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不寐：「胡連會」與中國政治倫理

臺灣國民黨主席連戰先生應邀訪問大陸，是近期中國政治戲劇別開生面的一幕。北京導演的這一場「反間計」似乎已經收效，中南海有理由關起門來談論西安事變以來對國民黨這個宿敵的第二次政治勝利。中國官方媒體半掩紅顏卻迫不及待地報導了連戰在臺灣起飛的時候機場那場藍綠格鬥，這種喜悅如同剛剛聽說蔣委員長被囚禁一樣叫他們「出了一口惡氣」。海外有評論人士匆忙囑咐連戰到北京談談民主，這種「政治介入」缺乏對連戰之行的基本估計：連戰到北京主要的功能是支援專制，並通過支持專制獲得島內的政治支持。連戰的「和平之旅」完全是專制之旅；無論是對大陸還是對臺灣，這場戲劇都是對民主的背叛和傷害。至於「兩岸和平」， 「胡連會」絕不可能達成任何有實際意義的成果。事實上兩者對這一點心照不宣，他們都希望借和平的名義達成各自的目的和共同的目的。推動「胡連會」得以產生的那些目的，以及為此運用的手段，則反映了中國政治倫理極端可悲之處。由於這種政治不道德，大陸專制將從中吸收政治營養，臺灣民主則因此面臨嚴峻考驗。

胡錦濤和連戰在這一點上是共識：羞辱陳水扁，並不同程度地敵視臺灣民主。他們正是在這一點上團結合作。這種團結是兩個心胸狹窄的人暫時的團結。然而，兩個人的側重點大有不同。對於胡錦濤來說，「胡連會」意義至少有五：第一、打擊台獨勢力和民進黨勢力。第二、扭轉反分裂法以來造成的極大的被動局面，這一被動局面不僅是國際性的，也在黨內產生了紛爭和對胡的不滿。顯然，北京也希望通過在臺灣島撕開美日臺日益形成的軍事包圍圈。第三、在民主的臺灣製造混亂和分裂，從意識形態角度減輕鄰居民主對大陸專制的道德壓力。第四、顯示在台海問題上有新辦法，以超脫江澤民政治遺囑（「盡快解決臺灣問題」）的束縛。第五、在反日浪潮和六四週年等敏感時間，轉移國內外的注意中心。

對於連戰來說，「胡連會」的意義也可以包括五個方面：第一、緩解民選下臺之後的心理不平衡，這種心靈脆弱從大選結果出來之後就爆發了，它不僅顯示了連戰本人缺乏基本的民主素質，也展示了漢語民主的先天不足。第二、私人恩怨報復陳水扁。第三、為國民黨爭取政治支持。但這一點可能適得其反，因為「胡連會」不可能取得「和平」成果，唯一的結果是聲援北京的專制同時損害臺灣的民主。「黨的利益」或「黨私」也是有底線的。第四、國民黨還沒有度過「在野更年期」，他們希望這次政治演出讓世界恢復對他們的政治記憶。第五、對美國政策的不滿。

毫無疑問，扁政權是「胡連會」最大的受害者，而第二個受害者就是臺灣剛剛建立起來的民主。但是，陳水扁政府並不完全是同情的物件，他必須從這一政治教訓中反省民進黨多年來的鳥籠政策。事實上正是這種「閉關鎖島」的狹隘心態，造成了島內的分裂和北京的漁翁之利。扁必須明白，臺灣和平的前提是民主，臺灣民主最終的保障是大陸的民主。一個民主的臺灣和一個專制的大陸之間不可能有和平。這種暫時的和平只能訴諸武力均勢，其結果就是海峽兩岸的中國人為了消滅對方或理論上的互相防衛在全世界購置武器，並客觀上強化了大陸政權的軍事專制主義性質。民進黨放棄了民主政治本身巨大的政治優勢，反而一方面求助於美國的保護和武器彈藥，另一方面則試圖遠離大陸以自存，這是非常愚蠢的做法。對於北京來說，事實上他們恐懼民主慎於恐懼台獨，因為前者涉及黨的利益，後者涉及民族利益。把統治者的利益和黨的利益放在民族利益之上，這一直是中國政治的本質特徵。在這種背景下，民族利益僅僅是官方的意識形態目標，而不是真正的政治目標。因此北京充分利用了扁政治背叛「民族利益」這一政策，同時非常高興他放棄對大陸民主化的基本要求。而對於國民黨來說，它在臺灣又一次失去政權，它現在的主要目標是重新控制臺灣，因此短期內不可能對大陸民主化提出要求。正因為如此，北京拉連打扁才具有了充分的運作空間。人們可以退一步設想，如果國民黨仍在台上， 「胡連會」至少現在是不可能成功的。

