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上網是在2000年初,起初是在幾個大學的BBS混,後來混到了網易社區和其它幾個地方。這段時間我只是潛水看貼,從不發言。2000年夏天我接觸到了李永剛老師辦的「思想的境界」,當時它的論壇設在「西祠胡同」裡的「社會與人文」下面,所以我便又混到了西祠,並且發現了那裡的「民主論壇」(後改名為 「民主和人權」),這就是現在的「民主和自由」論壇的前身。我在西祠上註冊了「不鏽鋼老鼠」這個ID,主要是為了看貼方便,我依然很少發言。隨後發生的事情有「思想的境界」被關閉,這件事還頗引起了一些風波。好幾個地方出現了「盜版」的思想網,供網友們下載原來思想網上的好文章之用。西祠的「思想的境界」 論壇也一直保留了下來,只是再沒有往日的紅火。最近我在一本正式出版物中讀到了作者引用李永剛兄對網路民主的觀點,感慨頗多。
接下來是 2001年春夏之交,離某個重要的紀念日還有一兩個月,網路上的不安與躁動已經開始,這時卻傳來「羊子的思想家園」站長楊子立等四人被捕的消息。「羊子的思想家園」是我常去的網站,在我學會用代理流覽海外的「反動」網站之後,還常常在她那裡尋找可用的代理,所以我對楊子立的被捕感到特別震驚。而且隨著紀念日的日趨臨近,西祠網友的情緒日趨激動,「風聲」也日趨緊張。比「民主論壇」激烈得多的「自由主義論壇」中存放了大量關於這個紀念日的文章,直到罈子被西祠站方關掉;幾個大膽的網友被封ID;這時關於網特的傳言也越來越多。這些促使我做出了一個決定,借用王小波的一句話:吾輩從今天開始說話。如果現在我不說話,以後可能就沒人能夠說話了。這是我發言的開始。
終於進入6月了,西祠站方宣布,6月1日至7日,西祠因技術原因休站7天。說是技術原因休站,但是網站的伺服器一直開著,網友們仍然可以以各種方式「挖地道」進入胡同。到了紀念日當天,網友們都發現自己的嘴巴被封上:無法在論壇發言了。這時又有網友迅速開發出替代程序,解放了的網友紛紛發出感慨:原來嘴巴被封住的滋味是這樣的!我的一篇紀念文章也得以發出。
西祠的「技術性休站」休了大約有一個月。這期間據說被南京某報(西祠的伺服器在南京)批判「名義上服從領導決定休站,實際上留有多個入口供反動分子進入。」這樣直到有一天,西祠關閉「民主和人權」等多個時事政治類討論版,另有一批討論版被降級為秘密版。
民版的老網友們不甘寂寞,另外找伺服器做了一個介面跟西祠很像的「煙雨社區」。煙雨的優點是任何人都可以建討論版,因此我也開了自己的文學類討論版「發條橘子」。儘管如此,煙雨上新建的「民主與自由」版,卻是整個社區當之無愧的「老大」:民版佔了煙雨的絕大部分的空間。與此同時,民版網友也不滿足於僅僅上網發發帖子了,我們想利用自己的力量做點實事了。煙雨是西祠的簡易版,有很多不足之處,比如不能開秘密版,沒有聊天室等等。於是我們回到西祠開設了一個秘密版--版的名字很不引人注目,叫做「好朋友一起來玩」,由於版號是71138,於是我們又管它叫71138版--目的是討論我們能為中國的進步做點什麼。我們決定每週五晚上8點在秘密版的聊天室裡開會討論。我不知道最早的網路會議是不是從我們開始。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的網路會議早已停止以後,一位網友寫了一篇《光著身子開會》,意即在網路聊天室裡,不必西裝革履,甚至可以什麼都不穿地開會,回憶這一段日子。大約兩年以後,我坐在看守所裡,看著電視新聞裡新政府要反腐敗,改革會議方式,改用網上會議,我也回想起了當時在聊天室裡開會的日子。
討論中有些朋友不滿足於網路社區組織的虛擬和鬆散,想要走下網路,成立更加嚴密的組織。我寫了一篇文章對此提出反對意見:我不反對走下網路,但是我反對成立任何形式的嚴密組織,原因是新青年學會的前車之鑒。我所希望的就是像版名一樣「好朋友一起來玩」,大家以網路為平臺彼此交流、相互支持,以在異化和疏離的世界中獲得歸屬感。在這個思想的指導下,我和北京的網友們搞了幾次聚會:「組織大家去爬山看電影」,這是一位網友的話。
