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科長給楊文峰打電話時,楊文峰正在辦公室編稿子。王媛媛也注意到他的神情有異,他聽了幾句就很緊張的樣子,匆匆寫下了一個地址,放下電話後就立即站起來。她走過去,關心地輕聲問道:
「出了甚麼事?」
「周伯伯在東莞搞調查,走在路上突然昏倒了,梁科長把他送到東莞台商醫院,我現在就趕過去。」楊文峰停了一下,「可以把你的車借給我嗎?另外這篇稿子還沒有編輯好,是否……」
「我會安排小呂去編輯,你不用擔心。你不常開車,我還是和你一道去,再說,周伯伯有甚麼事,我也可以幫上手。」
楊文峰點點頭,沒有說甚麼,王媛媛轉身交待小呂幾句後,兩人匆匆離開。兩年多來,楊文峰一次比一次更明顯地感覺到周玉書身體日漸衰弱,最近幾次見面後,每次分手他都有不祥的預感。現在突然聽到梁科長的電話,證實了他心中的不安。滿腦子都是想著周伯伯,楊文峰並沒有細想這消息為甚麼是梁科長通知他的。
東莞台商醫院是全國第一家臺灣人辦的醫院,具有極高的醫療水平,設備也是最先進的。但該醫院主要是為在大陸經商的台商和臺灣人士設立,在保證臺灣人充分就醫的情況下,才順便接收當地大陸人,但一般不接收東莞以外的大陸人士。當時周玉書暈倒後,躲藏在暗處跟蹤他的好幾處人馬都躍躍欲試,好在梁科長第一個衝過去,不過他還是有些緊張,因為那兩起跟蹤周玉書的人看起來並不簡單。在沒摸清對手是誰,又勢單力薄的當口,梁科長急中生智,在彎腰探周玉書的脈搏時,故意露出皮帶上的佩槍和手銬,而且順手把手槍上的保險推開……果然那些人都像烏龜似地縮回了頭。梁科長這才放心,他知道,既然有人敢公然跟蹤周玉書,那麼此人必定消息很靈通,而既然消息很靈通,那麼就必然知道他梁科長也在跟蹤,既然知道他梁科長,那麼也一定不會不清楚,他梁科長半閉著眼睛,揮手一槍絕對可以把跟蹤者手裡的煙頭打掉!
救護車來後,他問司機往哪裡送,司機說當然是東莞第一人民醫院。梁科長說,這裡最好的醫院不是台商醫院嗎?救護人員說,可那醫院一般不接收大陸病人,而且就是接收也是放在第二位的。他們優先接待臺灣人士。
「可是,他們的醫療水平和急救條件最好,是不是?」
司機和醫護人員都承認那醫院是國際一流水平。梁科長當即決定,送台商醫院。醫護人員也覺得最好,因為台商醫院離這裡最近,而且病人的血壓和體溫急速下降,病情很嚴重,救護車上的急救人員已經沒有了主張,到第一醫院比到台商醫院至少要多花十分鐘?p> 快到台商醫院時,梁科長把外套脫掉,露出掛在後邊的手銬和左邊的佩槍。車到達醫院時,醫院的急救人員衝出來,把周玉書推進急救室。梁科長則去和醫院當局打交道,醫院急救部負責人表示了他們的難處,並且順手把放在桌子上廣東地方政府批示醫院主治臺灣居民和東莞居民的文件拿給他看。雙方最後都做了讓步,梁科長答應等急救一結束,病人情況適合轉院時,就立即安排病人轉到廣州大醫院。
坐在急救室外面,梁科長聽著隔壁急救室的忙亂,心情越來越沈重。他不知道該給誰打電話,當初接受任務時,李副廳長和花白頭髮明確交待過: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與目標直接接觸。但當他看到周玉書倒下時,他早就忘記了甚麼規定。現在他坐在這裡,才感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可以現在離開,但必須通知甚麼人來照顧。他不敢給國家安全廳和公安廳打電話,再三思量,就撥通了楊文峰的電話。
急救剛剛結束,楊文峰和王媛媛就衝進醫院。楊文峰見到梁科長後才突然想起了甚麼,不過並沒有把疑問說出來,只是問:「通知廣東省國家安全廳沒有?」
