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蓉最近有兩件事震動了文化界:一是出版了她的最新專輯--音樂筆記《西部詠嘆:小親圪蛋》;二是她以十多年「混跡」文藝界的經歷和資格,對中國文藝界說了聲「不」--即她的文化體自傳《我是你的》。
藏污納垢的文藝界
《青年參考》:你這種以身相搏,甚至同歸於盡的做法,可能許多人會不理解,一些被涉及到的人還正在要位……
李亞蓉:我覺得,這都是我經歷的,沒有不實之詞。而且這本書有更多的內容談到我的父親。我內心總有一種東西化不去,這來自我的父親、一個真正的共產黨人、把一輩子獻給了山溝裡的軍工廠、帶領幾百個衣衫襤褸的工人兄弟苦幹的好人。我的童年是跟這些人在一起的,他們教會我樸素、同情和對勞動者的愛。
《青年參考》:有時候,一個女人所經歷的比男人更真實,男人只經歷表面,女人體味內心。你筆下的文藝界讓人大吃一驚?
李亞蓉:真實是殘酷的。十幾年前,我初進北京,被某某國際藝術雜誌社聘為美編。雜誌社在北京城北一個不起眼的樓房裡的地下室裡,那裡聚集著一大批最先下海的「文化精英」。有作家、詩人、教授、書畫家和文化幹部等。
別看這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不起眼,裡面藏著的人可很有來頭。但正如這骯髒的環境一樣,裡面的許多名人也同樣骯髒。你只要稍跟他們接觸,就會迅速褪去崇拜感。
地下室不僅經常沒人清理衛生,還經常無故停電,特別是天黑大家正用電的時候。有人說,是這個地下室的老闆娘--一個知名作家的東北老婆干的。她承包了這個地下室,大概是看晚上用電太多心疼了,有人幾次看見老闆娘鬼鬼祟祟在電閘旁鼓搗什麼。大家都明白了,暗地裡憋著股勁兒報復,白天一來電,這幫人就串通好了,可勁兒造電,本來用50瓦的電爐子換成了1000瓦的,原先只是用電爐子燒燒水,煮煮速食麵,現在改成燉肉、熬粥、取暖了。這文人們的報復頗陰損。
《青年參考》:這些作家藝術家們已經沒有起碼的尊嚴了。
李亞蓉:每天深夜裡,這些文人喝酒、唱歌、聊天,鬧得越來越猖狂,既是為報復老闆娘,也是撒野折騰別人,心裏取個樂。有個詩人每天半夜兩點在樓道裡胡亂喊唱,聲特哎,像貓頭鷹笑……可把老闆娘氣慘了,終於在一天夜裡爆發了:她穿著睡衣、披頭散髮地衝著樓道裡罵著髒話……每個房間都壞笑著。
《青年參考》:這些人怎麼能擔負「人類靈魂工程師」的重任。
李亞蓉:我所在的那家雜誌社更是魚龍混雜。編輯部有5個人:一位是男青年,說是某大學棄學逃出來的。整天打電話就是管企業要錢;一位是40多歲粗矮禿頂的中年男人,一臉狡詐,滿口黃段子;另一位是30多歲的女編輯,真實身份隱藏得不露蛛絲馬跡。她眼睛裡射著一股凶光,跟主編說話才略顯些肉麻的溫柔。
《青年參考》:你的大作《我是你的》描寫了一幅十分灰色的圖景。
李亞蓉:一天,中年男人從山東領來一個細皮嫩肉的十幾歲的女孩子,說是新招來的女編輯,準備和他一起去雲貴川幾省採訪。他手裡揮著一張紙,得意洋洋地說,這是國家某部委開的介紹信,有了它一路上就能吃香喝辣,還能弄錢。過了二十幾天,中年男人回來了,一進門就罵:????,如今下面的人警惕性高了,一分錢也難搞了,誰的介紹信也不靈了。
我發現,跟他一起去「採訪」的那個女孩的神情比剛見時顯得憂鬱和疲憊,一說話,眼睛總要瞄一下中年男人。
