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教仁之死

一部中國近代史,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的死,能比其他人的死更讓我們震驚和悲痛了。如果我們的良心還沒有泯滅,我們就應該為他而歌哭;如果我們還有泣血的能力,我們就不能不為他而泣血。

  宋教仁,一介書生,手無寸鐵,卻在二十世紀初的中國掀起了民主政治的旋風。他心懷民主的夢想,要耗儘自己的良知和才智,完成中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憲政理想。只可惜,他錯生在一個沒有規則也沒有人想認真遵守規則的國度裡,只能在32歲的時候就攀上了人生的最高峰,之後戛然而止,慘然而逝。


  宋教仁有著豐富的政治知識和憲政修養。宋在南京孫中山臨時政府中任法制院院長,凡臨時政府法令,多是他一手編成。衝鋒陷陣,首倡起義,當然會位居元勛;振臂一呼,應者雲集,也會給人痛快淋漓的英雄感覺。可是打打殺殺過後呢?我們的國家到底應該怎麼建設?我們的人民到底應該怎樣走上富與強的路?破壞舊秩序是解恨的,而建設新秩序呢,那將會是多麼漫長而痛苦?宋教仁,在二十世紀之初,自覺地擔負起了這種責任。


  宋教仁有著堅定的民主理想和道德原則。武昌起義成功後,孫中山從海外歸來,準備成立政府。在討論政體時,宋教仁毫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堅決主張實行內閣制。即民選總統,議會內部多數黨黨首任總理。可孫中山卻聲稱,我可不願誰把我放到神聖的位置上卻幹不了具體的事情。他不同意內閣制。他的聲望畢竟大一些,同盟會同仁只好聽從他的意見,實行總統制,即總統民選,總理由總統任命。


  可是等到南北議和成功,總統權力將要移交袁世凱之前,孫中山卻又一改初衷,力主實行內閣制了。老謀深算的袁世凱當然不認賬。袁世凱從內心最深處無法容忍,沒有他的允許,居然有人就會做說了算的總理。那我這個大總統又有個屁用?

  宋教仁的好朋友譚人鳳說過:「國民黨中人物,袁之最忌者惟宋教仁。」


  正是這個宋教仁,油鹽不進。袁世凱送給他的西服,尺寸拿捏得非常精確,足見袁為了籠住他,也算是有了「三顧茅廬」的良苦用心。袁世凱又送給他交通銀行五十萬元支票一本,可他卻只用了二三百元,離京南下時即讓趙秉鈞交還給了袁世凱。袁世凱曾想讓他出任總理,可是他不幹,他只想通過選舉的方式當個堂堂正正的不受總統脅迫的真總理。宋教仁一再放橫,於是袁世凱動了殺機。

  但是對袁來說,殺一個人也不是那麼好下決心的,何況要殺的又是人人皆知的精英人物宋教仁。

  一直到了1913年,國會兩院選舉中,國民黨獲得壓倒性的勝利,宋教仁從老家長沙沿江東下,途經武漢、安徽、上海,再到杭州、南京,一路上到處發表演講,批評袁世凱政府,闡述自己的憲政理想。其言論風采,傾動一時。他在內心深處已經認定,自己的憲政理想就要邁開第一步了,他在杭州寫下了這樣的詩:「徐尋屈曲逕,競上最高峰」,語氣中已明顯流露出政府總理舍我其誰的氣魄。


  袁認識到了,再不殺宋,自己苦心經營的獨裁局面就保不住了,更別想做什麼皇帝夢了。於是袁世凱終於下手了。時間:1913年3月20日。地點:上海火車站。凶手:武士英,山西小販。聯繫人:應桂馨,上海無賴。上級聯繫人:洪述祖,北京政府內務部秘書。


  在當時的司法環境下,我們已不可能指望能得到更多的真實的歷史細節了。凶手武士英,在租界內的西捕房裡一直活得好好的,可是剛轉到中國方面的監獄,還沒來得及仔細審訊,就自殺了。緊接著,幕後的主腦人物國務總理趙秉鈞也被毒死。


  宋教仁是個成熟的政治家。在北京,宋教仁一度是住在趙秉鈞家裡的,和趙有過多次的深談。他們在談些什麼?宋的民主夢想曾為趙所理解嗎?宋的人格從未給趙帶來一點良心的衝擊嗎?當趙秉承袁的意思佈置暗殺時,一邊是袁的強力,一邊是宋的人格,趙秉鈞的內心可否有過良心的痛苦和心智的折磨?所有這些,都因為趙死於非命而湮沒了。  

宋死後,上海法院曾給國務總理趙秉鈞發傳票,傳他到庭作證。對此,袁世凱非常生氣,一個小小的法官,居然敢捋老虎的鬚子?後來乾脆下令取消了各地的法院,以縣知事兼理司法。如果宋教仁地下有靈,知道自己的一腔鮮血,換來的是這樣一種結局,一定會給氣得欲哭無淚吧?
  宋死,中國的一次民主萌芽被掐死了。連他的政治對手民主黨黨首湯化龍都這樣激讚他:
  「倘許我作憤激語,謂神州將與先生毅魄俱沉。」
  神州真的與宋教仁俱沉了。一個宋教仁倒下了,並沒有千萬個宋教仁站起來,優秀人物只出現一次,庸人和敗類才可以批量生產。袁也許算是中國最後一個皇帝吧,袁世凱一死,中國馬上進入沒有皇帝卻人人爭當皇帝的時期。軍閥混戰,生靈塗炭。蔣介石以國民黨的名義武力北伐,統一全國,這種所謂的成功,已經與宋教仁當初的政治理想相去甚遠了。
  回首這段歷史,充塞滿眼的,只有塵埃,那是權勢者在黑暗中舞蹈。殉道者的血跡早已干了,他們為此流盡了鮮血的思想是不是也早已為我們所淡忘?

本文留言

近期讀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