梁科長搖搖頭,面露難色,示意楊文峰和王媛媛到一旁小聲說話。他以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場合為由,希望兩位為他保密,並把周玉書交給他們。楊文峰和王媛媛也沒有心情再問。招招手送梁科長急匆匆地離開。隨後,楊文峰撥通了廣東省國家安全廳辦公室的電話。
護士表示只能看一眼病人,有事可以去見主治醫生。楊文峰和王媛媛被醫護人員帶領進入急救室。急救床上,周玉書面色蒼白地躺在那裡,鼻子裡還插著管子,氧氣瓶呼呼地響著,三瓶輸液瓶在上方微微晃動著。
大概是感覺到有人進來,周玉書吃力地撐開眼皮,楊文峰關切地俯過身子。王媛媛心情複雜地站在他身後。
「沒事的,我只是累……」
楊文峰點著頭,看著周玉書眼皮又重重地合上,直起身子,無聲地嘆了口氣。之後,悄悄離開了觀察室,兩人被護士帶到主治醫生的辦公室。主治醫生桌子上擺滿了汽車模型和汽車雜誌,看到病人家屬進門,馬上放下手裡的汽車雜誌。
「目前我們還沒有最後確定導致病人休克的直接原因,但心電圖和肺部肝臟檢查結果都出來了,單單從這三個器官的檢查結果看,都不足以造成病人這種突然接近死亡的休克,可是這三個器官都同時出現嚴重的病變,加在一起,就嚴重了。」
「怎麼嚴重?」楊文峰急切地問。
「怎麼給你們解釋呢,你們是外行,這樣說吧,病人像一部老爺車,雖然沒有零件完全不能用了,但由於所有的零件都消耗太大,所以……病人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楊文峰鼻子一酸,差一點眼淚都流出來。王媛媛這時插話說:「可是病人才76歲,如果沒有甚麼大病,怎麼能說走到人生盡頭?」
「按說如果人的身體無病無災的話,應該都能活到一百歲沒有問題,可是使用了76年的器官怎麼可能沒有一些問題。就拿這個病人來說,雖然他的身體總體看起來沒有甚麼致命的大病,但他有心臟病,肝臟有硬塊病變,加上肺部也有一兩個穿孔,這些本來都不致命的病加在一起,你們知道會有甚麼結果的。」
「怎麼可能會這樣,沒有辦法了嗎?」楊文峰聲音中帶著一絲希望問。
「如果說病人有嚴重心臟病或者肝臟出現大面積硬化,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例如病人可以找到置換的器官,並可以付高昂的手術費,我們可以安排器官移植手術,病人獲得新器官後可以多活五到十年都說不准。可是就這個病人來說,他是同時有幾個器官出現問題,也就是所有器官都老舊了,目前的醫療條件無能為力。」
「病人還有多久時間?」
「這說不准,也許幾天,也許幾個月,但如果奇蹟出現,病人甚至可以多活一兩年。這同樣像一部老舊的汽車,也許可以接著開,也許突然熄火,這已經超過了現代醫學可以預測的範圍。」
這時一個護士進來通知醫生,病人單位的領導過來了,希望和醫生談談。醫生疑惑地看著楊文峰和王媛媛。楊文峰不好意思地站起來,「我們只是病人的朋友。」 說完走出去,和幾位西裝筆挺的中年人擦肩而過。他倆想再進入急救病房探視周玉書時,被門口的一名年輕西裝攔住了。年輕西裝出示證件,原來是廣東省國家安全廳的特工,他問了楊文峰和周局長的關係後,讓楊文峰等一下,自己過去找正和醫生在一起的領導匯報。過了五分鐘,一位國家安全廳領導過來和楊文峰客氣地握了握手,表達了謝意。楊文峰知道他誤會了,以為是自己把周局長送來的。不過記起梁科長的交待,也就沒有說甚麼。領導說完謝謝後,表情也嚴肅起來,楊文峰感到一絲不快。
「楊先生,我們會盡快把周局長轉院到廣州市最好的醫院,你不要擔心。另外我有一個要求,對周局長的病要保密,也就是不要在外面提起。如果沒有我們的通知,也請你不要再來探望周局長。我想,這樣也許更加有利於他的治療。這個醫院不適合周局長,所以在他留醫期間,我們會嚴格保衛,派人24小時守護的。」
