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鉤沉:晚清宮女回憶--珍妃為何被慈禧賜死

「逃跑是在光緒二十六年,即庚子年七月二十一日(1900年8月15日)的早晨,也就是俗話說--鬧義和團的那一年。」老宮女一邊回憶,一邊慢慢地說,「雖然這事已經過了40多年,大致我還能記得。

「我記得,頭一天,那是七月二十日的下午,睡醒午覺的時候。--我相信記得很清楚。老太后在屋子裡睡午覺,宮裡靜悄悄的,像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出逃的跡象。這天正巧

是我當差。

「我還要絮叨幾句。這一年是我第二次回到宮裡來,太后對我格外開恩,所以我特別小心,不爭寵,不拔尖,死心塌地伺候老太后。宮裡變樣了,春苓子、小翠已經離開宮了,老夥伴只剩下小娟子。小娟子不知替我說了多少好話,老太后才點頭讓我回宮來,當然不是她一個人的力量,所以我對小娟子也特別感激。說句實在話,我心甘情願聽小娟子的調遣,因為她聰明、直爽,沒有歪心眼。那時她是宮裡的大拿(掌事兒的),我是她的副手。

「在宮裡頭我們只知道腳尖前的一點小事,其他大事絲毫也不知道。老太后有好多天不到園子裡去了,和往常不大一樣。到二十日前兩三天,聽小太監告訴我們,得力的太監在順貞門裡,御花園兩邊,都扛著槍戒備起來了。問為什麼,說也不說。我們也風聞外頭鬧二毛子(教民),但誰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小娟子暗地裡囑咐我,這幾天要格外留神,看老太后整天板著臉,一絲笑容也沒有,嘴角向左邊歪得更厲害了,這是心裏頭憋著氣的象徵,不定幾時爆炸。當侍女的,都提心吊膽,小心侍侯,免得碰到點子上自找倒霉。

「那一天下午,我和往常一樣,陪侍在寢宮裡,背靠寢宮的西牆坐在金磚的地上,面對著門口。這是侍寢的規矩。老太后頭朝西睡,我離老太后的龍也就只有二尺遠。在老太后寢宮裡當差是不許沒有人樣子的,要恭恭敬敬地盤著腿,瞇著眼,伸著耳朵,凝神屏氣地傾聽著帳子裡的聲音。……

「突然,老太后坐起來了,撩開帳子。平常撩帳子的事是侍女干的,今天很意外,嚇了我一跳。我趕緊拍暗號,招呼其他的人。老太后匆匆洗完臉,煙也沒吸,一杯奉上的水鎮菠蘿也沒吃,一聲沒吩咐,逕自走出了樂壽堂(這是宮裡的樂壽堂,在外東路,是老太后當時居住的地方,不是頤和園的樂壽堂),就往北走。我匆忙地跟著。我心裏有點發毛,急忙暗地裡去通知小娟子。小娟子也跑來了,我們跟隨太后走到西廊子中間,老太后說:「你們不用伺候。」這是老太后午睡醒來的第一句話。我們眼看著老太后自個往北走,快下台階的時候,見有個太監請跪安,和老太后說話。這個太監也沒陪著老太后走,他背向著我們,瞧著老太后單身進了頤和軒。

「農曆七月的天氣,午後悶熱悶熱的,大約有半個多時辰,老太后由頤和軒出來了,鐵青著臉皮,一句話也不說。我們是在廊子上迎老太后回來的。

「其實,就在這一天,這個時候,這個地點,老太后賜死了珍妃,她讓人把珍妃推到頤和軒後邊井裡去了。我們當時並不知道,晚上便有人偷偷地傳說。後來雖然知道了,我們更不敢多說一句話。

「我所知道的事就是這些。

「時間悄悄地流逝,人世不斷地喧騰,經過改朝換代,到了民國初年,我們說話都沒有什麼忌諱的時候,有一年正月,崔玉貴到我家來串門,閑談起這件事,他還有些憤憤不平,說老太后對他虧心,耍鬼花樣。現在我把當時崔玉貴和我說話的情況,大致給描繪一下。也不見得全是原話了,讓我慢慢地想,慢慢地說。

