忠寶用水換酒的動作。

殷永旺強打著精神說:「我段、段集鄉的幹部哪個不是大酒量?這……這半杯酒算個鳥……」吳學青見機行事說:「那你第一次跟龍局長喝酒,怎麼半心半意呢?你不是不知道,喝半杯酒在我們這裡的就是心不誠嘛!」殷永旺愣頭愣腦的重又端起酒杯,他見大家都在笑,雖然知道自己著了道兒,但就是不知道在哪裡上當了;不得已,將剩下的半杯酒喝了下去。剛喝下去了,人就溜進了桌子底下,嘔吐不止,兩桌人一陣慌亂,再沒人有食慾了。龍天任忙叫葉忠寶過來扶起殷永旺。葉忠寶心花怒放,他一面與趙宏雪將吐了一地的殷永旺拉出桌子底下,一面裝腔作勢地說:「殷局長,我跟您的一杯酒還沒喝呢!」殷永旺喃喃道:「喝……喝……,我怕誰了……」

寒風蕭蕭,白雪飄飄。在江南,這是很難見到的雪花紛飛的日子。

在祥龍縣勞人局二樓會計室裡,中間燃著一個大火盆,碳火熊熊燃燒,滿屋暖烘烘的。局黨組會議正在有條不紊地召開,開始的「序曲」不外乎學文件、傳達上級會議精神,並且根據縣委指示,上交兩萬多字的「學習中共十三屆五中全會的讀書筆記。」七個正副局長和一個紀律書記,只有殷永旺一個人末交。他說正在請人抄寫,還沒有寫完,並指責這種形式主義等等。龍天任輕輕一笑說:「這意見你應該跟你姑父--王書記提去,你說他務虛不務實,盡搞形式主義。」殷永旺聽到龍天任提到他當縣委書記的姑父很是驕傲,神采飛揚地說:「我怎麼沒跟他說?我說江澤民同志的《治理整頓和深化改革的決定》才兩萬多字,你要我們寫兩萬多字的讀書筆記,那不都可以當總書記了?」說完他自己乾笑幾聲,其他人並沒有笑。

首先是研究新建樓房分配方案,八套三室一廳的局長樓,殷永旺來遲了不在分配之列,但多一個前任已退休的丁老局長,九個人分八套房子自然無法分;二十一套股長、主任樓也是不夠分,討論來討論去達不成一至意見,最後只好擱置在一邊,等明年四五月份建起了再說。

接下來是討論商業系統內部子女四個就業安置問題,計調股股長劉遠江提交了五份檔案放到了龍天任的面前。龍天任只是翻了一下檔案,皺眉說:「人家商業局只有四個名額嘛,怎麼拿來五份檔案?」「這個……」劉遠江吞吞吐吐地說:「是殷局長多弄了個指針……」坐在火盆旁的殷永旺不動聲色地說:「是我叫他增加的一個指標!商業局的工作基本上做通了,指標問題到地區再補一個,柳局長答應先上班……」龍天任一聽就板起了面孔,不快地道:「指標問題再補一個?你以為那指針是烤餅嘛?想多烤一個就補一個?商業局柳局長跟我說的很清楚,地區給的四個指標用來解決四個內部子女就業問題,人員由他們定。我們只在年齡、文化程度和待業培訓上把一下關。你是追加的哪一個?」殷永旺挑釁地看著龍天任,傲慢地說:「是縣政府領導給我打的招呼,是不是縣政府領導忘了給龍局長打招呼?」龍天任聽了一愣,心想:「他好大的口氣,我龍天任堂堂正正正做人做事,我又怕得罪哪個縣領導不成?」就提高噪門說:「不存在哪個領導給我們哪個局長打什麼『招呼』 問題,當領導的就不要原則了?我們都是按原則辦事嘛!」殷永旺直視著龍天任,輕蔑地一笑說:「是縣政府陳青棟副縣長的親戚……,他老婆找了我,你說該怎麼辦吧!」

龍天任一聽就火冒三丈,他吼道:「是省長的親戚也不行。」由於氣憤,雙頰青筋直爆:「他陳縣長就不要黨性原則了嗎?不尊重客觀事實嗎?要我在這個位置,我就要把這個關,不要我搞了,我無怨無悔!」 殷永旺也不示弱,針鋒相對,尖聲叫道。「你龍局長夠狠,當一輩子勞人局長?我不是今天才聽說過,--你得罪的人還少嗎?你都快把勞動人事局搞得四面楚歌了;從縣委到縣政府,從人事局內部到外部,哪個不說你是二桿子局長……?」其他六個副局長、紀檢書記面面相覷,驚得目瞪口呆。龍天任怒不可遏,他猛的一拍桌子,吼道:「我就是二桿子局長!我當一天的勞人局長,就要講黨性原則,做到問心無愧,得罪了哪個領導,你們把責任推個乾淨!」

散會後,龍天任還呆呆地坐在會議室裡。火盆的碳火早已熄滅,他一個人在寬大的房子裡踱來踱去,深邃的目光時而望一望窗外紛飛的雪花,時而看一看熄滅的碳火,悠悠地想:「為什麼現在的人,一提到黨性原則,都不屑一顧?為什麼這些領導人,台上正人君子,台下又是一回事?這樣下去,我們的國家怎麼辦?我們的黨怎麼辦?……」越想越難受。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吳學青推門走了進來,輕聲說:「該下班了……」龍天任口唇緊眠,目光堅韌,沒事人一樣的仍然踱著步,吳學青呆站了一會,又道:「江部長打電話,叫我倆去吃狗肉去!」龍天任仍然不說話,又踱了一會兒,他才悠悠地道:「 學青,你說我錯了嗎?我錯在哪裡?」吳學青輕輕一笑說:「殷局長今天雖然說的太過火,但也有些道理……」

龍天任猛然止步,怔怔地道:「他有道理?他有什麼道理?他不要黨性原則也有道理?豈有此理!」吳學青淡淡一笑說:「你是把人事局搞的四面楚歌了嘛!怎麼沒有道理!……」龍天任長長地嘆息一聲:「『資治通鑒』上說:「『為政之術,先屏四患、乃崇五政。』哪四患呢?『偽亂俗,私壞法,放越軌,奢敗制』。這四患不除國無寧日,單位無寧日,可現在在我們身邊、在我們縣、在我們國家,黨風已成了什麼樣子?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這個勞動人事局長當的好累好累……」吳學青誠懇地說:「這不是你我能解決的問題,說到底是體制問題,我和你本身就是這體制的一份子,我們解決不了這『四患』問題,我勸您想開一點……,走吧,江部長和楊峰局長下午給我打了電話,現在又來電話摧呢,叫我倆吃狗肉喝燒酒--暖暖身子去。」龍天任一聽喝燒酒吃狗肉,心裏就高興了起來,如釋重負地道:「對!對!對!燒酒一喝、狗肉一吃,再蒙頭一睡,煩惱的事就沒有了呢……」

-待續(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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