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間因反革命罪被判刑十三年的上海商人劉文忠,最近在海外出版自傳《風雨人生路》,首次詳細記述他的三哥劉文輝於六六年九月撰寫《駁文化大革命十六條》萬言書,痛斥文革禍害,並匿名寄給全國十四家大學的紅衛兵組織,呼籲他們不要受人利用,結果事敗遭查處,翌年在上海被槍決,終年三十歲。當時年僅十九歲的劉文忠也因負責抄寫和寄出信件而被判處入獄。劉文忠表示,上海高級人民法院人員曾向他透露,劉文輝是文革爆發後在上海首名公開處決的特大政治犯。
萬言書批毛批文革暗無天日
一九四七出生的劉文忠幼年時因患小兒麻痺症而導致左腳殘障,家中共有八名兄姐,父親劉宗漢在抗日戰爭結束曾在上海擔任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專員,因傾慕共產革命,暗中支持次子文兵投奔共產黨,而全家在國民黨政府遷臺後繼續留守上海。儘管次子文兵曾參與志願軍抗美援朝,負傷立功,但劉宗漢的背景,仍難逃在五六年被定為「歷史反革命」,翌年即被打成右派,全家從此遭到不公乎對待。
劉文忠形容三哥文輝性格耿直剛烈,刻苦勤奮,為了家人生計,十六歲便主動輟學到船廠當學徒,但公余報讀外語學院的夜修班,閱讀大量中外文史哲書籍,不斷質疑中共的革命理論,他的思想言行對幾名年幼的弟妹產生深遠影響。文輝在鳴放運動中因批評廠的領導作風腐敗,及公然為父親鳴冤,五八年被戴上右派帽子。到了六一年,廿四歲的文輝申請調往舟山煉油島的修船廠工作,以求靜心自學,在舟山期間因收聽到海外電臺的反共廣播,萌生逃離大陸的念頭,在六四年曾計畫與幾名同事潛上漁船或客輪,駛往公海尋求政治庇護,但此計畫遭膽怯者出賣而落空,文輝六六年初被判遣回上海接受家居監督管制三年。
文輝白天被監管勞動,夜裡仍繼續鑽研時局,幼弟文忠則協助他收集報刊資料。六六年的恐布紅八月,劉家連續遭幾個中學紅衛兵組織抄家,加上全國各地的瘋狂情況,激發起文輝撰文揭發文革的陰謀和禍害。不久,他便寫成兩木小冊子,分別名為《冒牌的階級鬥爭與實踐破產論》和《通觀五七年來的各項運動》,他還計畫辦一份《人人報》,開闢「層層駁」的專欄,通過大字報的形式抄寫貼到大學校園去。到了九月底,文輝再寫了一篇《駁文化大革命十六條》的萬言書,得文忠協助,複寫成十四封匿名長信,由文忠趁國慶日休假,轉往杭州投寄給北大、清華、復旦、中山等十四家大學的紅衛兵組織。
文革中被槍決,留血書甘做義士
文輝在萬言書中義正辭嚴地指出:「毛的社會主義革命新階段是窮兵黷武主義新階段」、「文化大革命是瘋狂迫害民眾,是全民大迫害」、「當權者控制報刊廣播、操縱全國輿論、對內專制暴行、鎮壓知識份子、焚書坑儒推行愚民政策,比秦始皇更猶有過人之處,人人唯唯諾諾不敢言,陷社會暗無天日,使神州大地百業俱毀,遍地飢餓赤身……武鬥傷民,殘酷迫害,抄家捕人,慘無人道……」
信寄出後一個月沒有任何動靜,當時任職工廠的文忠以為沒有引起公安注意,便借了中學同學的紅衛兵袖章和學生證,跟著人潮串聯到北京觀察情況,經歷了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接見紅衛兵的場面。誰料他十一月底返回上海當晚,公安便把他們兄弟二人逮補,並嚴刑迫供。文忠嘗了兩年多牢獄生涯,到六九年初獲准回廠接受監督管制三年,才得悉文輝已於六七年三月廿三日在上海文化廣場被槍決,民警還到他的家索取四角錢子彈費。
家人領回文輝的遺物後,發現他的棉被夾襯裡藏了一封血書,是文輝死前三天所寫的,血書記述了他如何被草草判處死刑,並堅決表明自己爭取民主、自由、平等的信念,繼續批判毛澤東「昏聰、剛復白用、白詡為救世主,以至內政、外交竟是亂弱難定,估計越來越冒險,將成為我國的災星……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正強制人民服從己意,清除異己,其方式退居幕後,暗施毒箭……」結語指出:「從來暴政要用烈士血軀來摧毀的,我的死證明毛政權下有義士。我在毛的紅色恐怖下不做順民,甘做義士!」
弟弟文忠兩度入獄,後經商成功
由於文忠在囚禁期間,曾暗中與三次偷渡出境的反共獄友胡懋峰組織孫文讀書會,激勵學習,這行徑在七O年遭其他囚犯告密揭發,指他們在監獄中散播反革命言論,當時仍然在囚的胡懋峰遭槍決,文忠就於翌年五月再度入獄,先後在上海市第一看守所、提籃橋監獄,及安徽淮南的白茅嶺勞改農場服刑,至七九年二月才得到平反,返回上海生活。而文輝的冤案在家人四出奔走申訴下,到八二年一月終獲平反,但政府僅補償二千元安葬費。至於他們已被折磨至雙目失明的父親劉宗漢,經歷了無窮屈辱,也在當年得到一紙所謂平反書!
兩度入獄的劉文忠在自傳亦記載了在三所監獄中的種種遭遇,以及一些政治犯和刑事犯的情況,當中包括一名據稱是中共早期領導人項英的秘書,但已被逼瘋的老年政治犯、在六八年四月被槍決的上海交響樂團指揮家陸洪恩、復旦大學圖書館館長兼外文系教授潘世茲、不知名的失明天主教教士、姓郁的上海交通大學副校長,被控當特務的國民黨空軍、以及五五年就被囚禁的上海天主教主教龔品梅等等,為研究文革受難者歷史提供了不少參考資料。
劉文忠對陸洪恩在獄中抗爭著墨最多,他說:陸洪恩雖然遭到多番批鬥和毒打凌辱,但依然不止同屈服,在死前最後一次提審時還慷慨激昂地發表了廿多分鐘痛斥中共暴政的言論,高呼不自由,毋寧死,不願在暴虐、浩劫、災難下苟且偷生,在場人士無不對他以死相抗的表現大為震驚。
劉文忠表示,三哥文輝的勇氣和意志,給予他很大的力量在艱苦的監獄生涯中堅持下去,並且懂得把握自學機會,透過跟不同背景的獄友交往,增進知識和學養,同獄友之間的互勵互勉,也幫助他渡過不少難關,「活著就是勝利!」是當時獄友們最常說的一句激勵話。劉文忠出獄後投身商界,憑著努力不懈的奮鬥精神創建了自己的企業,晚年還在上海市殘運會中奪得兩面游泳金牌。前年起,他已把生意交子下一代打理,安享退休生活,及著手撰寫平生經歷,希望後人不要忘懷歷史,記取教訓,推動中國走上健康發展的道路。
二OO五年二月二十一日
(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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