扁政府的政治出路就是以自治主義取代獨立主義，同時以民主為條件主動要求與大陸對話，並提出兩岸裁軍的「新思維」。目前中國大陸不顧人民死活武裝軍隊，真正的目的是新的統治者贖買軍事部門的效忠，而其唯一能放到桌面上的「合法理由」主要就是台海危機。以民主促兩岸裁軍，這在政治上必將把北京推到最後的位置上，而這最後的界限就是北京是否放棄軍事主義專制。推動兩岸裁軍不僅有助於兩岸人民的生活和台海和平，也有助於營造中華民族在國際社會上的道德形象。這是千秋功德之業。

當然，「胡連會」所展示的中國政治倫理正相反。這場中國戲劇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國人的醜陋和中國政治倫理的極端落後。首先，它表明中國人受傳統文化的制約，即使在臺灣取得了初步的民主的勝利，但這一民主也是非常脆弱的。其次，連戰和陳水扁分別代表了漢語世界民主觀念的貧困：對於連戰來說，民主並不是政治信仰，僅僅是一種權力之路，因此他可以喪失基本原則、不顧憲政危機、為個人恩怨和一黨之私與世界上最野蠻的獨裁政權沆瀣一氣。比較一下美國大選失利的凱利，我們就能看出中國式的民主為什麼不是成熟的民主。連戰完全有理由放棄北京顯而易見的誘惑，那樣他在政治上恰恰會得到更大的尊重。但他的信仰狀況限制了他。對於陳水扁來說，民主同樣不是信仰，僅僅是臺灣獨立的合法手段，台獨成為最高價值與統一成為最高價值，不過是兩種不同性質的偶像崇拜而已。這種侷限使陳水扁不可能成為一個偉大的政治家，他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避北京暴政，結果這種小島寡民的理想頃刻之間四分五裂。一個政治家必須對整個政治實體的團結承擔首先責任，因此連戰的分裂主義在相當程度上，應該由扁政府承擔責任。最後，讓我們評價一下似乎「單贏」的北京。我們知道也正在欣賞著北京對自己不道德行為的沾沾自喜。但是，北京對連戰的安排和策劃，恰恰向全世界顯示了中國政治的反道德本質－－陰謀破壞另外一個政治實體的和平，離間別人的團結，破壞鄰居的民主，這種道德敗壞是顯而易見的。但是，更駭人聽聞的是，中國政治不僅不把卑鄙視為不道德，反而視為精明而自鳴得意。這不僅僅是中南海的政治文化，也是整個民族的精神。然而。這種政治機會主義不可能有好的結果。正如它在歷史上不斷使中國人「中了自己的詭計」（內亂與貧困循環往復）一樣，今天，這種政治精明或政治無恥使國際社會一片齒冷。就在北京欣賞自己的「反間計」的時候，國際社會再一次驗證了什麼叫醜陋的中國人，什麼叫中國的政治。人類的良心為此感到羞愧：一個政府怎麼能玩弄如此幼稚的謀略卻毫不臉紅？

我看到一些欣賞「胡氏謀略」的評論，這使人更加絕望。一個災民社會、一個政治有還處於幼稚園水準的社會，出現「胡連會」這樣的戲劇，以及出現對這戲劇的欣賞，都是不奇怪的。「胡連會」及其展示出來的道德敗壞，沒有說明別的，它進一步說明瞭了個沒有信仰的民族，它的墮落是對自己恰如其分的懲罰。

２００５年４月２８日

（轉載自www.chinamz.org）(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