一次討論中,有網友找來了2000年6月被捕的「天網」黃琦的妻子曾麗。大家討論如何能幫助黃琦,最後的結果是我們捐了一些錢給曾麗,因為她的生活很困難。就是這時候我寫了《柿油派網蟲集體向黨和政府投誠》。這個帖子是一位網友的主意。我們還討論了其它一些主意,但是都沒有結果。
煙雨論壇只存活了短短的兩個多月就被關閉了,從此「民主與自由」 便走上了在三十多個論壇上流浪的道路。而西祠的秘密版卻一直存在到今天,只是再沒有人氣。與此同時,民版的朋友還在西祠上開了另一個秘密版:「人民日報 FANS俱樂部」,後來改名叫「人民日報讀報小組」。版內經常滑稽模仿「我黨」搞一些黨內鬥爭,搞點政治無厘頭逗大家笑。我也在一些文章中提到過它。這個版也早已被關閉。
2001年十一旅遊黃金週期間,民版的網友們決定在南京搞一次跨省的大聚會,參加聚會的網友來自江蘇、上海、安徽、廣東、遼寧等省市。讓我覺得比較遺憾的是沒有北京網友參加。出於開玩笑的目的我寫了一篇《西祠柿油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南京召開》的「報導」(其實就是把中共一大的文告拿來改頭換面),貼在西祠的秘密版裡。這個「報導」沒過多長時間便被斑竹刪掉。當時我還抱怨斑竹「過敏」,誰知一年多以後當我面對預審的時候,當問到「西祠柿油黨」是怎麼回事時,我只好努力解釋那只是一個玩笑。由此可見他們對「組黨」的敏感程度。
此後的半年裡,秘密版的討論逐漸冷下去,「民主與自由」關了又開,遇到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在這段時間我寫了一些文章,認識了一些網友;除了民版以外,我還在其它一些論壇上發言,如問題與主義(後改名為學而思)、不寐論壇等;「不鏽鋼老鼠」也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ID變成了「著名網友」,還當了一段時間民版和學而思的斑竹。 2002年五一的旅遊黃金週又快到了,民版的老朋友們又想組織一次聚會,這次我們可遇到麻煩了!五一之前,多名積極組織聚會的網友、及西祠和民版的著名網友被江蘇當地國安傳訊,聚會被迫取消。據被傳訊過的網友說,我寫的一些文章引起了國安的注意,我和幾位北方網友是他們詢問的重點。現在有人指責當時的一位網友被傳訊時「向國安提供了很多關於老鼠的不實之詞」,我要鄭重聲明的是,事情是這樣的:這位網友確實對國安說過諸如我年齡有四五十歲或者更大、以前當過右派等等「不實之詞」,但他的動機是為了保護我;他此舉也許有些不負責任,但是並沒有惡意,相反我是應該感謝他的。我認為他不應該因此而受到網友們的指責。
聽說這件事之後我被嚇壞了,有一段時間沒有發過帖子。可時間長了,又感到這件事的可笑。我寫了「三部曲」的《不鏽鋼老鼠的自白書》,分別引用話劇、電影和小說作題目,來表達這件事的荒謬和解釋我心中的真實想法。我又開始在網上發帖子。直到2002年9月,北師大百年校慶剛過,心理系負責學生工作的老師找我談話,說我在網際網路上發表過一些非常反動的文章,上邊幾次找到學校,還說我有組黨的想法,是一個非法組織的重要成員等等,警告我以後不要再發那些過分的文章。當時我知道「狼」真的來了。從那之後,除了一篇關於減肥的文章以外,我沒有在網上發過任何帖子,連跟貼也很少,直到 2002年11月7日,我被北京市公安局刑事拘留。
下
