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主義是本世紀從崛起到勝利,又從勝利走向崩潰的一場血腥的歷史悲劇。東德共產黨高級幹部的審判案具有十分重要的象徵性意義,對目前尚未崩潰的若干共產黨專制國傢俱有啟示的意義,對那裡的統治者及其幹部,也會有相當的影響。套用一句共產黨人列寧的老話,「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東德的政權交替完全是和平交接,沒有任何暴力。對於這些黨中央高級幹部的審判也非常冷靜、理智,所以也具有時代的意義。
血債無法用血償還
東德社會主義統一黨最高領導人昂奈克,在柏林牆崩塌之後,一度賴在蘇聯不走,想請求庇護,可是戈巴契夫並不願收留他。他覺得在蘇聯混不下去,只好回到德國。剛一回來,他就被關進了監獄,不久卻得到保釋出獄的待遇,原因是經醫生會診,確診他患有晚期癌症,來日無多。昂奈克和他的妻子立刻飛往他的女兒居住的地方,南美智利聖地牙哥。在那裡,他只熬過了半年,平靜地去見馬克思了。
轉眼過了8年,1997年,人們對於東德政權的罪惡依然沒有忘懷,初審都是在97年進行的。昂奈克的繼承人、東德前青年聯盟的領導人、東德最後一任黨中央總書記和總統克倫茨,也被柏林法庭傳喚到庭,接受審判。與他一起受審的還有另外兩名政治局成員。對於德國國家檢察院來說,克倫茨等3人的審判案,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東德舊案中最具有意義的一場官司。各方面的人們都注視著這次審判的結果。法官霍赫先生已在一篇審前預先聲明中提醒公眾說,想要使用今天的刑法手段來洗盡歷史的冤案,這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受害人當年的命運昭告世人,歷史無法重新倒轉重來,血債無法用血來償還。
柏林地方法院。前東德社會主義統一黨(共產黨)總書記克倫茨已經預告了一場新聞記者招待會,在總判決結束1個小時之後舉行。可是歷史不由人算,97年8月25日,當審判長在莫阿比特法律宮500號公堂上宣布判決的時候,他的嗓音因激動而顯得嘶啞起來,他念道:由於可能發生突然逃逸,所以不得給予免於拘捕待遇。然後他說:「克倫茨先生,因此,您必須被當庭逮捕」。
這一突如其來的決定是今年60歲的克倫茨始料未及的。所有的自信突然之間崩潰下去,臉色慘白。他向他身邊的兒子張望時流露出蒼白的驚恐神色,儘管他向過去的同志們舉辦告別會的時候,口出大言,誇誇其談,言辭慷慨,激昂亢奮,畢竟當左右的衛兵和他的政治盟友都必須坐下,而只有他不能坐下的時候,他也露出了羞慚之色。或許他還懷抱希望,或許還會發生變化。在前兩個審判日,他在法庭的走廊上樂觀地預計,如果他被監禁,至多也過不了2000年。而且考慮到聯邦法院必要的複審,很可能緊接著還有聯邦憲法法院的上訴和在歐洲法院的抗辯,一拖就是幾個月,乃至一年,示威、討論,克倫茨跟共產黨「英雄」們站在一起,仍是個頭面人物。