「崔玉貴,我們叫他崔回事的,不稱崔總管,免得和李蓮英李總管之名重複。他在辛醜迴鑾以後,被攆出宮,一直住在鼓樓後邊一個廟裡。廟裡住著好多出宮的太監。他覺得在這裡住著方便,不受拘束。這也就是崔玉貴為人還不錯的明證--他當過二總管,如果當初他虧待了太監,決不敢在這裡住,舌頭底下壓死人,大傢伙罵也把他罵跑了,可他能在太監堆裡住下去,足見他的人緣是很好的。他一直沒有家眷,過著單身生活,所以也沒有牽掛。經常的活動是起早貪黑地練武,摔打(鍛練)自己的身子。

「我那時住在北池子孟公府,梳頭劉的後人住在奶子府中間,桂公爺(桂祥,老太后的娘家兄弟)住在大方家胡同西口裡頭。崔玉貴是桂公爺的乾兒子,也就是隆裕皇后的乾兄弟,所以他在宮裡很紅,因為有桂公爺做靠山。按太監的行話說,叫鑽桂公爺的褲襠。他到桂公爺家來來往往,要經過我們兩家門口。民國以來,崔玉貴是個戀舊的人,過年過節都到桂公爺家裡照個面,雖然桂公爺不在世了,但他不願意落下個『人在人情在,人死兩丟開』的話柄。為了表示不忘舊,他常常是先直接到桂公爺家去,由大方家胡同出來時就遛達遛達

。他是練武的人,不愛坐車。他順路先到奶子府劉家,歇歇腿兒,就來到我家,這是他必經之路。也常在我家吃便飯,他和老劉(劉太監,老宮女的『丈夫』)從前都一起伺候過光緒爺(戊戌前,老太后派崔去監視過光緒),又都是冀南的小同鄉(崔是河間人,劉是寧晉人),人不親土親,再說,同是一個籠子裡出來的,坐在一起也有話說。他飯量大,嘴饞,又是北方人,愛吃山東菜,40多歲的人了,一大盤紅燒海參小膀蹄,吃得盤光碗淨,,然後抹抹嘴唇,笑著說『我又可以三天不吃飯了。』接茬跟老劉拉起鄉談來,說『咱們冀南不是有句俗話嗎,叫吃一席,飽一集,一集是五天,我說三天還說少了呢!』老劉說,『您當過壽膳房總管,什麼好的沒吃過。』他說,『那時吃著揪心,這時吃著舒心。』

「他是個爽快人,辦事講究乾淨利索,也有些搶陽鬥勝的味兒,好逞能露臉。當時在宮裡年紀又輕,所以宮裡的小太監背後管他叫小羅成。但他是個陽面上的人,絕不使陰損壞。因此太監都怕他,但不提防他。他也比較有骨氣。他和李蓮英面和心不和,自從被攆出宮以後,他從沒求過李蓮英。就是他的徒弟,有名的小德張,可以說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在隆裕時代紅得發紫,他也從不張口。用他自己的話說,『時運不濟,抱著骼臂一忍,誰也不求』,很有冀南人的倔勁。他常到後門橋估衣店裡去喝茶。這家估衣店是專收買宮裡東西的,掌櫃的把他當聖人看待,但他從來也不花他們的錢。從後門橋往東南,不太遠,就是大佛寺,榮壽公主的府就在那兒,內裡熟人很多,但他從不登她的門兒。

「他好打扮成武教師爺模樣。正月到我家來,頭上戴一頂海龍拔針的軟胎帽子,毛茸茸的活像蒙古獵人。一瞧就知道是大內的東西。海龍是比水獺還要大的海獸,皮毛比水獺不知要高貴多少倍。這種海獸不到大雪以後皮毛上不長銀針,必須到了節氣,銀針才長出來。厚厚的油黑髮亮的絨毛,長出一層三寸來長像雪一樣的銀針,只有海參崴進貢,別處是沒有的,宮裡叫『(崴)子貨』。他穿著黑緞團龍暗花的馬褂,前胸後背各是一副團龍,不到民國是不許穿的,兩寸高的紫貂領子,俗話說『金頂朝珠挂紫貂』,過去不是入過翰林院的人,是不許穿紫貂的。領子向外微微地翻著,一大片毛露在外頭,這叫出鋒的領子。襯著一件深湖色的木機春綢的皮袍,應時當令的銀狐嗉筒子,前後擺襟清清楚楚地露著圓圓的狐肷。銀狐嗉是銀狐脖子底下的毛,狐狸身上以這兒的毛最長,但又最輕。狐狸前腋下有兩個漩渦,也是毛最厚最好看的地方,割下來做成像錢一樣的圓圈,這叫做狐肷。穿狐嗉並不算多高貴,穿狐嗉而帶狐肷,那穿狐皮衣服就算到家了。他下身是玄色春綢棉褲,褲腳往後一抿,用兩根藍飄帶一系,腳底下一雙兩道梁的滿幫雲頭的粉底大緞子棉鞋。往上身一看,很神氣,往下身一看,很匪氣,這大概也足可以代表崔玉貴的為人了吧。他常常自嘲地說:『我是猴坐金鑾殿,把我擺多高貴的地位,也不會是人樣子。』穿著王爺的打扮,搖搖擺擺在大街上步行,這在北京城崔玉貴可能是獨一份了。

