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吉人：我是六四屠城的目擊者

因為我住在距離北京郵電醫院很近的一條胡同內，而北京郵電醫院又正處在北京最繁華地段，在北京大學生去天安門廣場必經的西單路口附近，距西單和西長安街大道只有千米之遙，所以，八九年六月四日晚上和六月四日凌晨慘遭槍殺致死、致殘、致傷的市民和學生，紛紛被圍觀的民眾用平板三輪車送到了北京郵電醫院。六月四日上午九時左右，我正往郵電醫院走去，只見迎面走來一群人，大家簇擁著一位傷者，胖胖的、二十幾歲一副學生模樣，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右腿膝蓋上方一個碗口大的傷口。據陪同他的人解釋，醫生說是「炸子兒」炸裂的傷口，開了碗口大的花兒，無法縫合，只簡單做了止血處理，便勸他趕快離去，稍一耽擱，有可能被戒嚴部隊衝進來當作暴徒抓走，連命都沒了。隨後，幾個人架著傷者轉入一條僻靜的小胡同匆匆離去。

我向離去的這一群人望去，真是令人無法理解，面對手無寸鐵的芸芸眾生，何須使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人性已經蕩然無存。可是我原來受的教育都是：人民軍隊愛人民，軍民魚水情，人民子弟兵……。我繼續向郵電醫院門口走去，連醫院門口的車道都被圍得水泄不通，大部分都是運送死傷者的群眾，其次是尋人的親屬和圍觀的群眾。這時，從裡面出來一位年輕人，立刻被一群人團團圍住，他說他替一位鄰居老大媽尋她的兒子，他先去了復興醫院、鐵路總醫院，但都沒有。他在郵電醫院太平間的幾十具屍體中也未發現。他說辨認起來非常困難，有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其中一具屍體的腦袋只剩下半個，還有一具女屍胸部開了花（無疑這都是開花子彈開花的結果）。話沒說完，年輕人用手捂了一下嘴轉身不見了。大家也默不作聲地悄然散開，以防「便衣」混在人群中當場抓人。

無論如何我也沒有想到，對付手無寸鐵、無縛雞之力的學生竟用坦克、裝甲車、現代化的槍炮子彈，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對於提出合理要求，又採用理性行動的年輕學子和平頭百姓竟然使用非死即殘的開花子彈。如果說近代史上最殘忍的是法西斯的話，那麼還有比這更殘忍的嗎？正如魯迅先生所說，「我真的無話可說了。」

這使我想到六月三日晚上八點左右，我正從萬壽路十路（俗稱農業部大院）出來，只見長安路上的裝甲車由西（石景山）往東（天安門廣場）緩緩前行，車上站立著頭戴鋼盔、手持衝鋒槍的官兵，裝甲車中間還時有夾雜著防暴武警的方陣。我從萬壽路東行至公主墳，再也無法前行了，成千上的民眾圍在公主墳環島周圍阻攔軍車的前行。大約在晚上九點左右，在萬壽路、翠微路、公主墳一帶槍聲大作，憤怒的群眾急中生智，只好用手摳出了人行道上的水泥磚，一摔四塊，用力地向軍車投去。子彈「嗖嗖」地向人群飛來，石塊與子彈交織成正義與邪惡決鬥的慘烈場景。裝甲車起火了，彈藥車爆炸了，火光衝天，炸聲如雷，歡呼陣陣，子彈也呼嘯著飛向路邊的群眾，被子彈擊倒的群眾，沒有一聲慘叫，周圍的人也沒有一絲驚慌，只見大家七手八腳地把被子彈擊中的人抬上平板三輪車火速地向附近醫院駛去。

在罪惡子彈與正義的石塊火拼當中，其中也看到了一顆顆子彈像「鑽天猴」一樣呼嘯著向高空飛去，劃破了夜空，也有的子彈射向了水泥路面，擦出了一道道火花。這是有良心的戰士，槍口抬高或放低一厘米，讓罪惡的子彈躲過自己的血肉同胞。另據知情者透露，裝甲車起火和彈藥車爆炸，其中也有解放軍戰士所為。這說明有覺悟的、未受矇蔽的戰士對當局生靈塗炭暴行的不滿。

六四愛國民主運動轉眼已經過去十五個年頭了，沉冤得不到昭雪，正義得不到伸張，劊子手逍遙法外，元凶還被歌功頌德。胡、溫新政運作以來，雖然對內政策的基本點落在了「以人為本」的基點上，但仍藉口大局和穩定而對六四愛國民主運動的性質躲躲閃閃，觸到六四就閃爍其詞。其實，從六四運動發生以來，中央的定性由「暴亂」、「動亂」「風波」，就是一種逐漸趨向模棱兩可而無法斷然界定為反叛和消極的政治圖謀。而他們認為在這場運動中起到推波助瀾作用的領袖人物趙紫陽被誣指為分裂中央的罪名，其支持這個「莫須有」罪名的證據之一，是他在世界亞銀會議開幕式上的講話，其中提到要對學生的愛國民主運動加以循循誘導。無疑，這是理性的、積極的，以其作為一種動力促進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其次是他作為中共中央總書記，前往天安門廣場看望已經靜座、絕食多日的大學生，從而被誣指為助長了動亂的延燒和蔓延。再次就是趙紫陽不同意幾十萬荷槍實彈的戒嚴部隊開進京城大開殺戒。這些都是顛倒黑白的欲加之罪。

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民眾的思想意識也已逐步融入世界潮流，為了適應全球化的、歷史性的時代潮流，胡、溫新政在施政理念上也做了相應的調整，因此，給六四平反也好，正名也好，從新評價也好，顛倒的歷史總要顛倒過來，這已經到了水到渠成、刻不容緩的地步。

你們不是口口聲聲地標榜「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想為民所想，情為民所系」嗎？不但要唱出來給大家聽，還要做出來給大家看。對那些在六四愛國民主運動中雙手沾滿人民群眾鮮血的大小劊子手一定要繩之以法，把他們送上歷史的斷頭臺，切莫等到「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時候再出臺一部「若干歷史開題的決議」，到那時，你們也會變成歷史的罪人而永遠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六四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