當天夜裡一兩點鐘,對面辦公室裡發出一聲尖尖的慘叫,像是那女孩的哭喊:「你個老流氓,大騙子,你毀了我,你是個王八蛋!不是人!」接著,屋裡傳出亂打亂踢的咚咚聲,驚動了整個地下室。大家把門敲開,看見那個山東女孩蜷縮在辦公桌下哭,中年男人兩手叉著腰,氣勢洶洶地對著門外的人一邊搓著紅鼻頭一邊喊著:「別理她,這丫頭神經有毛病!」樓道裡一片烏煙瘴氣。
《青年參考》:那個漢子本不是文化人,不能冤枉文化界。
李亞蓉:我覺得主編還像個正兒八經的文化人,他平時話少,樣子也顯得蠻憨厚的,是個著名作家。我之所以還能忍受這裡,就是因為他給了我一些信心。
一天早上,主編給我電話,說一個朋友搬家,把剩餘的很多傢俱給了編輯部,讓大家都去幫忙收拾一下。我一推門,卻只見主編一個人在,他說其他人還沒到呢,接著,他突然抽出一張彩色畫片遞給我:「小李,你看看這個!」我拿過來一看,嚇了一大跳,原來是一張外國男女正在做那個事的圖片,心裏陡然害怕起來,幾步衝到門口準備逃跑,沒想到被他一個箭步攔住:「真的喜歡你,你還看不出嗎?」我不知哪來的勇氣使勁給他一個大耳光,推開門便衝了出去。
回到編輯部不到10分鐘,那個女編輯進來對趴在桌上哭的我說:主編特別生氣,讓我轉告你,拿著鋪蓋卷馬上滾!
沒有信仰的娛樂界
《青年參考》:情慾使人變得醜惡。
李亞蓉:在沒有敬畏,沒有信仰的環境中,人必然變得如此墮落。法律管不著的地方多著呢,如果沒有信仰,只能由著慾望氾濫。我在《我是你的》書中寫了許多這方面的故事。我從中央美院畢業後,又到處演唱山陝民歌。後來我的民歌手的名氣比雕塑家的名氣大了,許多人把我當成「圈裡人」。西安一個大酒店開業,讓我請幾個明星去捧場。我托中央電視臺和報界的朋友幫忙,與幾位歌星影星約定下來。但娛樂界的事兒,水深著呢。無形中,我成了這些明星眼裡的「穴頭」,以為我要掙什麼大錢似的。這些「星」們,最離不開的是穴頭,最恨的也是穴頭。
我生怕自己被那些明星當成老姦巨猾的穴頭,一再聲明,自己是為朋友和親戚幫忙,一分錢不掙。並且保證,一下飛機立即把出場費給大家,每人還簽了份協議。
等我為眾位明星買好了機票,通知他們第二天中午登機時,一位當時正紅的女歌星在電話裡突然變卦:「請你立即把全部現款在飛機起飛前送到我這兒,否則我不去了。」我一聽急得差點哭了:「你那天不是說看在某某朋友面上答應到西安後再給也行嗎?」那位那幾年很火的女歌星聲音極其堅定:「那是不可能的!」一副流氓腔,最後總算求姑奶奶似的把她哄上飛機。
一下飛機,為了守約,到酒店就把錢全給了這些演員。可是那女歌星拿到錢就不見了,把所有人急得團團轉,直到臨開演還有幾分鐘她才趕來,說是到電視臺為自己做節目去了。
《青年參考》:你描寫得太生動了,絕對是虛構文學做不出來的。
李亞蓉:更可惡的是,在賓館結賬時,某房間裡丟了一套日本式和服,所有的演員都不吭聲,服務員只好要求大家開箱檢查,這個女歌星一點不臉紅地說,「在我這兒呢,誰知道你們這破玩意還要收回呢。」賓館罰了她800元錢。
回到北京後,我跟別人探討那個歌星的所為,人家笑我傻冒,說這有什麼奇怪的,歌星很多都這樣,穴頭更黑。有個京城名記對我說,「亞蓉,你要知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在我採訪明星的這些年裡,什麼事沒見過,你知道明星是怎麼紅起來的嗎?錢,哪個不是錢托起來的。別看他們在電視裡人五人六的,下來什麼都干,很容易得手。一些老闆知道我認識很多星,常托我找明星陪吃飯、陪打麻將、陪玩。他們是在互相攀比,他們之間一吹就是:誰誰讓我給『辦』了。」