「崔玉貴也確實是好樣的:將近50歲的人了,腰不塌,背不駝,臉膛紅扑扑的,兩個太陽穴鼓著,跟其他的太監就是不一樣。他常在嘴邊上的話:『我活著就活個痛快!』別的太監到40歲開外早成了彎勾大蝦米啦。他對自己管得很嚴,不吸菸不喝酒,左手經常握著一個淺紅瑪瑙的鼻煙壺,右手拇指上套著個翡翠搬指(也寫作班指,原八旗勇士拉硬弓時特意用皮套把拇指保護起來,以後成為武士特殊裝飾)。他說:『用這搬指管著我,免得我右手管閑事。』練武的人能管住自己的手,是很不容易的。

「我在這裡再添幾句閒話。當太監的妻子是很不容易的,因為太監心毒,沒度量,嫉心最強,又心眼多,而且盡歪心眼。老劉平常絕不讓我跟男人說話,更不許我上街,也不許我走親戚串街坊。我就像在盒子裡生活一樣,只有崔玉貴來了,我們能坐在一起談談話。一來是他知道我們底細,二來老劉佩服他。我們倆都尊敬地管他叫崔大叔,他也大馬金刀地管我叫侄媳婦。就這樣,我們談起了老太后出走前後的事。

「他憤憤地把鼻煙壺往桌子上一拍,說:『老太后虧心。那時候累得我腳不沾地。外頭鬧二毛子,第一件事是把護衛內宮的事交給我了。我黑夜白天得不到覺睡,萬一有了疏忽,我是掉腦袋的罪。第二件事,我是內廷回事的頭兒,外頭又亂糟糟,一天叫起(召見大臣)不知有多少遍。外頭軍機處的事,我要奏上去,裡頭的話我要傳出去,我又是老太后的耳朵,又是老太后的嘴,裡裡外外地跑,一件事砸了鍋,腦袋就得搬家,越忙越得沉住氣,一個人能多大的精氣神?七月二十日那天中午,我想乘著老太后傳膳的機會,傳完膳老太后有片刻嗽口吸菸的時間,就在這時候請膳牌子最合適(膳牌子是在太后或皇上吃飯時,軍機處的牌子上寫好請求進見的人名,由內廷總管用盤子盛好呈上,聽憑太后、皇上安排見誰不見誰)。牌子是薄薄的竹片,約五寸多長,三分之一用綠漆漆了頂部,三分之二用粉塗白了,寫上請求進見的官職。也俗稱綠頭牌子。這是我細心的地方,當著老太后的面把膳牌請走,心明眼亮,免得有麻煩。這是我份內的差事,我特別小心。就在這時候,老太后吩咐我,說要在未正時刻召見珍妃,讓她在頤和軒候駕,派我去傳旨。』說到這,崔玉貴激動起來了,高喉嚨大嗓門地嚷著。

「『我就犯嘀咕了,召見妃子例來是兩個人的差事,單獨一個人不能領妃子出宮,這是宮廷的規矩。我想應該找一個人陪著,免得出錯。樂壽堂這片地方,派差事的事歸陳全福管,我雖然奉了懿旨,但水大也不能漫過船去,我應該找陳全福商量一下。陳全福畢竟是個老當差的,有經驗,他對我說:這差事既然吩咐您一個人辦,您就不要敲鑼打鼓,但又不能沒規矩,現在在頤和軒管事的是王德環,您可以約他一塊去,名正言順,因為老太后點了頤和軒的名了,將來也有話說。我想他說的在理。

