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拍攝一些北京街頭的錄像,那裡車水馬龍,人們奔波忙碌著。此次旅程中我除了拍攝長城之外,還需要很多的關於中國的鏡頭。我剛巧錯過了每晚在天安門廣場上的降旗儀式,於是拍了些廣場上人頭攢動的鏡頭。
此時兩名年輕女生走上來:「你好!」
我把眼睛從觀景窗上移開:「噢,你好。」
女孩甲:「你在這裡做什麼?」
「只不過取些廣場上的人們的全景。」我答道。
由于思想被其它事情佔據著,我對與人談話毫無準備。
女孩乙:「噢,你看起來挺專業的?」
我的攝影機比我的手掌大不了多少,不過是一個家庭小型攝影機,沒啥特別的。
女孩甲:「是呀,挺專業的。」
和中國人打過一些交道後,我有種感覺,他們並不是百分之百的真誠,但是她們很友好,看不出有任何惡意。即使她們是為了錢,看上去也相當友善。接著,攝影機電池用完了,我沮喪地用手掌拍了拍前額:「我為什麼沒充電?」然後問道:「妳們兩個女孩在北京做什麼行業?妳們是學生嗎?」
女孩乙:「是呀。我們是藝術學生。我們是學畫兒的。」
女孩甲:「你是幹什麼的?拍電影?」
我答道:「不是,我也是學畫兒的。」
兩女孩同時說:「噢,是嘛!」
「我們都是『畫家』。」我滿面笑容地回答。
「那你畫什麼?」女孩乙問。
「牆壁,家居,公司。」
兩女孩大笑:「你喜歡藝術?我們可以給你看一些中國藝術。」
「藝術?!是藝術嗎?我熱愛藝術,我這就跟你們去。」
我邊走邊問:「妳們的英文為什麼這麼好?」
她們笑著回應:「不好,不好,不是那麼好。」
原來,她們學校裡有一位加拿大英語老師。我說了幾句中文之後,她們相當高興,想要知道我為什麼會中文,但是由於我們仍然在廣場上穿行,周圍到處是警察和人們,所以我對她們說一會兒再告訴她們。一段短距離步行之後,我們搭上一輛車,駛向我不熟悉的北京城的另一部分。
她們帶我走進了這個小小的畫廊。
女孩甲:「告訴我們你最喜歡哪一幅?這幅?還是那幅?你想買一幅嗎?」
我說:「且慢。如果妳想知道我最喜歡哪一幅,那麼就讓我把所有的畫都看一看。」
確實,這裡有一些很美的繪畫。女孩甲不停地告訴我每一幅畫的寓意。中國文化中幾乎每一件事物都有比它表面更深刻的內涵。她如此快樂和興奮,我可以看出她真的很熱愛中國藝術。她走向幾幅植物畫,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每一幅都代表了不同的季節。一幅竹子圖尤其吸引了我的目光。她開始解釋其含義:
「這幅竹子圖代表著真理。竹子非常堅實,就像真理一樣。竹子直長,代表著在任何環境中都堅持真理的特性。竹子內是空的,代表其堅持真理的同時又非常謙遜。你想買這幅畫嗎?」
此時,我唯一想到的是我在中國的同修。他們在兩年半的時間裏,堅持不懈地在天安門廣場、在他們的城市、在家中、在學校、在單位,在一切環境中捍衛真理,無論是非法逮捕、酷刑、毒打、強姦、開除、敲詐勒索、恐嚇都不會令他們退縮,然而從未有一個人說他個人是多麼的偉大,他們認為這一切勇氣和力量都來自於博大精深的法輪大法。我在北京的這個小小學生畫廊中看到的這幅竹子圖代表的就是他們。
女孩繼續解說著:下一幅代表著美德,旁邊的那些花代表著善。我可以看出她的內心真的珍愛這些美麗的特性。我心中的恐懼已經蕩然無存,一定要讓這些女孩知道法輪大法的真相,我要告訴她們。
此時耳邊傳來女孩乙的聲音:「過來看看這一幅。」
這是中國書法。我認出這個中國字是「忍」:「嘿,那是忍!真漂亮。」
「忍」這個字的意思是忍耐、耐心、寬容和能夠吃苦。
女孩乙:「你想買這幅畫嗎?這幅畫的寓意非常深刻,非常深遠。」
腦中浮起中國法輪功學員們所承受的所有苦難,我說:「我知道。」
