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我回來了，無限感傷

2003-06-11 06:56 作者:檳郎 別離祖國轉眼已一年了，正忙著短期回國探親的我，心中無限感慨。韓國同事問我，馬上就要回國了，現在高興得睡不著覺吧。我說，在這裡有在這裡的煩惱，回國後有回國後的煩惱，無限感慨，難以言說。
　　今天，系裡通知我，由老師帶我去拜別校方各級領導，辦理回國探親手續。按照韓方與我簽訂的協議，我一年裡只能有一個月回國探親假，其它時間即使放假無事也得呆在韓國。樸老師系裡的報告正是要我離境後一個月內回韓國，這樣的報告要校方四級領導審議蓋章，才能通過。當胖胖的具老師帶著我在各領導的辦公室跑來跑去，真太辛苦他了。
　　在韓國的近一年時間，我寫了不少的詩文，表達了遊子的思念祖國的鄉愁，盼著早日回到她的懷抱。「近鄉情更怯」，而今，回國日程臨近，我卻有無限感傷。老實說，我的祖國等待我的是什麼？我控制不住自己想到了這樣一個詞「收容」。我知道，在韓國，我是大國來的訪問學者，那個大國比韓國大五六十倍，韓國的文明深受那個國家影響，儘管現在它落後了。我在韓國受人尊重，學生熱愛，並且有國際人權條約保護著我。回國後，我仍只是個貧賤的大學教書匠，在整個國家的廣大下層人民在自己居住了五千年仍算「暫住」的祖國，我這個「自投羅網」回來的暫住公民，一旦回到我無比思念，魂牽夢繞的祖國，我隨時像同樣是知識份子的孫志剛先生那樣，被我的祖國政府部門收容。我的祖國對我這樣的人，「只有天堂沒有暫住證」，居安思危，如果我的短暫回國探親遭到孫志剛那樣的結局，那這篇文章就算我的絕筆遺書了。
　　在海外的寂寞中，鄉愁是一服每天少不了的苦藥。在祖國過著貧賤生活的我，曾經想借這次出國機會，在異國的新鮮信息刺激中，忘掉在祖國的苦悶，但實際上，一年來，我受到了更大的苦悶，雙重的煩惱。海外的客愁通過詩文的抒發，和在祖國網路上的活動還能排遣，得以忍受。但異國與中國的對比的感受卻使我苦悶，甚至近乎絕望。
　　我知道，像我這樣被祖國五千年愛國主義文化傳統深深熏陶的人，即使關在祖國的監獄裡，即使在祖國的收容所裡被凶殘地打死，我也不願移民，將國籍改為別國的。在海外也聽說「老鼠也移民」的故事，還知道有近三十萬非法移民在韓國打黑工。友人說及，有一個人一踏上別國的領土，就申請「政治庇護」，主動斷絕了回國的可能，我立即對這樣的人感到不可理解。但正是這樣，愛之深恨之切，韓國的先進文明與祖國的落後野蠻狀態的對比，使我深深地為作為一個中國人而悲哀。我何幸生於五千年文明之大國，我何不幸生於今日醜陋之中國。
　　記得，友人杜導斌先生托我瞭解韓國的網路管理方面的情況，我即興採訪了韓國同事具老師。在中韓兩國網路管理情況的比較中，韓國同事對我投來鄙夷的眼光，他據此把我當作野蠻國家的未開化人了。我已將這件事寫在一篇文章裡。我知道野蠻國家的國民來到先進國家的感受，便同病相鄰我的同胞容閎先生，在清朝時代的他去美國生活了那麼多年，他又是像我這樣憂國憂民的人，我可理解他的中美對比的感受。
　　記得，我和同事樸老師，一個留學中國，在著名學者童慶炳先生名下獲得中文博士學位的人，談到的關於戶口管理和農民問題的事。韓國沒有野蠻的城鄉二元戶籍歧視制度，更沒有像中國這樣公民在自己的祖國只能暫住，隨時被收容打死的野蠻收容制度。韓國人憑一張身份證可以到國內的任何地方工作，定居，享受國家福利，公民真正做到一律平等。韓國的農民和其他社會階層一樣充分享受了國家的醫療保險福利。
　　我是中國的左翼知識份子，最關心廣大下層勞動人民的社會權益。韓國的民主制度不能消除社會貧富的分層，但各階層的政治權利是平等的，勞工階級有自己的政治組織，他們隨時可以發出維護自己權益的政治聲音，而不是被壓迫被奴役下默默死受。我逐漸確立了在努力建立現代民主社會結構上維護廣大下層勞動人民利益的「魯迅左派」思想，受到了一些左翼陣營內部的人士的攻擊。我與他們的分歧正是在我強調「現代民主社會結構」，攻擊我的人說我是工聯主義，議會政治，社會民主黨一套，我並不辯解，我的固執正是來自中韓兩國勞工政治處境對比的強烈感受。
　　我是一個中國的下層的小知識份子。我來自中國貧困的鄉村，現在仍然是城市裡的「卑賤者」，無立錐之地的房產，唯有上班的工資艱難地維護著一家的生活，還要容受苛捐雜稅的剝奪。我早已知道了貧富的分化對窮人意味著什麼，我便坦然地宣稱自己是「貧賤者」了。到韓國以後，我更是感到貧賤之國之民的體會。我讀了近二十年的書，人在中年，已是一名大學教師，工薪生活溫飽但無餘糧，房產不敢想，兒子都發愁養不活。我的韓國的學生卻開著自己的私人汽車上學，他們假期打工一下，就能有足夠的經濟到中國旅遊。兩個韓國同事愛喝中國的普洱茶，我說在國內時沒聽說過，他們說這茶在中國一千多元一斤呢。我明白，他們說我喝不起。是的，我一個月領到的基本工資不及一千元，是一家三口的全部收入，還要被迫交稅，我哪有資格知道祖國的普洱茶。
　　回國吧，異國雖好，但我這樣的中國人就根本不會嫌祖國貧。我並且知道祖國也有許多闊人，他們的錢多得發愁，便發揚國際主義精神，移到海外，三代人都花不完，便到賭窟豪扔。我當然更知道，像我這樣的窮人仍很多，並且有更多還不如我的人。由於我們的貧賤，在這個權貴資本統治的國家裡，貧賤者還不能發出一點不滿的聲音。
　　畢竟，回到祖國，回到親人身邊，我還是有欣慰的。我的愛妻，你不要抱怨我們至今還沒有房子好不好？貧賤夫妻百事哀，你既然不幸嫁給了我，就認命吧。我的可憐的兒子洋洋，因爸爸窮，單位臨時借住的房子小而陰濕，你在親戚家四處借住，我在國內時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就並不多，這次我回國，你和爸爸在自己的亭子間的家，多在一起呆一段時間好不好？還有我那撥號上網，上網奇慢，上網費昂貴，與打電話不能兩兼的電腦，回國後，我只能靠你與網友保持聯繫了。還有我那一千多冊藏書，都把床板底下作為可憐的唯一存身之處，我一年沒有翻晒你們了……
　　短暫回國探親，臨行前，無限感傷。祖國，我回來了，向你問好。親人們，我回來了，向你們問好。朋友們，我回來了，向你們問好。我的所有同胞們，不管愛我的恨我的，關心我的迫害我的，我在異國的鄉愁使我愛你們。
　　　　　　2003-6-10
　　天下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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