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nt

唐德剛:安徽餓死人的實例

 2005-05-24 10:10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小字
把餓死三千萬農民的人民公社的災禍,推給上帝,說是出於「三年自然災害」,這就是一種鴕鳥政策,可以自裝糊塗於一時,三二十年之內的歷史家,會把它揭發的盆底朝天的。但是在人民政府公布全部檔案之前,歷史家單憑堆積如山,而難免於雞零狗碎的個別史料,是很難寫出一部,有系統底專著的。所以筆者在拙著上篇裡,只三言兩語,言其大略。可是現代歷史學的書法,原有宏觀微觀兩種方式,在人民政府有關「大躍進」這段國家檔案正式公布之前,宏觀治史雖不無困難,可是積小成大,把千萬件個別史實,用計算機統計起來,由小看大,見微知著,還是可以窺其全豹的。只是此一法則還是工程浩大,有待於集體研究計畫,眾志成城,始可略窺堂奧,非一二退休老教授,私家治史,力所能及也。所以在本篇裡,我們只能略談如上述的「大疫」、「大蝗」等,絲微的一手史料,聊供當今的讀者和將來的史家,作為個人觀察的參考,余則藏拙,以待來者。

安徽餓死人的實例

發生在四十年前中國的「大飢,人相食」的史實,因為死人太多,每一個華裔家族,幾乎是沒有不受衝擊的。筆者本人便出身於一個農村大家族。我自己就有個親堂弟德譓全家餓死。原來先祖有子六人,生我堂兄弟十八人。我則居長,德譓行三。戰後我考取留美,德譓尚在高中。「解放」後無力升學,乃在家鄉落戶當農民,並娶一村姑為妻,生有子女二人。土改時分得若乾土地,自耕自食。「三分自留地,幾隻老母雞,一對好夫妻,兩個小把戲」,作個新時代、新農民,在「公社化前土改後」,也倒頗能自安自得。不幸一九五八年底被編入公社,吃大鍋飯,一九五九年春「青黃不接」,公社無米為炊,把自己的口糧,種籽糧也早已上繳,全家斷炊。德譓不得已乃往合肥市,尋覓親友以圖借貸。蓋當時城市居民口糧,政府尚保證供應也。然此時城市親友也家家缺糧,借貸無門。德譓乃加入盲流,擬在城市乞食維生。然因無城市戶口,乃被公安趕回鄉下。德譓向警察訴求,如被迫還鄉,三數日便會全家餓死。據說警察告訴他,餓死也得在鄉間餓死,不能死在城內。德譓被逐還鄉之後,不出三數日,一家四口便同時餓死了。我在一九七二年底取得簽證返蕪湖探母,曾詢及德譓。家人從老母以下都支吾其詞,不敢實告。八年之後我再次以交換教授身份返國授課,此時已是改革開放時期,言禁大開,鄉親乃告我德譓餓死實情。一時情難自持,竟伏案大哭。讀史數十年,初不知「大飢,人相食」的故事,竟亦發生在自己家庭中也?

從德譓之死開始,我才知道幼年期在農村的玩伴:小烏龜、小和尚、楊道士、小根子幾乎全部餓死,死的情況各有不同。然死於公社缺糧,則無例外也。有些倖存者告我,當年餓死者往往以青壯年男子為最多。怪而詢之,原來青壯男性,往往自信體健,不易餓死,有時尋點糧食,自己捨不得吃,不是餵老,就是餵小,而孩子無知,終日叫餓,為父心有不忍,為一家老幼,自己就永遠挨餓了,偶爾眼前一黑,就一去不復返了。我在北京和山東,所聽到無數的故事,都大致相同。

最不忍卒聽的是,人死了留在家中不敢埋葬,因為飢民往往於夜間盜墓,偷吃死屍也。更無法卒聽的是父母往往乘幼年兒女熟睡時,用枕頭或被褥把他們悶死,然後與鄰人交換「蒸」食。這就是古史上所說的「民易子而食」活生生的現代版。朋友,您說是誇大嗎?實例至多,鄉人言之鑿鑿,吾為之戰慄不已也。

至於我安徽究竟餓死多少人,我記得在母省旅行時,麵包車司機為我指點,某村死光,某村死一半,某村逃亡,始終無一人回村,他似老生常談,我不忍卒聽也。學界政界朋友,估計我省餓死者,蓋在二百萬與六百萬之間。據說政府曾有統計。在官方數字公布之前,任誰亦不知其確數雲。吾有一四十年黨齡之老友,發誓在退休後,以餘生精力,把他親眼所見,我省餓死數百萬人之實況寫下來,留為信史。有他們這樣的第一手著作,筆者三言兩語,談點皮毛,就難免隔靴搔痒,微不足道了。記絕對真實的所聞所知於此,只略備探親之鴻爪也。

(博訊)

--版權所有,任何形式轉載需看中國授權許可。 嚴禁建立鏡像網站。
本文短網址:


【誠徵榮譽會員】溪流能夠匯成大海,小善可以成就大愛。我們向全球華人誠意徵集萬名榮譽會員:每位榮譽會員每年只需支付一份訂閱費用,成為《看中國》網站的榮譽會員,就可以助力我們突破審查與封鎖,向至少10000位中國大陸同胞奉上獨立真實的關鍵資訊, 在危難時刻向他們發出預警,救他們於大瘟疫與其它社會危難之中。

分享到:

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評論

暢所欲言,各抒己見,理性交流,拒絕謾罵。

留言分頁:
分頁:


x
我們和我們的合作夥伴在我們的網站上使用Cookie等技術來個性化內容和廣告並分析我們的流量。點擊下方同意在網路上使用此技術。您要使用我們網站服務就需要接受此條款。 詳細隱私條款. 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