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正:我父親的國家觀和《反分裂法》

我小時候,住在臺北中和鄉飛駝二村,那是一個眷村,所謂的眷村,就是1949年國民黨戰敗後,軍人眷屬在臺灣聚集的村子。在這種村子裡,你可以聽到中國各省的方言,也可以接觸到來自中國各省的人,由於歷史的原因,他們被迫住在一起。

我記得,住在眷村時,我們有一大群小孩子,每天晚上,都會出來嬉戲;那是一段快樂幸福的童年時光,無憂無慮,很令人懷念。我們經常玩的遊戲,如捉迷藏(躲貓貓)、官兵捉強盜、騎馬打仗(人背人打仗)、殺刀(用手代替刀,互相攻擊的遊戲)。

在那個資源匱乏的時代裡,我們沒有玩具,只能憑想像,來創造遊戲。但不論什麼遊戲,我們都必須要分國,所謂的分國,就是小孩子們,分成對立的兩派國家;類似於中國人所說的分夥或分組。

這種分國的方式,完全按照小孩子們的自由意志,沒有任何強迫的行為。我們每一次玩不同的遊戲,每一次都按需要分國,因此每一場的遊戲,分國的成員,都不相同。由於這種分國的模式,使我對人類國家的觀念,有了初步的瞭解;沒想到這種理解,竟然成為我對國家定義的具體概念。

長大之後,我接受了國民黨專制的教育,沒想到這種教育,竟然使我對國家的概念,越來越不清楚了。在這種教育體制之下,所謂的國家,就是中國,就是應該由國民黨統治的中國;在這種國家的概念之下,大中國主義與大漢沙文主義,成為國家的核心概念;而所有的人民,成為了國民黨企圖,建立虛幻國家意識的工具。

當時,所有臺灣的學生,對國家的概念,就是「消滅萬惡的豬毛匪幫,恢復大中華」。所謂的豬毛匪幫,就是由朱德與毛澤東,所領導的共產中國。我還記得那時,我的志願,就是當蔣總統;我以為蔣總統,是一個職務。後來才知道,所謂的蔣總統,就是以蔣介石為領導的萬年總統,他是民主憲政的敵人,也是中國人的恥辱。這個蔣總統,當不得!

當我到達美國之後,接觸了中國留學生,才知道國民黨與共產黨,都是一家人,也是一個模子。他們都用「灌輸大中國主義」的方式,來教育人民。這種教育,充滿了各種的謊言與暴力,也充滿了各種詭論與神話。

這個詭論與神話,就是大中國主義與大漢沙文主義,它是壓迫異族、破壞人類和平、專制主義化身、民主憲政敵人等的主義;具有反道德、反人權、反人類、反生命、反自然的特質。這種可怕的主義,使中國人成為人類最邪惡民族。

傳統的國家觀念,是由具有相同,民族血緣、語言、文字、風俗習慣、文化等的人,所組成的國家。然而,這些概念,只能作為國家的充分條件,而不能成為國家的充分必要條件。從人權的觀點,國家的核心條件,應該是人民的共同意志,或者人民共同的價值觀。

例如,美國與瑞士,他們都是由不同民族與文明的人,所組成的國家;雖然如此,但是他們信仰相同的「自由與民主」理念,因此組成國家。

從現代國際法的觀點,國家必須具有四項基本要素,即人口、領土、政權與主權。從這個觀點可知,任何國家或地區的人民,都可以透過人民自決的方式,建構上述國家的基本要素,而後成為國家。這種人民自決的權利,屬於國際人權的範疇,是現代民主憲政保障的權利,沒有任何國家可以否定,否則便是違反了民主與人權的價值。

例如,西藏、新疆、內蒙、臺灣、寧夏回族等民族,有權脫離中國獨立;琉球人民,有權脫離日本獨立;北愛爾蘭人民,有權脫離英國獨立;車臣人民,有權脫離俄羅斯獨立。

人民的共同意志,就是人民自決的權利,也是人類形成國家的自由機制。從人類歷史的事實,可知許多國家,都是按照這種方式,所成立的。例如,中國古代有上萬個國家、先秦時代有七個大國、漢後有三國、唐後有五代十國等。

這些例子,說明瞭國家的可變性。所謂國家的可變性,系指人類可以透過自由意志的組合,成立一個大國家;人類也可以透過自由意志的組合,成立一個小國家。國家的大小,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地方,在於國家是否能夠提供,一個幸福與快樂的生活環境?

以我父親為例,他今天85歲,也算是高壽了。他告訴我他的故事,當中國抗日戰爭時,他為了保衛國家,毅然投筆從戎,參加抗日戰爭,成為抗日的英雄。抗日戰爭結束後,他莫名其妙地被政府安排,參加國共戰爭;又莫名其妙地與政府,逃到臺灣。到了臺灣之後,他被臺灣當地的人,成為「外省人」;1988 年國民黨開放探親,他返回中國故鄉,竟然被鄉人,稱為「台胞」;後來,他到美國與我住在一起,又被別人成為「華僑」。他很想要搬回中國故鄉住,但是客觀的原因,卻無法容許他有這個念頭,因為他會被列入「農戶」,然而我父親,並不懂得如何耕田,因此他沒法在中國住。

我父親告訴我,他一輩子都在流浪,他一輩子都搞不清楚國家與國籍的概念;他為了國家,打了一輩子的仗,最後才發覺「國家是空的!」,只有老百姓的幸福與快樂,才是真正的價值。我父親活了大半輩子,才悟出這個道理,是不是很笨?