2003年11月28日,我「取保候審」回到家中。我發現在我被羈押的一年多里發生了許多事:不必說「胡溫新政」,不必說SARS與蔣彥永醫生,也不必說徐文立、王炳章、方覺,最讓我感動的是網路上風起雲湧的「維權運動」,包括廣大網友們和各新聞媒體、人權組織對我的關注、聲援和幫助,我非常非常感謝大家。也有一些網友如杜導斌、羅永忠、羅長福等人為此付出了沈重代價,對此我感到了難以言說的痛苦,我也對那些要為此事負責的人感到非常遺憾。除此之外還有孫志剛案、孫大午案、鄭恩寵案等等,在這些民間維權的個案中,網路的聲音已經浮出水面,成為一股不容忽視的社會力量。
還有一件事不那麼起眼,卻引起了我的重視:關天網友在各個城市的定期聚會。北京、上海、廣州、武漢,各地的網友都在聚會,在各個思想網站上發的「聚會通知」上往往有這麼一句話:「此條傳抄兄弟省市:歡迎有關部門光臨指導、費用自理。」 我知道那後一句話並非空穴來風,也聽說了以往這種聚會所遇到的種種阻力,但是現在這些聚會已經在全國遍地開花,北京網友的聚會已經有個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形成了固定的程序,也有了「議事規則」。這些使我想起了當初民版幾乎同樣的努力與嘗試所遇到的挫折,部分是由於強大的壓力,部分是由於熱情的逐漸消退和我們自己策略上的失誤。跨省市的聚會和秘密版的討論失敗了,但是「民主與自由」艱難地存活了下來,並且有了越來越大的影響力。與此同時「網友聚會」這種形式卻蓬勃發展了起來。
現在談談我對自己的「網路歷險記」的反思和總結:網路能給我們帶來什麼。再回到以前的話題:有朋友認為網路社區太過於虛擬、太過於鬆散,希望成立更加嚴密的組織來做事。當時我對此表示反對。現在我仍然認為我的觀點是正確的。從經濟學上來看,一切形式的組織,包括政府、企業和NGO,都是為了降低交易成本、從而加速經濟和社會發展而存在的。而降低交易成本的必要條件之一便是信息溝通,這便是包括報紙、廣播、電視和網際網路在內的傳媒的功能。那麼「組織」真的就比媒體和網路更能有效地溝通信息、降低交易成本嗎?不一定,從我的案件來看,結論很可能是恰恰相反:昨天, 2004年1月15日,我家附近的派出所才剛剛從我口中得知,我的取保候審已於2003年12月25日解除;而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去年12月25日我解除取保候審的當天,媒體便已經打電話來採訪了。此外,我的案情中能夠體現出:後極權主義的精神分裂已到極點,某集團中的一部分人不知道另一部分人在做什麼,他們說的話、採取的行動是分裂的、自相矛盾的,內耗和不確定性極大。而比較之下,線民們無論是在溝通信息、組織聚會,還是在發起、組織簽名、募捐等行動上,也許還有很多缺點和不足,但是已經形成了一整套的模式,運作起來更加迅捷.我們的信息溝通更加快捷,工作更加透明,組織結構更加民主,因此大家的積極性也更高。網際網路已經在某種程度上代替了「組織」的作用,網際網路促進了中國社會的整合,網際網路給中國備受壓抑的公民社會以發育的空間。有人曾經論述過由於電視的普及導致的交易成本降低,造成了蘇聯的解體。現在,網際網路也正是這麼促進中國一個發展進步的契機。
這次出來以後,我曾跟朋友說過一句話:現在是開PARTY可以,組黨不行。可是想起來,很多國人以為這個英文詞是一個多義詞,殊不知在原文裡這二者並無多大區別。我又想起關天的 PARTY,想起要是在今天,楊子立他們的「學會」也許不算什麼。當局現在對很多東西是處於逐漸脫敏的狀態,比如「人權」,我們都記得人權曾經是一個多麼敏感的詞,可現在人權已經被寫入憲法了;再比如網路言論自由和網友聚會,我們現在在網際網路上的言論空間是大家努力爭取來的,我們說得越多,做得越多,當局就會越習慣於這種做法,我們大家就都越安全。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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