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同一個戰壕裡的五角大樓和美國記者

一名美國士兵正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慘叫聲迴響在戰場上空,他的右手被炸得鮮血淋漓,只剩下殘肢。四個緊張的新聞記者衝向這個倒下的步兵,為他止血包紮並且安慰著他。在醫護人員到來之前,全國公共電臺(National Public Radio)的約翰.伯內特(John Burnett)就是這個救助小組的成員之一。在炮火硝煙的背景聲中,伯內特為電臺作了現場報導。

所幸的是,這個情景僅僅是一個演習。

對伊拉克的戰爭迫在眉睫,五角大樓設計了這個前所未有的演習,旨在幫助那些準備報導現代戰爭的新聞記者,如何處理在戰場上遇到的受傷的情況。1月14日,五角大樓舉行了新聞發布會,50多家駐華盛頓的媒體機構的負責人參加了這個新聞發布會。會上宣布五角大樓決定讓新聞記者和戰鬥部隊肩併肩地一起生活在這場即將爆發的戰爭漩渦中心。

這些準備報導戰爭的新聞記者和攝影師為此來到了五角大樓設在喬治亞州的訓練營地,接受「艱苦嚴格和具有挑戰性」的軍事訓練,爬繩子、匍匐前進、舉重、野營拉練……

大約500名美國和外國新聞記者被允許「植入」各個戰鬥部隊,同正在準備對伊拉克開戰的美國戰鬥部隊生活在一起。從戰爭打響第一槍到最後的決戰,他們將和這些戰鬥部隊一起上戰場,對戰爭進行全程報導。美國軍方這一史無前例的對新聞記者開放的規則,對於美國軍方和媒體來說,都存在著極大的挑戰和危險。

美國軍隊和媒體:是親密同志,還是扯不斷的冤家?

軍方和媒體的關係向來就很微妙。軍方的任務是以最少的傷亡盡快地贏得戰爭;而媒體的角色是告知公眾,軍隊用我們的名義到底在幹什麼。

二戰中美國軍方和媒體結下的親密的「同志關係」在越戰時第一次產生重大裂痕。報導越戰的記者隨時隨地可以到他們想要去的地方,並且報導他們所發現的情況。大多數早期的報導都是贊成美國政府越戰政策的。但是在1968年之後,美國媒體對軍隊的支持陡然下降。

一些越戰老兵後來責怪媒體使他們輸了越戰。那些軍官後來成了1991年美國對伊拉克的「沙漠風暴」行動的指揮官。這些人決心要狠狠制一下媒體,他們命令嚴格控制消息的來源渠道,一句話,「你不能報導你沒有看到的東西」。

當然這一政策第一次實行實際上是在1982年的英國和阿根廷的「馬島戰爭」。當時的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對報導捂得嚴嚴的,只有少數記者被允許登上英國的艦船,看到很少的一點戰火硝煙。

格瑞那達,美國記者的「滑鐵盧」

撒切爾的好友里根總統,在1983年派遣軍隊入侵格瑞那達的時候在軍隊登陸的兩天之後,還不允許一個美國記者登上格瑞那達。 這是美國歷史上第一次在一場戰爭中完全由軍方來報導戰況。 當然,美國媒體對此大為不滿,但是民意調查卻顯示,大多數美國人對此事無動於衷得無以復加--好像是「讓軍方做好他們的工作好了,別的以後再說。」

這看上去是美國公眾失去了對新聞自由的支持。 不過美國的記者和編輯們仍在堅持不懈地努力爭取報導的自由。

然而,這個新的規則在沙漠風暴行動中仍被援引和使用。沙漠風暴的報導完全由五角大樓來管制。美國電視觀眾看到的除了軍方想讓他們看到的,沒有更多的東西。指揮官諾曼.施瓦茨科普夫將軍 (Norman Schwarzkopf)展示給我們的是美國的聰明炸彈從來沒有錯失過目標,還有一場相對來說沒有流血的衝突。

僅僅是在事後,我們才知道我們的那些炸彈只有很少一部分是「聰明的」,許多炸彈炸錯了目標。許多伊拉克人--大約15000平民加上數目不詳的士兵--死於這場單邊的衝突。記者進入軍隊受到嚴格的限制,採訪中還受到軍方公共關係官員的監視。 報導被嚴格地審查。

這之後軍方淹沒在媒體的唾沫裡。美國媒體排山倒海的嚴厲批評,至少從現在制定的新規則來看,說動了頑固不化的五角大樓。美國軍方明顯聽到了這些批評並且做出了反應,對媒體更加友好和開放。因為好的新聞不僅僅是為了美國媒體,而且是為了美國人。

新規則,新挑戰

在大西洋兩岸,80多家媒體企業、新聞記者和倡導新聞自由的組織結成了聯盟,「新聞安全協會」,(News Satefy Institute)旨在加強在戰爭和武裝衝突地區媒體的地位和爭取更多機會接近事發現場。BBC,ABC,CNN,路透社電視,和華爾街日報歐洲版都是這個全球網路的成員。