他堅決地宣告:絕不接受這一判決。而法官霍赫先生繼續宣讀證詞。觀眾席上,跟以前共產黨幹部受審一樣,總是多半是坐滿了年邁的社會主義統一黨老黨員們。他們非常退讓自持地低聲咕咕噥噥,不敢高聲說話,變成了一片嗡嗡聲。會場上另外的人則是當年的受害人或者受害人的親屬遺孤。審判長指出:當然,蘇聯和華沙條約集團各國的影響在這一邊界線上是存在的,但是這一因素並不能消解個人的法律責任。
不是季米特洛夫
當克倫茨在法庭當場被捕之後,發生了戲劇性的場面。一個老年人高聲喊叫起來:我們繼續跟你站在一起!另一個老年人按照20年代紅色陣線戰士同盟成員的方式舉起了拳頭;一名老婦人尖聲叫喊道:「埃貢(克倫茨的名字),我們和你團結在一起!」
克倫茨好像一直在休克狀態中,然後他忽然大聲地回應喊道:「我不會屈服!」這場面難免使人想到過去共產黨人在法西斯淫威面前的堅貞不屈和視死如歸--64年前流亡的保加利亞共產黨人季米特洛夫被指控爲國會縱火案的罪犯,那是希特勒政權故意打擊進步勢力的陰謀,所以季米特洛夫敢於慷慨陳詞,據理力爭,終於被宣布無罪釋放。當時任何人都不敢出來爲共產黨人或者猶太人爭辯,社會籠罩在恐怖氣氛中。
今天,這些共產黨的高級官僚可以對報刊發表辯護之詞,甚至提出所謂「勝利者裁判」的質疑。然而共產黨的歷史功罪實在太昭彰顯著,幾乎無可爭辯。所以這一幕場景缺乏悲壯氣氛。恰如馬克思本人在《路易.波拿巴霧月政變》裡很有趣地總結過:歷史往往會重複出現某些場面,第1次總是悲壯的正劇,第2次則是滑稽的鬧劇(大意)。今天的法庭早已不是64年前的法西斯國家機器。共產黨人罪犯受審是因爲他們殺害和迫害過千千萬萬的人民。儘管今天的民眾很少願意同情他們,罪犯們仍得到律師的協助,可以提出申辯和上訴;而且還有團體和報章提議赦免他們。越是這樣,這種戲劇性場面就越顯出鬧劇的滑稽意味。
血案與爭議
克倫茨因爲殺害東德逃亡者被判處6年半徒刑;65歲的前社統黨政治局委員、經濟學家克萊伯爾3年徒刑;67歲的前東柏林市社統黨委第一書記沙博夫斯基3年徒刑。
量刑的依據如所預料,被告克倫茨參加國防委員會會議,並在政治局會議跟另兩名被告一起起草了兩德邊境(柏林牆)監控制度、或者將這些規定具體化。以此爲發端,一系列命令之鏈層層下達,霍赫法官指出,這一命令之鏈環環相接,從邊防部隊司令部,直到各崗哨哨兵的巡查,都在執行這一命令。命令讓那些監視邊境的士兵對準向西德逃亡的東德公民扣動了槍械的扳機。這一夥人爲了他們的邊界的「安全」,爲了他們的利祿,竟不惜殺死許多生命。
法官的話讓人們立刻想起,柏林牆西側連成一片的那些白色十字架,有的刻著死者的姓名,有的只能寫上「無名氏」;還有兩德邊境上的地雷無人區,以及那踩中地雷的逃亡者陳屍曠野的慘像。
再讀一讀下列幾則消息吧:
97 年3月3日起,柏林的州法院開庭審理多年以前發生的一件柏林牆槍殺案。兩名前民主德國邊防軍人分別判處緩刑21個月和20個月。今天他們分別已經61歲和 55歲了。1962年8月17日,他倆開槍打傷了翻越柏林牆的泥水匠學徒費希特。當時費希特趴在牆上呼救,可是經過50分鐘以後,這個不滿18歲的年輕人,才被拖起來,後來在運往人民警察醫院的途中死去。他的同伴越牆成功的時候,子彈卻射穿了費希特的盆骨。幾百名過路人、盟軍官兵和新聞記者,從柏林牆西側看見了他的痛苦和掙扎,卻完全束手無策。當時的民主德國對內掩蓋了這宗血案。1995年一個電視攝影隊成功地找到了當時的開槍者。審判證據是當時的邊防守衛記錄。槍殺費希特後,下士施萊伯晉升上士,士兵弗利德裡希獲獎金兩百馬克。