現在我父親,選擇永遠住在臺灣,成為一個真正的臺灣人。他學會了愛臺灣,因為不論世界多麼大,中國如何崛起,都沒有人在乎他的死活,只有臺灣才愛他,臺灣提供了「全民健保」(不論多大的病,只付很少的費用)的福利,讓他能夠安心度晚年。原來一個國家的本質,就在於愛不愛人民、能不能充分照顧人民?如果一個國家,做不到這一點,那麼國家對人民,有什麼意義可言?

我認為,所有的國家,都是人類文明的神話,它唯一存在的合法性,就在於是否能夠提供人民一個有尊嚴、人權、自由、平等、快樂與幸福的生活環境?如果它無法提供這個價值,那麼這個國家,便沒有任何存在的合法性!

以專制國家為例,由於它是一小部分人,獨佔全民的利益;這種模式的政權,絕對無法為人民,帶來尊嚴、人權、自由、平等、快樂與幸福的價值,這樣的政權,絕對沒有存在的合法性。此外,有許多的證明,專制國傢俱有反道德、反人權、反生命與反自然的特質。這種政權,是人類邪惡政權的代表,它應該盡快被人類消滅,否則一定會危及全人類的安全與幸福。

我父親愛了一輩子中國,也信仰了一輩子的大中國主義;最後才發覺,原來他所愛的中國,早就被大中國主義所綁架,並且淪入了永恆的專制命運之中。這種包含有大中國主義的國家概念,實際上是支持專制文明的國家意識;最後所有的中國人,都成為黑暗宇宙之中,飄零的花朵,沒有國家的根,也沒有希望和未來。這就是我父親,對國家觀念,最後的結論。

在一個不公不義的國家裡,人是沒有尊嚴與權利的,與其成為國家的犧牲品,還不如個人堅守良心、正義與做人的最基本道德底線。在這種黑暗的國家裡,一個人能夠維護其尊嚴與權利的方法,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一個人成為一個國家」。用這個個人精神自主的國家,來對抗巨大國家的邪惡與不義,這就是目前在中共統治下,有良心知識份子的命運!

在國家神話的牢籠裡,所有的人,都是籠子裡的動物。人類如果不能以自由、平等、民主、人權、快樂、幸福等的價值,來建立有人道關懷與人性尊嚴的國家,那麼人或者還有什麼意義可言?

有時候,國家或民族的神話,會成為欺壓其他國家或民族的工具。在這種不公不義的國家或民族神話裡,人類唯有透過人性的反省與人道的關懷,才能夠看清楚,人間的公理與正義,否則人類會成為,國家或民族神話的犧牲品。

在這一方面,人類有許多的宗教,比較能夠看清楚,這些問題。因為在他們的宗教立場,這個世界的關係,只是人與神的關係。神就是愛,人是神所創造的存有;換言之,每一個人,都是按照神的意志,所創造出來的唯一存有,因此每一個人,都具有絕對的完美性與獨特性;這種完美性,絕對不容許,任何人隨意傷害,也不容許,任何人隨意侵犯他的尊嚴。

從這個觀點而論,國家只是人類生存與發展的依托工具;國家沒有權利壓迫或侵害人民的權益。換言之,國家與人民的概念,類似於衣服與人的關係,國家是衣服,人才是衣服的目的;人類沒有權利,用國家的觀念,將人民化為工具,並且成為國家意識的犧牲品!

然而,很不幸地,很多國家的人民,都是這種國家工具的犧牲品。例如,中國為了統一臺灣,制定《反分裂國家法》。這種《反分裂國家法》,就是大中國意識的產物,它不容許其他民族,追求自由與民主,也不容許其他民族,追求快樂與幸福。

它是一種反人類的意識,也是一種反人道主義的做法,因為反對人民自決,就是反對人的自由意志,也是反對人尊嚴與權利的行為。

我認為,《反分裂國家法》,可能成為未來世界大戰的導火線。如果中國人民,不能夠充分警覺,它的不公、不義、嚴重性與危害性,那麼就是人類最無知的行為。中國人民,如果再繼續縱容,中共這種做法,那麼中國就等著滅亡吧!

再如,中共與美日的關係。這種關係,實質上,就是專制與自由國家,永恆對立的關係。除非中國人民,可以推翻中共專制政權,否則這種對立的關係,永遠無法解除。許多中國人,看不清楚這一點,反而用民族主義、仇日與反美的意識,來看待這個問題。

例如,中國人反對日本,卻忘記了反對中共專制政權;這種仇日與反美意識,無形中取代了反中共的意識。中國人忘記了,美日兩國人民,與中國人民完全站在同一權益的立場!

美日兩國基於民主與自由的立場,反中共專制政權;中國人民,基於社會公平與正義的立場,也反中共專制政權。目前,中國人民尚沒有勇氣推翻中共,那麼由美日兩國來反對與抵制中共專制政權,中國人民是否能夠基於這一點,心存感激?

除非中國能夠成為自由與民主的國家,否則中國境內絕無永久和平可言。除非未來的亞洲能夠在民主與人權的基礎上建立亞洲聯邦或亞盟,否則亞洲地區,各種問題,如領土糾紛、國家主權意識、狹隘的民族主義、國家利益衝突等,都會成為亞洲爆發大規模戰爭的主因。

唯有能夠充分超越狹隘的國家利益與民族中心思想,人類才能夠充分看見人道的愛與世界的正義。苦難的中國人民,何時才可以看清楚,這些永恆的價值?

2005-3-1

(http://www.caochangqing.com)(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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