這個女星和她的同類讓我對娛樂界徹底絕望,我從此獨唱獨演,一般不和他們為伍。
作曲家良莠不齊
李亞蓉:我的書還寫到:1996年,我拍攝的MTV《莊稼漢》在中央電視臺播出並獲了大獎後,讚譽不斷,這時一位熱愛音樂的老闆決定和我一起出一盤山陝民歌專輯。誰知從此又見識了作曲界。
從陝北采風回來,我們3人立即投入尋找作曲家的行動。不找不知道,一找嚇一跳。原來這作曲家也良莠不齊,什麼鳥都有。
我慢慢發現,這圈子裡的人要錢要得狠著呢,一首曲子掙個萬兒八千的是個普通數。人們只聽說歌星掙錢嚇人,卻不知作曲家在背後管歌星要錢要得多狠。有位知名作曲家自嘲:說每次要錢的感覺就像「妓女幹活兒」,自己都嫌自己討厭、髒。
《青年參考》:怪不得多少年都沒有好歌了。
李亞蓉:跟作曲家打交道,一個字:難。有名的作曲家為了掙錢,粗製濫造的不少,你想退貨,絕對沒門。作曲界大多是雜家出身,混混兒居多。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位作曲家,可那位在陝北已經跟我們談好的民歌大王又變了卦,突然殺到北京,對我們說:「一首歌一萬,要不然告你們侵權。」
這哪跟哪呀,一個農民怎麼成這個樣子了,我被這藝術界一個個伸過來的要錢黑手弄暈了。幾天來連續失眠。情急之中,突然有了一個更好的創意:乾脆把那個歌王撇開,做一個西部群體歌王的專輯,我原來就認識幾個山陝唱歌唱得好的,再找幾個並不難。這個創意一出,大家叫好。
各路山歌大王就聚齊我家。事情快成功了,老闆遞過來一份手寫的合同,上面寫著「不計報酬」云云,我愣了,當初答應的10萬元沒影了,百分之多少也沒影了。著名作家趙瑜看到這份合同對我說:這份合同起草得非常技巧,除了證明你是總策劃人和證明全部版權歸他外,其他等於什麼都沒寫。你看,他要收回全部的投資後方可利潤分成,可投資是多少沒寫,是100萬?還是1000萬?誰來監督收沒收回來?沒有利潤,那版權的30%怎麼是你的?這份合同有問題。
我逕直去找老闆,這時發覺老闆說話的口氣和神態已不再是當初走進我家時那副樣子。他說做這盤專輯全是為了我出名,「你不是喜歡民歌嗎,現在怎麼開始計較利益了?」
過了幾天女友給我打來電話說,「老闆不想和你合作了,說你這個人太在乎利益……」我聽了這話心裏像堵了塊石頭,噎得難受。是他主動找上門的,是他提出用我的MTV做主打歌的,現在一切都做好了,農民歌王們都找來了,他說不合作就不合作了……,我在電話裡哭了起來。
後來我知道,是那個作曲家搗的鬼。這個人造謠剽竊無所不干,就是歌曲寫得俗不可耐。
《青年參考》:欺騙和侮辱,這就是你在文化藝術界所得到的。
李亞蓉:後來,我才明白,要在這污泥濁水般的行業中生存,對這些所謂的藝術家一定不能客氣,要先小人後君子,一定不能毫無防備地奉獻自己的理想……
《青年參考》:你雖然想通了,但你的理想全破滅了,你對父輩有一種下意識的愧疚。
李亞蓉:於是我寫了這本充滿反思的書。我想說,文藝界再不能這樣下去了!當然不光是文藝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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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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