她們不斷地告訴我現在的人們已經不再喜歡傳統藝術,是多麼的悲哀。即使她們老師的出色作品也只能標很低的價格。我只有接受和感受她們的痛苦。儘管口中不說,但我們都知道,這兩個女孩完成她們的傳統中國畫學業之後,就業前景很渺茫。儘管我想買她們的畫,但是我和許多人一樣沒有錢去買。我沒有為她們想要我的錢而感到煩惱,至少她們沒有糾纏不休,而且,我開始理解她們是多麼不容易。
逛完畫廊之後,我們去天安門廣場街對面的一家餃子館用晚餐。我想告訴她們正發生在她們國家的法輪功的事情,但是這個地方人太多,我不確定其中是否混有便衣。天安門廣場是中國最敏感的地方,尤其在當時的情況下,我不知道適不適合提起這個話題。
隨後我跟她們一起到了網吧,希望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談這個相當敏感的話題。我幫助她們在一部計算機上建了一個「實時通信服務」,令女孩甲非常開心。現在她可以和紐約城的朋友托德說話了。
在網吧遊歷了一番之後,我們在街頭漫步。我開始變得焦躁不安起來:如果我再不提法輪大法,就沒有機會了,她們就會走了。我不斷希望人們不要走近我們,但在
北京,這太困難了。我厭煩了自己的猶豫不決,決定開口對她們講。
「妳們知道我為什麼會講中文嗎?」我說,「因為我是一名法輪大法修煉者。」
女孩甲一驚:「什麼,你?!」
女孩乙只是高傲地微笑著。
「但是,你怎樣看李洪志?!」女孩甲問道。
她說的是法輪大法創始人。自從兩年前開始鎮壓以來,廣播電視上鋪天蓋地地播放了誹謗李洪志先生的宣傳。
「沒必要這麼大聲講話,」我說,「他是好人。」
女孩乙也叫她的朋友把聲音放低。
女孩甲:「真的嗎?!不會吧。」
我問:「妳們見過他嗎?」
「沒有。」
我繼續說:「那妳怎麼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呢?我見過他,所以我知道。一次,我們大約十名法輪功學員和他在一起談話。當有人提到江澤民時,李先生沒有生氣,沒有咒罵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江澤民迫害自己的百姓,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你們國家大量的金錢被他用來攻擊法輪大法和李洪志先生,然而李洪志先生甚至沒有試圖保護自己。如果他想要指責江澤民,和幾名誠摯的法輪功學員在一個房間裡說,不是再合適不過的嗎?但是他沒有這樣做。我也聽過李先生在許多場合的公開講話,也從沒有見他說過有關中國的壞話。我非常清楚,他是一位真正的好人。」
事實上,李先生的善遠遠不止這一點,我只是要從小事開始講起,若說得太多、太快,她們吸收不了。李先生曾無私無我地傳授法輪大法三年。開始時,他開辦講法班的費用是全國最低的,只不過是用於支付管理和旅行費用。他的書一出版,他就停止講法,靠微薄的一點出版費來維持生活。他的書也可以免費從網路上下載。
他從未要求人們給他錢,也沒有人付過任何會員費。自然,這激起了其它氣功師的憤怒,因為他們要靠氣功賺錢。依我看他們也是出於妒嫉,因為法輪大法比中國其它任何氣功都更加優秀。但是,說這些對她倆來說可能很難消化。
我們經過一家商店,女孩乙跑了進去。我和女孩甲繼續交談。
女孩甲:「但是那些在天安門廣場上自焚的人們又是怎麼回事呢?」
「我很高興妳提出這個問題,我幾乎忘了提這件事。那是策劃的,那些人不是法輪大法修煉者。妳看過中國中央電視臺在廣場上拍攝的那些人自焚的鏡頭嗎?」
她點頭表示看過,我繼續說道:「那麼,全世界也都看到了。當我們拿到這些鏡頭的錄像時,我們放慢鏡頭做仔細的分析檢查。妳知道我們看到了什麼?」
