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波：有感於中國某些網民為馬德里爆炸叫好 ——難道恐怖屠殺是死亡慶典?

在我這個足球愛好者心中，西班牙的偉大幾乎就等於足球，西甲一直是我的最愛：崇尚進攻性的藝術足球，有球星雲集的皇家馬德里、巴塞羅那等足壇豪門為證。個人球藝和整體配合皆達到了足球藝術的化境，在歐洲五大聯賽中，即便不是水平最高，起碼也是最具觀賞性的足球。每個週末，我都要一直等到凌晨二、三、四點鐘，看央視五頻道現場直播的西甲聯賽，直到東方發白。

近兩年，除了西甲足球之外，我對西班牙又多了一份好感，因為西班牙和英國等歐亞國家一起，堅定地支持美國領導的全球性反恐戰爭，成為美歐反恐同盟核心國之一，1300多名西班牙士兵正在為伊拉克重建出力。

然而，就在昨天，西班牙遭到了恐怖主義的邪惡襲擊，馬德里發生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恐怖爆炸，截至目前，已經有192人死亡、1000多人受傷。這是對西班牙支持美國的報復嗎？是弱者對強者的無望反抗嗎？不，這些理由僅僅是恐怖份子的藉口。因為，純然針對平民的恐怖屠殺，已經踐踏了人類倫理的最低底線，是恐怖份子向人類文明發起的挑戰：在和平的時期與和平的地點，針對最沒有反抗能力、甚至連逃生的機會都沒有的平民，恐怖份子用不明示、不宣戰的手段屠殺平民生命，事後又大都不敢出面承擔責任，犯下的是最陰險、最卑鄙、也是最怯弱的反人類罪行。對於當今世界來說，最大的恐怖莫過於恐怖主義施暴的無界性和陰謀性，國際反恐所遭遇的正是證據難以收集、甚至找不到具體對象的窘境。

此刻，世界大多數國家都站在無辜受難者一邊，發出的是同一個聲音：震驚和悲憤，譴責恐怖主義滅絕人性的暴行，向災難中的西班牙人民及政府表示同情、聲援、支持，更堅定地推動打擊恐怖主義的國際合作。我作為酷愛西甲的中國人、也作為人類的一員，儘管對西班牙的恐怖災難無法給予更實在的幫助，但起碼可以堅守不分種族、信仰、制度、意識形態、不計較歷史恩怨的人性底線，表達一份遙遠的同情：珍視生命和譴責恐怖主義。

然而，對於仍然生活的獨裁恐怖之下的我來說，再次悲哀看到某些國人的冷酷。儘管，在新浪網的網友評論中，大多數網友對恐怖主義的暴行表示憤怒和譴責，但仍有為數不少的跟貼中充斥著遠離人類文明的幸災樂禍：

有人為恐怖屠殺叫好，如「炸得好！！！！我最討厭西班牙人了！！」「這回遭報應了，哈哈哈哈！！活該！！！」。

有人支持恐怖份子，如「基地組織太棒了！」「哈哈，好，漂亮，支持！！！！頂！」。

有人宣泄對英美日聯盟的仇恨，如「希望弄死美國弄死美國」、「下一個應該是英國了，哈哈哈。。。。。。」「再接再厲炸光美國、英國，以色列。」「希望下次輪到倭人!!!」「基地快點干死小日本」，其中對日本的仇恨尤深。

有人甚至希望中國也玩這套，如「哇，好興奮好好玩啊！中國什麼時候也能玩啊」。

這樣的幸災樂禍，喪失了人所應該具有的最低道義感，再次凸現了極端民族主義所導致的人性墮落，不能不讓人想起9•11恐怖襲擊發生後某些國人的反應：那些出現在大學校園裡的飲酒高歌、相聚慶祝、甚至燃放鞭炮，那些遍佈各大網站BBS中的趁火打劫和幸災樂禍的帖子，製造出一種人性全無的網路恐怖主義。

為恐怖襲擊叫好的國人們，你可以基於民族主義或對國際新秩序的個人觀點，對唯一超強的美國政府表示異議甚至憤怒，對支持美國的西班牙表示輕蔑；你也有權站在同情平民的立場上，質問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的合法性；你甚至有權基於對智慧的迷戀，欣賞恐怖襲擊的策劃之嚴密和實施之成功……但是你決不可以踐踏珍視生命的人性底線，決不可以用種族、國籍、信仰、歷史、意識形態等藉口，把純粹針對平民的恐怖暴行視為「聖戰」或弱者對強者的絕望反抗，把毫無人性的恐怖份子視為「殉難英雄」，把歇斯底里的偷襲老殺的懦夫行徑視為戰爭的傑作，從而把無價生命被無辜屠殺視為理所當然，甚至對恐怖災難抱有幸災樂禍的態度，並希望這樣的恐怖襲擊繼續發生在美國、英國、日本、以色列……

對於同類的無辜受難，國人一向有充當麻木看客的下流傳統，然而，即便魯迅當年嚴辭斥責過的看客，也沒有達到為恐怖份子濫殺平民高聲叫好的喪心病狂、冷酷下流的程度。讓我在對恐怖主義的憤慨之外，更強烈地感到對本民族的冷血者的恐懼，甚至對自己的國家產生一種道義上的無力感：充當人肉炸彈的恐怖份子固然可惡，但是國內網路上的蒙面們的恐怖言詞，那種冷血的野蠻的幸災樂禍所製造的精神恐懼，對於置身於其中的我來說，甚至超過專制政權和恐怖主義所製造的現實恐懼。

中國，至今的獨裁恐怖已經在道義上置身於主流文明之外了，而我們中的某些狹隘民族主義分子，非但不對獨裁現實下的種種恐怖災難說不，而且對發生於其他國家的恐怖屠殺叫好，如此踐踏人類最低的道義底線，其結果，只能是墜入萬劫不復的不義深淵，成為魔鬼家族中的一員。

幸災樂禍的同胞們，環視整個世界，難道你們只配和這種無恥惡毒、凶狠殘忍、毫無人性的恐怖惡魔為伍嗎？！

對於魔鬼，即便人為的制裁無可奈何，也必遭天譴！

2004年3月12日於北京家中

－－轉自《新世紀》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