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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回憶錄《思痛錄》---「搶救失足者」 (1)

 2004-12-17 10:57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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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抱著滿腔幸福的感覺,抱著遊子還家的感覺投奔延安的。去延安之前,我有過個人的不幸--我的愛人孫世實同志為黨的事業貢獻了年輕的生命。但是我覺得到了延安便一切都會好了,黨將愛撫我,撫平我的創傷,給我安慰和溫暖,鼓舞我拿起投槍來繼續戰鬥。到延安以後也的確是這樣的。當時在中央青委,領導幹部馮文彬、胡喬木同志放棄自己應當享受的「小灶」待遇,和大家一起吃大灶。我們每天緊張熱情地工作。我當《中國青年》的編輯,稿子弄好,不分什麼主編和編輯,大家互相看,互相修改。以後我懷著打算犧牲的決心到前方去,又回來……那時候我們傳唱過兩句蘇聯的歌:

    人們驕傲地稱呼是同志,它比一切尊稱都光榮。有這稱呼各處都是家庭,無非人種黑白棕黃紅。這是我們心裏的歌。

  現在有人說,那種感情是一個人年輕時幼稚單純的感情。我想,那其實不是一個人的,而是我們的民族的精英當時都處在那麼單純到透明的時代的感情啊!不止我們這些年輕人,我就見過足以做我的父輩的也和我們一樣!(謝老覺哉、李老六如、魯老佛如、錢老來蘇、董老必武……我是都見過。也認識的。)

  到1982年,有一個去美留過學的中年人告訴我:他在美國見到幾位世界知名的美籍老華人科學家,他們在美國的地位極高。其中一個科學家告訴他:「我是 『一二.九』,那時候的學生。說老實話我當時在學校只是一個中等的學生,一點也不出色。真正出色的,聰明能幹、嶄露頭角的,是那些當時參加運動投奔了革命的同學。如果他們不幹革命而來這裡學習,那成就不知要比我這類人高多少倍!」我間接地聽到了這位遠隔重洋的老同學的心裏話。他說的全是事實。我們這個革命隊伍裡有好多當年得獎學金的、受校長賞識的、考第一的,要在科學上有所建樹當非難事。但是我們把這一切都拋棄了,義無反顧。把我們的聰明才智全部貢獻給了中國共產黨的事業。

  中國革命的勝利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最重大的事件,對世界革命的發展具有深刻的影響,我能置身其中是很榮幸的。但在這場鬥爭中,我也深感道路之曲折。我在邊區第一次受到意想不到的打擊是「審查幹部」,後來改名「搶救運動」。

  我第一次聽到「審查幹部」這個名詞是在綏德地委的院子裡。組織部長白治民按照中央的部署給我們作報告。我記得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我們自搬凳子,沐浴著陽光坐在空氣清新的大院裡,完全是一次機關裡的普通會議。白治民站在我們的面前。他說:「現在要審查幹部了。我們是黨員幹部,當然應該亮出自己的歷史來接受黨的審查。」我當時一聽就想:這是當然的,還有什麼疑問?我的一切歷史(極其簡單的歷史,一個想革命的學生投奔延安)早就全亮出來了。還要多詳細我就補充多詳細,那還有什麼說的?可是,接著他講的是:「如果黨懷疑我們是特務,是特務的,那就要如實交代,不允許任何不老實……」

  天!審查幹部是在說幹部,怎麼扯到特務上去了?當時我還以為他是失口說錯了話,要不就是他沒把中央文件看清楚,這分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概念,兩回事,怎麼攪在一起?

  可是,轉眼之間運動就掀起來了。

  當時我和我的愛人楊述在地委編《抗戰報》。領導上告訴我們,綏德師範學校發現特務窩,要我們即往報導。幾天內綏德師範就被封鎖了,門口站上了崗,不允許我們再進去。我們兩人本來都是在綏師教過書的,這裡竟有那麼多的特務,實在使我們震驚。當時只有埋怨自己政治嗅覺太遲鈍,敵我不分;只有一面趕緊接受階級教育,一面抓報導,天天連夜看材料。

  開始時,那材料的輪廓大致是:綏德分區由共產黨接收時,有相當大一部分原國民黨的省立綏德師範的教師留下來工作。這批教師中有一個暗藏的特務系統,他們發展了一批學生特務,特務的範圍在綏德本地的師生中間。一下子,本地人都成為受懷疑的對象。我們到綏德師範去聽特務「坦白」會。在大禮堂裡,只見一個比桌子略高的學生上臺去坦白,自稱是「特務」。還記得一個叫白國璽的小青年上去說:是特務組織指示他,叫他在廁所牆上胡亂畫猥褻的畫。又一個學生說,他搞的「特務破壞」是用洗腳盆給大家打飯打菜……後來呢,「運動」越搞越深入,綏德師範的「整風領導小組」給我們交來了他們「深挖」出來的特務材料,讓我們登載。原來綏德師範還存在著特務美人計。領導人就是楊述所熟識的一個語文教師,隊員是許多女孩子。據說這些女學生竟接受了特務的口號:「我們的崗位,是在敵人的床上」,而且按年級分組,一年級叫「美人隊」,二年級「美人計」,三年級「春色隊」……當時真把我嚇了一跳,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呢?我不認識那個被稱為「美人隊」的隊長,私下向另一個熟識的教師打聽,他說:「是個20歲的姑娘,喜歡說笑,哪裡想到她會是川島芳子!」可是那位被稱為「特務頭子」的語文教師欒丁生就在大會上講:「劉鍈(她的名字)走了,後來不大容易找到她這樣的特務女性……」

  真的是特務女性啊!於是我們把一個女學生劉國秀寫的標題為《我的墮落史》的文章登了報。我是深信不疑的。而這樣的文章一登,後面來稿就越來越踴躍,越寫越奇。特務從中學生「發展」到小學生,12歲的、11歲的、10歲的,一直到發現出6歲的小特務!這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但是我仍然不懷疑。直到有一次,我們報社新來了兩位年輕的文書,其中一個人的小弟弟,就是新近被登報點名的小特務。我問她:「你弟弟怎麼會參加了特務組織啊?」對這樣的一個理應驚心動魄的問題,她只報以淡淡的一笑。她說:「他啊?你只要給他買些吃的,叫他說什麼他就說什麼!」


(思痛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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