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天然高山湖泊修建水電站，固然可以節省投資，但那些不可再生的寶貴自然資源便毀於一旦。貢嘎雪山上的仁宗海正遭此劫難。
本報7月31日《「跑馬圈水」：密集修建水電工程的爭議》後續報導
□本報記者 萬靜波 曹勇
這真是令人難忘的一幕：下午五六點時分，碧空澄澈，群山蒼茫，夕陽從兩岸對峙的高山縫隙中投射進來，大地或明或暗；更遠的高處，雪山在望，濤走雲飛，變幻莫測。久久凝視之下，恍如到了另一個世界。
然而仁宗海周圍，卻是另一番令人心碎的景象：小半面山已被夷平，滿地碎石，黃色岩層暴露在斜坡上。數臺挖掘機正嘎嘎作響，鏟臂起落處，古樹應聲而倒，樹根隨之裸露出來……
7月17日，本報記者輾轉上山，目睹了發生在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的貢嘎山－－我國目前最大的國家級風景名勝區和自然保護區－－南坡核心保護區仁宗海的真實一幕。
秀美山川難為繼
使仁宗海遭遇巨大破壞的，是一個名為田灣河仁宗海水庫電站的水利工程（註：田灣河是大渡河的支流，仁宗海和巴王海均匯入該河）。記者瞭解到，依照施工方案，整個工程被分為四塊：
一是巴王海引水隧道。為增大仁宗海水庫的容量，把巴王海的湖水引到仁宗海來，要在將兩個湖泊分隔開來的陽山深處，挖出一條近7.5公里的引水隧道。
二是仁宗海尾的攔水大壩。利用仁宗海的蓄水，加筑大壩提高水位。
三是位於界碑石的電站廠房。
四是輸水隧道。為充分利用落差增加水能，匯聚了巴王海和仁宗海水量的湖水將改道穿越一條長約9公里的山洞隧道。
記者看到，界碑石以上、通往仁宗海的河道兩側，原來古木蔽日的原始森林被砍伐殆盡，路面全是大小不一的石頭，車行在上，不停地顛簸。
沿途經過好幾座木橋，均由數十根近10米長的合抱大樹捆紮而成。據說20多噸重的挖掘機軋在上面，木橋「顫都不顫一下」。河床上不時有巨大的樹幹、樹根倒臥其中。
破壞最為嚴重的，當屬仁宗海湖口附近。這裡幾個月前還是一片茂密森林，現在已成了草地、工棚和道路。據說，一個月來已先後有兩輛挖掘機在湖邊伐樹時掉進湖裡。
右岸的陰山上，通往規劃中閘門口的環山路已修了一半。路面除了石塊，滿是木頭渣。一些被鏟倒尚未拖走的樹幹倒在山坡上。殘留的幾棵樹，孤零零地立著，樹皮被鏟掉了，露出青白的樹幹。
環山路以下，輸水隧道已經開工了。一張黑洞洞的大口，四五米高，六七米寬，已掘進了100米。
左岸的陽山，湖口下游數百米遠，一堵百米的山坡已被炸開了半扇。通往巴王海導流隧道的半山路正在修筑，沿途紅旗招展。
不時有開山炸石聲傳來，湖面寬廣，炸石聲居然不甚響亮。不知是鳥類本來就少，還是早已飛走，群鳥驚飛的場面一直沒怎麼看到。
而沿著陰山為引水隧道配套的6條出渣洞也在進行中，沿途的山林均遭破壞。
千年古樹被砍倒
據當地山民介紹，目前已遭毀滅性砍伐的原始森林，至少也有千畝以上。
今年6月上旬以來，施工單位曾僱請當地山民十餘人砍樹。最初沒人願意幹：自1998年經歷了洪水之痛以來，國家在四川等西部地區實行天然林保護、退耕還林還牧等保護措施，保護森林的觀念已深入人心。但有人在一旁攛掇：「不要怕，不要怕，有事上頭有建設單位承擔責任，不會讓你們坐牢。」
於是，每天砍樹9個半小時，每小時3元，十多人連續砍了1個多月。
給記者帶路的一位山民也參加了砍樹，又終覺不妥而中途退出。據他講，他們都是挑樹大的砍，每棵直徑至少都在大半米以上。一般每天砍20－30棵樹，半個月裡，他自己就砍了不下300棵，其中不乏瀕危樹種四川紅杉等。
這位山民說，他自己砍倒的最大一棵樹是直徑1.5米、高30米的紅杉樹，樹齡至少在數百上千年之間。他冒雨砍了兩個多小時，最後，「全身都沒得勁了」。
據當地人介紹，6月底左右，聽說國家林業部門會來檢查，施工單位又趕緊請人埋樹，每天的工錢30元。在嚮導的帶領下，記者看了幾處埋樹現場。有的就在引水隧道附近，幾十根木頭埋在一起，經過雨水沖刷，已經露了出來。在葛洲壩集團施工處的一個工人休息的工棚後面，赫然就有數十根木頭堆在濃陰深處。