「『景祺閣北頭有一個單獨的小院,名東北三所,正門一直關著。上邊有內務府的十字封條,人進出走西邊的腰子門。我們去的時候,門也關著,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我們敲開了門,告訴守門的一個老太監,請珍小主接旨。

「『這裡就是所謂的冷宮。我是第一次到這裡來,也是這輩子最末一回。後來我跟多年的老太監打聽,東北三所和南三所,這都是明朝奶母養老的地方。奶母有了功,老了,不

忍打發出去,就在這些地方住,並不荒涼。珍妃住北房三間最西頭的屋子,屋門由外倒鎖著,窗戶有一扇是活的,吃飯、洗臉都是由下人從窗戶遞進去,同下人不許交談。沒人交談,這是最苦悶的事。吃的是普通下人的飯。一天有兩次倒馬桶。由兩個老太監輪流監視,這兩個老太監無疑都是老太后的人。最苦的是遇到節日、忌日、初一、十五,老太監還要奉旨申斥,這是由老太監代表老太后,列數珍妃的罪過,指著鼻子、臉申斥,讓珍妃跪在地下敬聽,指定申斥是在吃午飯的時間舉行。申斥完了以後,珍妃必須向上叩首謝恩。這是最嚴厲的家法了。別人都在愉快地過節日,而她卻在受折磨。試想,在吃飯以前,跪著聽完申斥,還要磕頭謝恩,這能吃得下飯嗎?珍妃在接旨以前,是不願意蓬頭垢面見我們的,必須給她留下一段梳理工夫。由東北三所出來,經一段路才能到頤和軒。我在前邊引路,王德環在後邊伺候。我們伺候主子向例不許走甬路中間,一前一後在甬路旁邊走。小主一個人走在甬路中間,一張清水臉兒,頭上兩把頭摘去了兩邊的絡子,淡青色的綢子長旗袍,腳底下是普通的墨綠色的緞鞋(不許穿蓮花底),這是一幅戴罪的妃嬪的裝束。她始終一言不發,大概她也很清楚,等待她的不會是什麼幸運的事

「『到了頤和軒,老太后已經端坐在那裡了。我進前請跪安復旨,說珍小主奉旨到。我用眼一瞧,頤和軒裡一個侍女也沒有,空落落的只有老太后一個人坐在那裡,我很奇怪。

「『珍小主進前叩頭,道吉祥,完了,就一直跪在地下,低頭聽訓。這時屋子靜得掉地下一根針都能聽得清楚。

「『老太后直截了當地說:「洋人要打進城裡來了。外頭亂糟糟,誰也保不定怎麼樣,萬一受到了污辱,那就丟盡了皇家的臉,也對不起列祖列宗,你應當明白。」話說得很堅決。老太后下巴揚著,眼連瞧也不瞧珍妃,靜等回話。

「『珍妃愣了一下』說:「我明白,不曾給祖宗丟人。」

「『太后說:「你年輕,容易惹事!我們要避一避,帶你走不方便。」

「『珍妃說:「您可以避一避,可以留皇上坐鎮京師,維持大局。」

「『就這幾句話戳了老太后的心窩子了,老太后馬上把臉一翻,大聲呵斥說:「你死在臨頭,還敢胡說。」

「『珍妃說:「我沒有應死的罪!」

「『老太后說:「不管你有罪沒罪,也得死!」

「『珍妃說:「我要見皇上一面。皇上沒讓我死!」

「『太后說:「皇上也救不了你。把她扔到井裡頭去。來人哪!」

「『就這樣,我和王德環一起連揪帶推,把珍妃推到貞順門內的井裡。珍妃自始至終嚷著要見皇上!最後大聲喊:「皇上,來世再報恩啦!」

「『我敢說,這是老太后深思熟慮要除掉珍妃,並不是在逃跑前,心慌意亂,匆匆忙忙,一生氣,下令把她推下井的。

「『我不會忘掉那一段事,那是我一生經歷的最慘的一段往事。回想過去,很佩服25歲的珍妃,說出話來比刀子都鋒利,死在臨頭,一點也不打顫--「我罪不該死!」 「皇上沒讓我死!」「你們愛逃跑不逃跑,但皇帝不應該跑!」--這三句話說得多在理,噎得老太后一句話也回答不上來,只能耍蠻。在冷宮裡待了三年之久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真是了不起。