楊文峰和王媛媛都心事重重地離開了醫院。接下來的兩個星期楊文峰由於無法找到周玉書而萎靡不振。他第二天打電話到東莞台商醫院,院方告知病人已經轉院。楊文峰聯繫了廣州幾家有名的醫院,院方在問清名字查了病人登記後都說查無此人;他又打電話到國家安全廳農林下路招待所,服務員說周局長的行李已經被領走了。楊文峰呆呆地拿著話筒忘記放回座機。王媛媛把把話筒接過來,輕輕放下。王媛媛心情和楊文峰的一樣沈重,但自己的心情沈重中夾雜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楊文峰卻是真情流露。王媛媛被他流露出的感情而感動,為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情而益加難受。
「文峰,我想他們既然不想別人探望,就算送進醫院也可以使用假名。不如乾脆給國安廳打電話吧?」
「沒用的,上次告訴我不要主動找周伯伯的人至少是副廳長級別,以他們的保密規定,下面接電話的要就是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說。」
「可是,總得讓我們知道人是死是活吧?」
「你是怎麼說話的!」楊文峰不滿地瞪了一她眼,「怎麼會死?你不要亂說!周伯伯身體很好的,一直很好。只是我不知道他們為甚麼要對周伯伯的病如此保密,好像沒有必要呀。平時他們都不理周伯伯的。」
王媛媛心裏「咯登」一下,表面卻不動聲色。她心中恨自己,在這個時候無法和心愛的人分擔憂愁,她只能用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髮,以表示理解和安慰。
楊文峰默默地流出了眼淚,王媛媛看著晶瑩的眼淚嘀嗒滴落在手上,心裏突然充塞了一股濃濃的孤獨感。這種孤獨是從楊文峰身上散發出來的,也是讓王媛媛當初慢慢愛上他的那股特立獨行的氣質,只是當時她說不清。現在她突然想起,楊文峰在和他周伯伯在一起時,才沒有這種孤獨之氣。現在周伯伯離開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所以身上突然散出了強烈的孤獨感。楊文峰感到孤獨的時候,也是王媛媛感到孤獨和無奈的時候。楊文峰和他的周伯伯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原來文峰和自己在一起時仍然是孤獨的!王媛媛心疼地想著,暗暗下決心:一定要讓那一天快點到來,那一天自己可以和文峰無所不談,那一天可以讓文峰和自己在一起時孤獨遠遠地走開。
* * * *
半月後的一天,兩位西裝筆挺的年輕人來到報社,找到楊文峰後,他們出示了國家安全廳工作證,請他走一趟。楊文峰走進王媛媛辦公室請假,他平靜地說,外面的人是國安廳的,要帶自己去問話。說完轉身離去,留下王媛媛臉色煞白好像要休克地坐在那裡。
上車後,小車向東山區開去。最後車停在中山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他看到兩位國家安全廳的干警年紀比較輕,所以路上也不提問題,免得他們回答不了。到達後,他隨兩位走進醫院住院部,上到三樓內科住院部,進入到左翼的心肺科深切治療部。楊文峰的心情變得更加沈重,他知道進入這個住院部的病人,特別是上四曇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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