她搖頭表示沒有。
「我們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當警察用滅火器給一名婦女扑火時,她的周圍有好大的煙。但是妳可以看到一個警察用重物打在她的頭上,使她倒在地上。當我們向世界各地的人們展示這段內容時,這段鏡頭就被中國政府從他們自己提供的版本上刪去了。而且,報導中自焚的人數在頭一個星期改變了不止一次。到第二個星期,報導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自焚的小女孩。媒體怎麼能有一個星期忘記報導了一個自焚的小女孩呢?這麼多警察怎麼如此迅速就拿到這麼多的滅火器呢?事件發生後,當『倖存者』接受採訪時,他們說什麼『用火燒掉業力』,試圖聽起來像修煉人,然而《轉法輪》裡面從未講過這些荒誕的事情。外國記者被禁止調查,並且當他們試圖報導自焚事件或者法輪功時,他們也受到了迫害。妳不知道這些事情,是因為政府中若有任何人揭露出了事實真相,那麼他們也會受到迫害。而且,中國一些官員在極力幫助江澤民封鎖真相。其實,誰也不想承認中國官員是這場自焚的責任人,因為這個事實太殘酷了,人們實在難以接受。但是一旦真相徹底曝光,許多人就會慚愧地低下頭去。這真是一場慘劇!這不僅對這場犯罪的受害人是悲哀的,不僅對面臨迫害的法輪功學員是悲哀的,而且對整個中國都是悲哀的。」
女孩乙又回來了,我們繼續談話。她們準備回家,於是我決定送她們到公共汽車站。我要利用這段時間向她們深入介紹法輪大法的真實情況。
我說:「即使!即使他們是法輪功學員│ │當然他們不是│ │但是假設他們是,妳又怎麼能譴責法輪功呢?在中國不是有許多在校讀書的大學生自殺嗎?」
「是呀。」
「有沒有人因為有學生自殺而譴責這所大學呢?有沒有任何人認為大學理所當然地要承擔責任呢?」
「沒有。」
我繼續說道:「你們的政府估計在中國有七千萬人修煉法輪功。在這樣多的人數里,有五個人可能傷害了自己,妳怎麼能譴責法輪大法呢?這就是為什麼自焚事件明顯是策劃的,因為這件事被媒體專門用來攻擊法輪功。就在法輪大法開始遭到鎮壓的十天之內,國家媒體就發布了超過三百篇攻擊法輪大法及其創始人的誹謗文章。這就是說,平均每天有三十篇。」
我說得有點快,並且語氣有些沈重,但是時間已經不多了。我開始告訴她們我這三年的修煉是如何把我從一個膚淺而具破壞性的生活方式中拯救出來的,以及我的變化如何給我母親和朋友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告訴她們後來我的母親如何開始修煉,而她患了三十二年的風濕性關節炎如何消失了。女孩甲肅然起敬。開始時,你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懷疑,但現在她在專注地傾聽。唯一的問題是,我們是在街上行走,很難同時和她們兩個人說話,女孩乙只聽到我所說的話的一半。
我問:「妳知不知道法輪大法目前在全世界四十多個國家都有人修煉?」
女孩甲:「不知道。」
我問:「妳知不知道法輪大法和李洪志先生因其對社會所做的貢獻而獲得很多褒獎?妳知不知道李洪志先生今年被提名為世界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是前六名之一,而且這是他連續第二年被提名?」
女孩甲:「不知道。」
我說:「如果妳和我回加拿大,我們就可以上網瀏覽,可以看到任何想看的有關法輪功的資料。如果妳在中國上網打上『法輪功』幾個字,妳的IP地址就會被追蹤,然後妳就會被捕。妳應該想一想。」
女孩甲:「唔,我應該開始修煉法輪功了。」