「『你們知道,我是提前由西安回來的。把老太后迎回宮裡來,不到三天,老太后就把我攆出宮來了。老太后說,她當時並沒有把珍妃推到井裡的心,只在氣頭上說,不聽話就把她扔到井裡去,是崔玉貴逞能硬把珍妃扔下去的,所以看見崔就生氣、傷心。因此她把我硬攆出宮來。後來桂公爺說,哪個廟裡沒有屈死鬼呢!聽了這話,我還能說什麼呢?自從西安回來後,老太后對洋人就變了脾氣了,不是當初見了洋人,讓洋人硬磕頭的時候了,而是學會了見了洋人的公使夫人笑著臉,拉拉手了。把珍妃推到井裡的事,洋人是都知道的,為了轉轉面子,就將罪扣在我的頭上了。這就是老太后虧心的地方。說她虧心並沒有說她對我狠心,到底還留我一條小命,如果要拿我抵償,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想起來,我也後怕。自從離開宮以後,再也不敢沾宮的邊,我怕把小命搭上。聽桂公爺說,攆我出宮,是榮壽公主給出的主意,這個主更不好惹。』崔玉貴的話就說到這兒。

慈禧接見外國公使夫人「在逃亡的路上,我看到了光緒,眼睛像死羊一樣,呆呆的。」

聽完了老宮女敘說珍妃遇害的事,不禁使我低頭長嘆。珍妃所以在冷宮裡忍辱等了三年,無非是盼望光緒好起來,自己也跟著好起來,「但願天家千萬歲,此身何必恨長門」,只求光緒能好,在冷宮裡忍幾年也算不了什麼!當雙方困難時期,彼此隔離,「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她和光緒的心情,是很容易理解的。但在老太后那樣的凶狠壓迫下,光緒又怎能好起來呢?只能喟嘆「朕還不如漢獻帝」罷了(光緒在瀛臺被困時,看《三國演義》自己嗟嘆的話)。做了30年的皇帝,連自己唯一知心的女人都庇護不了,「噤若寒蟬」,死了愛妃問都不敢問一聲,也真讓人可憐了。過去唐朝李商隱曾譏諷唐明皇說:「可憐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玄宗當了40多年的皇上,到後來被迫在馬嵬坡讓楊玉環自縊身亡,還不如莫愁嫁到盧家能夠白頭偕老。這雖與光緒的性質完全不同,但可以說是殊途同歸吧!遙想當年,「小喬初嫁了」,到光緒身邊,備受恩寵,也曾經發過這樣的痴問:「皇上這樣地對待我,不怕別人猜忌我嗎?」光緒很自負地說:「我是皇上,誰又敢把你怎麼樣呢?」(見德齡《光緒秘記》)單純的光緒把一切估計得太簡單了,這正像搞戊戌變法一樣,對政局的估計太簡單,可憐只落得在逃亡路上用紙畫個大烏龜,寫上袁世凱的名字,粘在牆上,以筷子當箭,射上幾箭,然後取下剪碎以泄忿罷了。堂堂天子,萬般無奈。(見吳永《庚子西狩叢談》)我們對清代宮廷的事,不可能十分了了,珍妃井但大致可以推想得出來:當時宮裡后妃論聰明才智,有政治頭腦的,可以說非珍妃莫屬了,將來寵擅六宮,是絕對無疑的。但與老太后政見不合,留下此人,終成禍患,一有機會非置之死地不可。俗話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預先砍去光緒的左右手,免得慈悲生禍患,到將來樹葉落在樹底下,後悔也就來不及了。老太后對這件事是預謀已久的。我贊成崔玉貴的話,「絕不是臨跑前倉促之間的舉動」。如果說因為珍妃年輕貌美,怕招惹是非,丟了皇家的體面,那麼慶親王的女兒四格格,比珍妃還年輕,也是出名的漂亮,也可以說是金枝玉葉吧,為什麼帶著她跑到西安呢?前後一對比,老太后的心事是昭然若揭的。過去看小說,看到宋太祖這樣的一段事:大將曹彬奉命兵伐江南,江南小朝廷李煜趕緊派使臣來問原因,並說:「我們沒有禮貌不周的地方呀,為什麼興兵討伐我們呢?」趙匡胤很直率地說:「大丈夫榻旁豈容他人鼾睡。」(《宋史》、《新五代史》記李煜遣使奉表求朝廷緩師,宋廷「不報」「不答」)這大概就是珍妃致死的原因吧!--歷史是容許人聯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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