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不論大人還是孩子,見面都管他叫「老鮑」,好像對他不大尊敬似的。聽大人們講:「老人叫鮑蘭西,是國民黨黨員,屬於黑五類,是被監督改造的對象。」
老人每天起得很早,等我們這些學生早晨出去上學時,很長的一條胡同,他已經快打掃完了。有時我在老人的身旁停留一會兒,總能看到一些大人和孩子見到他總是沒禮貌的喊:「老鮑!好好改造啊!」用這類的話拿老人尋開心。而老人總是不屑一顧,依然低著頭拿著掃帚掃地。
有一次,一位居委會的積極份子,見到老人也說了上述的話;老人當時正在掃地,像是沒有聽到。這位積極份子有些惱怒,抬高了聲調喊道:「老鮑,你是不是用裝聾做啞來對抗無產階級專政,對抗社會主義改造!」老人趕緊抬頭說道:「我耳朵聾,沒聽見,我沒對抗專政,我這不正在改造嗎?」那位積極份子接著又說:「我告訴你!再不抓緊改造,就要對你實行專政,對抗是死路一條。」老人忙答道:「我好好改造!」
當時我並不懂得「專政」是什麼意思,但從老人驚恐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專政」一定很歷害。
一次放學後,我看到掃街的老人,正獨自坐在他家的院門口休息。我走向前恭敬地叫了一聲:「鮑爺爺!」老人先是驚訝,看到是我後,臉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從他的表情能看出,老人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的稱呼了。
老人趕忙讓我坐下。我好奇地問:「您家就您一個人嗎?」老人說:「現在就一個人了。」我接著問:「那您有孩子嗎?」老人只說了一個字:「有。」我又問:「那您的孩子怎麼不來看您啊!」老人用手比劃了一下,嘆息地說:「都跟我劃清界限了。」
在以後的歲月裡,我和掃街的老人見面總要聊上幾句,當有人欺負老人時,我在旁也盡量保護一下老人。
轉眼間,我上了中學,父親的單位分了新樓房,我離開了四合院,離開了朝夕相處的老人。但一有時間,我還是要回去看看那條老胡同和掃街的老人。
參加工作後,我回去的時候少了。
記得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想去看望一下這位老人,父親知道後買了一兜水果讓我捎去。等我來到老人的屋前,覺得有些奇怪,老人的房子怎麼換了新主人。
後來同院的一位大媽告訴我:「老鮑死了,入冬後,老鮑沒錢買煙筒,生完火後把爐子搬到了屋裡,掃完街回來太累了,他往床上一躺,懶得把爐子搬出去了,中煤氣熏死了。」
鮑蘭西老人,就這樣默默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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