我說:「如果妳想修煉的話,那太好了,但是要小心謹慎。妳可以做的一件事就是讓更多的人知道我對妳說的話……噢,我說過要跟妳講中文。」
然後,我給她們背誦了一首詩。
「是誰寫的?」女孩乙問。
「李洪志先生。」
「這不是一首詩,那是禁言。」女孩乙說。
我以前從來沒有聽過這種措辭,有點吃驚了:「對不起,妳說什麼?」
「禁言。這些話是反政府的。」女孩乙重複了一遍。
這些詩句講的是修煉,和政治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對,妳錯了。法輪功不反對政府,永遠都不會。我們只是修煉人。」我說。
她做了一個鬼臉,好像正在吃一個檸檬,然後問道 :「為什麼我看到人們到天安門廣場舉著橫幅說:『法輪大法好』?」
我內心暗笑,心想,哈,如果她知道不到二十四小時後我要做的事情……
「因為法輪大法好,捍衛真理是非常重要的。這正如我們今晚看的竹子圖。我們必須捍衛真理。法輪大法好,人們應該知道這一點。」我答道。
公共汽車來了,她們向我致謝,我也回謝她們。我本想繼續說些話,但女孩乙已跑向公共汽車。我向女孩甲道別,她向後倒退著再次向我致謝,然後也轉身跑向汽車。我感到言猶未盡,但此時我已是孑然一人了。我決定回旅館,明天還有一件重大事情要做呢。
我穿越北京的街道,向旅館方向走去。我決定不搭出租車,獨自一人好好思考一下。
我享受著深夜在北京街頭上的漫步,希望回想這令人賞心悅目的夜晚與兩位非常甜美的女孩子的偶遇。然而,我的心中卻湧上了一種莫名的煩躁和惱怒。我感到就要像猛獅一樣呼嘯,震盪整個北京城。我的怒火來自於內心,我只有咬緊牙關,重重地踏著地面,努力抑制住自己,往前走。
這些女孩是如此可愛和無辜。她們真的熱愛她們的祖國,她們甚至為高尚的人類美德所感動,她們的心靈是善良的。但是,她們被禁止瞭解法輪大法。對我來說,她們代表著現代中國文化中的最天真無邪與純真,怎麼能被可恥地欺騙呢?!
世界上沒有一樣事物像法輪大法這樣超越文化和種族界線,以如此迅猛的速度弘傳到整個世界,給人們提供精神、身體、感情、心靈上的指導。他給人類帶來的福祉是前所未有的。然而他卻從未要求任何回報。更不用說法輪功學員們是如何承受這好幾年的迫害了。他們不僅沒有退卻,而且在與這場迫害做抗爭。抗爭,但不是挑釁,不是用石頭、拳頭或炸彈,而是用和平的手段,用他們心中的善。這些女孩和千百萬象她們一樣的人們甚至至今還沒有一個機會自己親自去看一看這一切真相,相反,他們的頭腦中被灌滿了煽動仇恨的宣傳。
想到她們低價售賣她們老師們的藝術作品都很困難,我擔心她們的事業沒有什麼前景。我只能看到這兩個女孩有可能在畢業後找不到工作,萬一她們加入了警察隊伍,就會被命令對法輪功學員施酷刑。第一個星期,她們會不願這樣做。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們也許會開始按住學員們強行給他們灌食,不知不覺,她們就會用電棍折磨和電擊學員。我彷彿看到她們那原本甜美的面龐變得扭曲,憤怒嘶吼著:
「簽字!」
「我們會把妳剝光扔到男牢房裡去。如果我們把妳殺了,就算自殺,妳想找死嗎?」
然而當她們因這種暴虐行為而受到質問時,就會回答:「這是上面的命令。」
她們將成為謊言大王,她們在自毀的同時,也在自欺欺人,認為她們不必為其行為承擔責任。
這一切並非想像,我曾聽到從中國出來的學員們講述的真實故事;在因特網或人權網站上讀過學員從中國發出來的信件;我看到誹謗宣傳通過中國領事館和他們控制的中文報紙散佈到其它國家,在世界上最受人喜愛的文化中激起了毫無事實根據的仇恨。我感到怒火中燒。