但是,新的規則仍然存在著很多挑戰。一部分原因是由於衛星通訊的採用,現在可以用電話發送照片,發回最快最好的照片,媒體的競爭非常激烈。在「沙漠風暴」行動中,所有的新聞只有一個出口--CNN,現在CNN面臨著福克斯新聞(Fox News )和全國廣播公司( MSNBC)的強大壓力。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戰爭報導意味著更多的觀眾,更多的廣告,更多的收入。

西華盛頓大學新聞學系教授佛洛伊德.麥克凱(Floyd J. McKay)在《西雅圖時報》上撰文指出:當然,五角大樓照例還將要召開「聰明轟炸」的新聞發布會,宣揚自己的軍事攻擊只攻擊敵人軍方,而對平民損傷極小。但是那些「植入的」戰地記者很可能發回一個同軍方說法矛盾的形象。到底相信那一個呢?公眾自有公斷。

對於美國媒體來說,最首要的一個懷疑是:這次五角大樓是否認真地提供不加限制的接觸美國的戰鬥部隊的機會?或者就像是阿富汗的重演,一個例子是,駐阿富汗海軍陸戰隊的新聞記者被反鎖在一間倉庫裡,不讓他們報導美國軍對被友軍襲擊。

美聯社駐華盛頓的主任桑迪.約翰森(Sandy Johnson)曾經負責的1991年第一次海灣戰爭的報導,她設想了最好的和最壞的情景:「可能你夠運氣,正好跟著那個部隊,看到了真正的情景……你正好是與向巴格達進軍的第一批美國軍隊在一起的第一個西方記者。最壞的情景是,你被『植入』的那個部隊,正好處於軍事管制的情境中,直到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你才被允許報導。這取決於當地的指揮官,就像我們在第一次海灣戰爭中所看到的那樣。」

而且,並不是所有的新聞業界工作者都瘋狂地加入到這場新聞戰中去,或者向戰鬥地區派遣他們的工作人員。底特律新聞(the Detroit News)的出版者和編輯馬克.瑟沃曼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故事和我能從美聯社或者今日美國報,或者華盛頓郵報上得到的故事一樣好,或者更好的話,我願意派人去伊拉克拿到故事。 派人到戰場上報導有兩個原因:如果你有特別的技能讓你做出好的報導,或者你在當地有很好的聯繫。」 他反對「為了個人出名的目的去作戰地採訪。大部分的電視臺恐怕還是要轉播CBS,CNN的前線報導。

戰地新聞記者並非完全「放羊」

五角大樓的另一個規則是:每一個新聞的出口必須經過一個作為「植入」報導中間人。根據五角大樓的解釋,記者禁止報導的管制情景是基於「操作上的安全,軍事行動的成功和相關人員的安全」因素的考慮。

《今日美國報》的邁克爾(Michaels),一名前海軍陸戰隊隊員,從兩方面看這個問題:我認為最重要的事,五角大樓想要控制信息的傳播,他們不想造成人人自由散漫的混亂狀態。但是他們得明白,媒體是一個自由的企業,它的運作是中央控制所不起作用的。」

五角大樓的發言人布賴恩.惠特曼(Bryan Whitman)這樣解釋:「植入指的是你要和你所附屬的部隊在一起生活、吃喝和行動。如果你決定不想在這個部隊報導了,或者已經報導夠了,當然你可以說,我想回家了。但是一旦你這樣做了,我們不能保證你能得到另一次機會,繼續跟著那個部隊或者其他的部隊。」這就是他所說的「植入生活」的意思。

新聞記者,是「植入「軍隊,還是融入戰爭?

許多人不相信植入報導能起作用。時代雜誌報導國家安全問題的記者馬克.湯普森(Mark Thompson)就對此持懷疑態度:「如果對植入報導有一個管制,兩英里外的一些BBC的傢伙,不在美國的軍事庇護下,不管怎樣都要去報導那個故事,如果發生那樣的事情,美國新聞界不會坐視不理的。」

新聞界的爭論還圍繞著植入採訪的未知因素。他們關心新聞記者的安全,身著類似戰鬥部隊的裝備,可能看起來太像戰鬥人員,使他們極易稱為敵方軍隊的攻擊目標。

另外一個擔心是如果幾個星期下來,和同樣的一群士兵在一起同吃、同住、同行可能會慢慢地灌輸一種「我是他們中的一員」的態度,消蝕了報導的公正性。

實際上這種植入式報導,與二次大戰中的做法非常相似,軍方和記者之間都互相認識,一個結果就是同情軍方的報導。六十年之後,這種情景還會再現嗎?或者我們看到的是越南戰爭的春節攻勢之後對媒體的嚴格審查?這對媒體、軍方和公眾來說都留下了很多懸念。

亦平,《華盛頓觀察》週刊2003年第十期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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