死者的妹妹出庭時悲憤地指出,費希特在死以前忍受了50分鐘的巨痛,沒有人(敢穿過無人地帶)過來救他。她說:「今天我來到這裡,只是爲了正義,而不是爲了仇恨。」
還有一名當時年僅20歲的青年米夏爾.施密特,也死於東德邊防軍的槍口。克倫茨出庭的當天,米夏爾的父親作爲共同原告人出庭。他的情緒實際上是悲喜交集。「克倫茨等人已經被關押起來了。人心稱快。但是這樣的處罰並不能平服我心。處刑實在太低了」。
97 年11月27日,柏林法院判決了東德另一名柏林牆死者的案例。1986年11月24日,年僅25歲的舒爾茨企圖逾牆而過,被東德邊防軍人開槍打死。開槍的兩名士兵被判處有期徒刑15個月,監外執行。跟黨中央的幹部比起來,兩名士兵是不是判得太重了呢?兩名士兵的處境,有點類似中國「6.4」慘案中戒嚴部隊開槍殺人的解放軍戰士--群眾親眼看見他們殺死了無辜的同胞,可是他們又是奉黨中央之命開槍的;在當時激烈的衝突中,他們也可能會被群眾在反抗中打死-- 如果事隔多年以後中國人民終於可以審判「6.4」屠殺的元凶,對這些士兵也應當給於法治寬容的處理。
面對狡辯,依然溫和
對黨中央幹部的判決是溫和的。克萊伯爾在被告席上顯然露出了驚喜之色。律師用手肘捅了捅他,向他眨眼睛、點頭。克萊伯爾也點頭回應。他想說,本來我料想的比這更壞得多啊。步出法庭的時候,這位出身薩克森州的前政治局委員承認說:「這是一場公平的審判」。另一個受刑者沙博夫斯基的臉型也沒有扭曲,他顯然鬆了一口氣。因爲畢竟檢察官提出的是「9年監禁」,現在他可以在寬鬆的條件下,就近到黑森州坐監服刑。所謂「開放型監禁」,就是白天他可以去上班,編排他的地方小報,晚上則必須返回他的監房過夜,去反省那些被他的命令槍殺的無辜青年的痛苦和呻吟。
克倫茨立即提出上訴。遭到州立法院駁回,於是他的上訴案自動轉到高等法院。逮捕後的克倫茨關押在莫阿比特看守所。國家檢察官也提出了複審要求,根據他個人的意見,這次判決實在是太溫和了。克倫茨的律師則對 「當庭逮捕」提出抗辯。他說,防止逃逸的理由是荒謬的。克倫茨根本不會逃亡。抗辯之後不久,克倫茨又獲假釋。
另外兩名被告也提出了上訴。沙博夫斯基的律師陳述了上訴的理由。同時他也承認這次審判是「大度而正派」的。
在這裡,聽一聽克倫茨的議論是有趣的。克倫茨在逮捕前,享受到不錯的言論自由。他在德國著名的《明鏡》週刊上發表談話,大講他的大道理:
「……這當然是政治審判。其政策就是要用這類審判來對付東德領導人。」
「其實並沒有一紙射擊或者砍殺的命令。連被邀請來作爲證人的最高檢察官施奈德先生在通讀了政治局材料以後,也承認,並沒有一所法院能證實有一道射殺令。然而人們一致重複說,你們的制度就是殺人的制度。這種詆毀不能令我折服。」
「勃列日涅夫警告昂奈克,我們有軍隊在你們那邊。想一想,別忘了。東德沒有我們,沒有蘇聯,沒有我們的強大力量,不可能生存。這是明白無誤的事,也是我的忠告。其餘都是西方人的看法。」
「我不是膽小鬼。東德是我的事業。在德國的土地上嘗試社會主義是我的事業。我只相信,只有與蘇聯在一起我們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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