幾乎什麼也阻止不了我闖入中南海,然後是政府大院,大呼:「我要立即緝拿那個邪惡的中共領導人!」它就像一條惡龍,向人們心中噴吐著仇恨的火焰,我想要熄滅它。我突然警覺到,我修煉法輪大法之前,在心中藏匿著多少年的魔性就像憤怒、仇恨、絕望的沸水一樣翻滾。事實上,這可能會讓這位獨裁者相當高興,因為它在我心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我幾乎失去控制,但是我終於記起了我是法輪大法修煉者。這是我對自己、對任何其它人的責任:永不脫離「真、善、忍」的原則。
我的內心之火熄滅了,下巴緩和了,拳頭在上衣口袋裡鬆開了,呼吸和步伐減慢了,鞋跟停止了在人行道上踏出凹痕。幾滴眼淚沿著面頰淌了下來,我沒有去抹掉它。眼淚中一部分是為了中國人民,一部分是我為明日即將要做的事情,而深深感動。我的思想此時就像盤石一樣堅定不移。我直視前方,內心充滿非常強烈而深遠的嚴肅感,走回了旅館。
此時已是深夜。房門上的窺視孔已經黑了,喬爾顯然已進入夢鄉。我重重地敲了一下門,以便他能夠聽得到。
喬爾出現在門口,睡眼惺忪的樣子,走廊的燈光使他不得不瞇縫起眼睛。他停了一兩秒,看出我的輪廓之後,低聲把我迎進屋裡。
「已經睡了嗎?」我問。
「正在睡。」
我踢掉鞋子,換了衣服,爬上床,背靠在床頭。
「喬爾……」
「嗯?」
「你真該聽聽我今晚遇到的事。」我的語氣相當嚴肅。
「啪」一聲,燈亮了,喬爾半臥於床上,轉過頭眨巴著眼睛,看著我:
「出什麼事了?」
我告訴了他我與這兩個女孩的偶遇。他點著頭,詢問她們的反應。
我講到結尾時,他變得非常瀋靜,凝視著前面的牆。
「喬爾……我一定要做這件事情。」
他一動不動,繼續目視前方。
「我們正在做……已經在做了。」他說。
第八章 二零零一年十一月二十日
二00一年十一月二十日清晨,鬧鐘響起時,我其實已經醒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竭力捕捉著夢中的情景,然而越使勁想,它從記憶裡溜走得越快,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淋浴後,趁喬爾在收拾行李,我把自製的這面橫幅塞入褲腰,然後抽出,就這樣反覆練習著。按計畫,我們屆時會高舉起一面大型橫幅,多數人坐在橫幅前打坐,十分鐘後離開。我的橫幅是備用的,以防原定那面大橫幅不能帶進廣場。萬一計畫進行得不順利,警察很有可能包圍我們,那麼能否動作迅速地展開橫幅就至關重要了。我試了幾遍之後,覺得那已是我的最快速度。此時喬爾已把我的行李收拾妥當,準備幫我帶到機場。我已無任何後顧之憂,是去廣場的時候了。
我們已經預訂了返程機票,班機將在發起行動的四小時後起飛。我準備完成使命後就近叫一輛出租車,直奔機場;但若在迫不得己的情況下,就乾脆朝機場的方向撒腿飛奔。儘管天安門廣場警察的兇惡已經臭名遠播,但我們知道也曾有很多人能夠憑藉智慧毫髮未傷地離開了廣場。
大約早晨八點,又到了再次分手的時候。我又一次眨眨眼,笑著與他握手道別。這回,喬爾說:「機場見!」
……
十五分鐘後,我已經漫步在天安門廣場邊的人行道上。我渾然不曉自己剛剛走過了天安門廣場派出所的正門。廣場上到處是警察,但我肯定當我們在廣場上聚集時,警察已經散去。廣場對面,一隊身穿黑色制服的中共官員正步入人民大會堂。我估計是上班時間到了,同時自娛地想:「也許他們下午兩點會到廣場上溜躂溜躂?」
我步入街對面的一個公園,漫無目的地逛了一會兒,然後從邊門走近紫禁城,發現自己正好面對故宮博物院的正門。儘管很想進去參觀一下,但又不想分心,此時的我極其需要保持平靜,因為內心的一種緊張情緒,正在竭盡全力衝上我的頭腦,試圖讓我恐懼,讓我恐懼得不能自控。我轉身走了出來。