野牛再也沒來過
仁宗海是貢嘎山最為秀麗的高山湖泊景觀區和保存最好的原始林區之一，也是國家保護的瀕危植物四川紅杉、康定木蘭等的集中分布地，還是國家保護的瀕危動物牛羚（當地人稱為野牛）、馬鹿等的主要棲息地。而現在，這些珍稀動植物的生存已受到威脅。
往年，一過端午節，野牛、馬鹿就開始下山到仁宗海附近轉悠。仁宗海上游沿岸多泉眼，泉水溫潤，微咸，有少許硫磺味，野牛等動物都愛飲此水。但據當地山民講，今年還沒看到野牛的身影。
在山民的帶引下，記者坐船穿越仁宗海去上遊山林尋找野牛的蹤跡。
在無人的原始森林中，記者上山下山穿行了數公里後，終於來到了那口最大的泉眼邊。泉水叮咚，卻哪裡有野牛的蹤影？帶路的山民常年經此地上山採摘藥材，對獸跡十分熟悉。據他講，只來過一隻青羊。因野牛體重多達五六百公斤，穿林而下到泉邊，前蹄腳印必定既深且大。
按照規劃，水庫建起來後，水面將上漲40米，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將被淹沒。
下一個：巴王海
按照《風景名勝區管理條例》、《自然保護區條例》等法規，在這些景區的核心地帶並不允許興建工程項目。即使一定要建，也必須經過建設、林業、環保等政府部門的層層審查，經同意後方可進行。
記者先後電話採訪了四川省多個主管部門的官員。四川省建設廳風景園林處處長卯輝、省林業廳自然保護處處長李建國、省環保局自然保護處處長許紀存等均明確表示：發生在仁宗海的施工行為，並未經過批准，工程應該立刻停下來。
去年4月，對一樁盜伐林木案的判處，曾使仁宗海周圍的康定、石棉諸縣山民震動：一對山民兄弟分別被判刑7年、5年，罰金7萬、5萬元。而他們所砍伐的，只是7立方米木材。
「（長江）下游那麼多人都坐到水裡頭（註：意為受洪水威脅），他們為啥還要在這裡砍樹？」在採訪山民時，記者多次聽到類似不解之語。
據瞭解，目前在仁宗海的施工單位，已有中鐵十一局、中鐵十六局、葛洲壩集團等3家共400多人，挖掘機等大型施工車輛三四十臺。施工隊今年3月入駐，迄今伐木多少已無法統計。但僅僱請當地山民所砍倒的樹木，就已不下萬棵。
7月18日，記者正要下山時，遇到一位剛從巴王海過來的山民。他說，巴王海引水隧道的施工單位正在進山，不久就要開工。目前指揮部已設在了巴王海旁的子乾溝。
據他介紹，為能開進大型施工車輛，從爛碉房往上，要修一條12.7公里的環山公路，而規劃圖中並沒有堆石廠（註：一般類似工程每隔一段距離就應該建一個堆石廠存放廢料），這就意味著：所有開山的石渣木料都將從幾十米高的山腰拋下。如果不緊急制止，將又有萬畝以上的原始森林遭到徹底毀滅。
而引水隧道一旦修通，不僅巴王海的自然景觀將遭到破壞，巴王海至猿人瀑的河段也將成為乾谷，這一段貢嘎山南坡僅存的最迷人的自然景觀區和原始生態區將在劫難逃。
■資料
貢嘎山
貢嘎山，藏語意為「神仙居住的白色之山」。1988年、1997年分別被評為國家級風景名勝區和自然保護區。以貢嘎山為中心的大雪山脈以及東橫斷山區，是我國西部和長江上游極其重要的生態功能區。
由於特殊的地質地理環境，貢嘎山保存了極為原始的生態環境系統，發育有十分完整的植物垂直帶譜和大面積的原始森林，保存有許多國家保護的珍稀生物物種，是我國西部重要的植物區系交匯區、瀕危動物棲息地和生物基因寶庫。
貢嘎山是青藏高原東部最大的現代冰川作用中心，有現代冰川150多條，是長江上游極其重要的水源涵養地。
貢嘎山是世界上罕見的高山地質地貌景觀和自然旅遊資源集中地，以神奇壯麗的雪峰、冰川、高山湖泊、溫泉群等景觀組合為特色。海拔超過6000米的高峰有40多座。一百多年來，這裡已成為國際著名的高山探險和登山聖地；這裡有位居世界第二的，高差達1080米海螺溝大冰瀑布；這裡有以仁宗海、巴王海、木格措等為代表的高山湖泊群，湖畔森林茂密，草地如茵，景色綺麗。
南方週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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