時候尚早,但人們已經開始湧進來,我感到自己像一葉輕舟漂浮在人群的海洋上。他們都快樂地瀋浸在他們的古文化遺蹟中。如果他們知道的話,這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快樂。
我,一名二十三歲的年輕人,正在走過紫禁城。就在昨天晚上,我被告知,我所說的話是「禁言」。事實上,我準備要做的事情,也是中國那個獨裁者嚴令禁止的。它用它那敗壞了的權力和觀念扭曲著對與錯。它強迫警察、軍隊、政府、學校、醫院、勞教所、工廠和社會各階層抓捕法輪大法學員,用它的話說,要「消滅法輪功」。法輪功學員經受了最可怕的酷刑折磨,有些人並因此而死去。他們的國人被告知法輪功學員正受到「人道主義」對待;國際社會被告知現在是中國 「人權最好的時期」。當善良的中國人被告知其它國家也禁止法輪大法時,他們把身旁修煉大法的家人和親朋好友交給「當局」處理,並確信自己這樣做是對的;當中國被授予奧林匹克運動會主辦權時,中國主席以此為藉口聲稱對法輪功的鎮壓是對的,還要加強鎮壓。無論那個獨裁者通過了多少政策或者編造了多少謊言,在歷史、人類和上天的眼中,它、它的幫凶,以及它的迫害才真正是應該被禁止的。
我走向紫禁城的正門,穿過遊客的人流,所有的噪音都變成了低微的細語。我不禁思緒如潮:他們的中國文化是由偉大的領袖、勇士、文人和其它傑出人物構成;他們所擁有的一切不朽的作品、遺蹟都來自那些以美德和智慧創造中國文化的人們。這些中國人在富麗堂皇的紫禁城裡漫遊,試圖捕捉住他們輝煌文化的一個片段。如果他們知道現實生活中在發生著什麼,他們的笑容就會消失,真相會震撼他們的心靈。這些旅遊者們希望一睹為快的所有光彩奪目的東西,實際上都已不復存在。皇冠上的黃金現已被油漆代替,原來的金子已被竊賊盜走。
如今的情況又怎樣呢?當我們把今天當政的國家主席與唐太宗這樣一位被中國人譽為最偉大的皇帝相比,就會發現,今天的主席就像一種病害,侵蝕著中國社會的肌體。可是,即使是唐代,這個被廣泛譽為中國五千年歷史中最昌盛的朝代,也會有終結的一日。我們人類經歷生、老、病、死的過程,中國各朝代也不能逃脫成、住、壞、滅的必然法則;在整個人類歷史過程中,其它文明國家也無不如此。對此,我顯得那麼渺小而無力,我能做得了什麼呢?這種認識幾乎令我拂袖而去,掉頭直奔機場了。然而,我來,不正是為了告訴這些中國人真相?!那種感覺不應該阻止我做正確的事情。作為人,我們不是總能夠去選擇我們在生活中將要發生的一切,但是如何去面對它,卻是可以選擇的。我的選擇很明確,那就是繼續按計畫進行。
我經過紫禁城巨大的鐵門,天安門廣場盡收眼底。當我行過金水橋時,一名警察進入了我的視線。我悚然看到,他的手裡拎著一根電棍,用來輸送電流電擊受害者的那一端暴露無遺。雖然多數武器都配有皮套,他則是把電棍緊緊地抓在手上。我的目光順著他的身體移向他的雙目,只見他下巴向下挪了一下,瞇起眼睛,用凶巴巴的眼神打量著我。很多警察都有這種暴躁的表情,但是這個警察尤甚,看上去特別嚇人。我得說,他的這種表情真的起了作用。
走過他的身邊時,我的腦海裡閃現出各種殘暴折磨的景象:我被綁起,赤裸著倒在地上,全身各處遭到重踩和毒打,無數電棍電擊著我,令我疼痛難忍,發出一聲聲痛苦的慘叫,隨即一根電棍捅進我的嘴裡,我的聲音立刻被悶住。就在這顫抖的身體、翻著眼白的景像在我的腦海裡打轉時,恐怖感再次壓了下來。發生在許多中國法輪功學員身上的這種可怕而極度痛苦的處境很快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嗎?我止步,搖搖頭,拍拍腦門兒,堅定地對自己說:「振作!」總是這樣神經質沒有任何好處,我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想,走進了紫禁城旁邊的公園。
那天早晨天氣很涼,我找了一個可以晒太陽的長凳坐下來看書。每一次我的目光離開書本,掃視前方時,我都有一種強烈的慾望,要起身和我周圍的人們傾談。想到這些人在他們自己的國家裡受矇蔽,我的內心裏產生了一種揮之不去的空虛感。我不停地對自己說:「忍耐!忍耐!」我繼續看書,保持冷靜。
又讀了一會兒,感覺餓了,於是在公園裡找了一個地方吃東西。我不斷地看表,每看一次,胃都會因焦慮和恐懼而緊縮起來。由於在公共場合不能採用打坐姿勢,我就按照平時發正念的要求,開始清理自己:意識清楚地、堅定地在意念中鏟除一切思想業力、不好的觀念和外來干擾。我越能夠保持平靜和堅定,就越能夠鬆弛我的緊張情緒。在銷毀所有不好的思想和觀念的同時,真善忍的美好就不再是紙上的字和頭腦中的理解,也不僅只是我心中的純淨感覺;她不僅是我所體驗和熱望實踐的法理,而且已經成為我的一部分,應該說,我已經成為她的一部分。這種與生活、與宇宙中萬事萬物的不可分離性從我生命的深層升起,無以言表。在這一天中,我多次看表,每一次我都有同樣的感覺,唯一不同的是,我的緊張情緒越來越弱,越來越少;而我心中之光越來越強,越來越明亮,就好像多年來一直存在於我身上的許多不好的觀念│ │憤怒、英雄主義、名聲、妒嫉心、貪慾、恐懼心等等,所有你視為毒藥的東西都一起跳了出來,企圖毒害我的大腦,但是每一次,它們都毫無例外地在真善忍的慈悲力量中被銷毀。儘管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公園的一張長凳上,而在我的內心中卻進行著一場善與惡的激烈交鋒。為了在即將開始的行動中走好每一步,我一定要保持清醒、慈悲和正念。就這樣,在離開公園之前,這種淨化思想的過程一直在不斷進行著。
已經是差一刻兩點了,還有約十分鐘的時間。我充分利用這十分鐘的每一分、每一秒來積極純淨自己的思想、心靈和一切可能有的不好的因素,不允許壞思想出現。儘管這種內心活動過程很難用語言來表達,我願意盡量描述一下我在公園的最後幾分鐘裡的思想狀態│ │
這就好像我全身所有的細胞粒子,溫暖而具活力地震顫著。隨著清理我生命的每個部分,我進入了自己生命中的又一微觀層次,感覺就像慈悲力量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迸發、擴展。我可以感到自己整個生命的粒子都在發生變化。善愈向微觀擴展,生命就愈加浩瀚。我的精神和思想成為了一體,像宇宙一樣洪大無邊。儘管表面上我只是一個走在中國公園裡的年輕人,但是在內心中,我感到自己每走一步都震動著十方世界,我甚至有意地放輕了自己的步伐。我身體最表面的一層情感永遠都不會體會到這一經歷,只是暫時處於睡眠狀態,而身體更深層、更弘大的部分,則深深地被真善忍的偉大力量所感動。
在鎮壓法輪功初期,那個獨裁者認為它可以輕而易舉地鏟除法輪大法,因為法輪大法學員修煉真善忍,它認為修煉真善忍會使人軟弱無力。然而,正是因為修煉真善忍,我得以克服了舊日的瀋溺與惡習;正是因為修煉真善忍,我來到中國,用我的全部力量反對邪惡,告訴中國人民他們正在被謊言所欺騙,從而喚醒他們的正義良知;正是因為修煉真善忍,這場迫害持續了兩年半而沒有成功;正是因為修煉真善忍,我把自己的故事講出來與您分享。我的行動不是激進主義行動,也不是一種抗議的形式,它是一個原則性問題,是用我內心的大善大忍去證實真理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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