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鐘:談黎安友教授對中共十六大的評價

美國《世界日報》十二月二日報導哥倫比亞大學名教授黎安友在紐約一個研討會上的發言,高度評價中共十六大是一次「最有序,最平和,最周密審慎,最守規則的權力轉移」,並稱十六大創造歷史上七個第一,包括江澤民生存下完成任期;江離職時沒有戀棧;江是首次未選接班人的領導人;退休元老沒有干預;軍方沒有施加影響,勸留聲音未被理睬;新政治局成員獲舊政治局一致同意;第四代的興起,英才作用大,派系作用小。

報導稱,教授的發言令與會者震撼。賓州一大學助理副校長洪朝輝「非常震撼」之餘,表示中共十六大權力轉移有許多制度上的缺失。

當朋友們傳遞這條消息時,當然也感到非常震撼。黎安友教授半個月後在另一個研討會上也重複了上述的觀點。我們注意和研究過許多對中共十六大的評論,包括一些持肯定態度的意見,但似乎還沒有人這樣高度概括它的正面意義,即便在北京官方宣傳中,也沒有用「四個最」和黨史上七個第一之類的形容詞(他們怕引起老百姓對那個最字盛行時代的回憶)。研究問題,見仁見智,何況西方的中國問題研究和海外中國人的研究,往往差異甚多。但黎教授提出的問題有一定代表性,以信息為依據的有些問題尚值得加以探討。

只有江澤民一人違反退休規則

這次中共十六大實現了相當規模的權力換代,新老交替,這是可以肯定的。尤其是第一次實現了最高權力和平轉移,沒有人流血、監禁,也沒有人被罷黜。但是不是「最有序,最守規則」?還不能下此結論。首先要問中共權力轉移有沒有程序與規則?按人治體系而言,如封建王朝也不是沒有規則。中國的毛時代,無法無天,確是無規則。文革之後,痛定思痛,鄧小平等決定結束「終身制」,他那篇《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重心就是要解決權力過於集中,要落實接班制。他們拒絕西方民主,自搞一套「幹部四化」選拔標準,最後解決的硬辦法是年齡劃線一刀切。土法上馬,也合他們國情(西方選人無年齡歧視,美國現有一百歲的參議員),形成了權力轉移規則。

中共六千三百萬黨員,還沒有聽說有人敢違抗這個規定的,只有一個人,江澤民,敢。這一年許多次傳媒報導,江戀棧不退,雖不是學術報告那麼嚴謹,但也足資採信。就連經黎教授「證實資料可靠」的《第四代》作者也認為江「想把持權力到最後一刻,貪戀之心,普天下誰人不識!」而李瑞環被逼退的主要原因,也認為是李「敢於公開批評江澤民,特別是強烈要求江澤民在十六大全退」所致。我想,現在公開否認江戀棧,恐怕是沒有令人信服的憑據。何況十六大牌局已揭曉,那位「中南海來的人」的權威消息「江澤民決定十六大全退」也未兌現,他保留了軍權。黎教授相信江為了自身的名譽,明年三月會將軍委主席交給胡錦濤,我們可以等著瞧,不敢輕易苟同。

為甚麼盯著江澤民不放?

人們為甚麼會盯著江澤民不放?不是討厭他的作秀,而是對極權主義的質樸的厭惡。中國金字塔式的權力架構,除了臺灣,幾千年未曾改變,中央集權實際上是皇帝、主席、總書記專權獨裁,說一不二,生殺予奪,而且,至死權力不可讓渡。所以,其它人的權力都變得不重要。一個準備退休的幹部,一旦被元老點中,黃袍加身,就不想讓位,理由還是老家長不放心兒子當家的那一套。不說二十年中國經濟發展前有趙紫陽,中有鄧南巡,後有朱鎔基的功勞,即便賬全是江某人的,對不起,你也得下來。你今天連個十六大報告也念不全,總有一天政治局會也開不了,像毛一樣躺在床上寫條子,誤盡天下蒼生。

這是香港傳媒和全世界關心中國前途的人,包括中共黨內的開明派,和江澤民糾纏不休的原因。而且大家相信,江在十六大能夠交出部分權力,這種糾纏是發揮了作用的。我們不必隱諱傳媒追求其影響力的正當性,當然也絕不迷信一本書就會「引起北京的緊張與恐慌」,甚至引發一場「黨內整肅運動」,香港評論員從來沒有人自我感覺好到這種程度。

除江之外,中共這次權力轉移,原則上值得肯定,但這也不是十六大特別成功之處,按幹部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要求交接班是二十年前十二大就決定的方針,而且,一直在推行中,早些年有所謂「五十九歲」現象,就是許多幹部在退休前最後一年大撈一把而犯罪,可見年輕化已行之有年。

至於元老沒有干預,那是江的幸運,老人幫已紛紛凋零謝世,但還不能說元老的影響力已消逝,胡錦濤不就是元老欽定的嗎?關於軍方的干預,必須指出,中共執政以來,從未有軍隊主動干政尤其是干預高層政治的記錄,軍隊被權力鬥爭利用,則是常事,因此,十六大人事與軍方關係並無任何新記錄。

與時俱進看和平轉移權力

評估這次權力轉移的和平性質,我認為:

一、大背景是中國的時代與環境已有了深刻的變化,發展經濟主導一切,政治運動不斷的局面已經廢止,權力鬥爭不必假手意識形態與政治問題進行,而是更多地利用腐敗問題開刀,可以和法制掛鉤,因此,不說毛式的血腥清洗不可能,就連胡耀邦下臺被元老批鬥大哭一場也無必要,全黨都已失去了意識形態的準則。彼此手腳都不乾淨,可以比的功夫是權謀,勾心鬥角。

二、和平轉移並非權力交替的唯一標準。我們也應該與時俱進調整觀察中國的角度。中共執政已半個世紀有多,既不否認普選制,卻還停留在鄉鎮一級,說來豈不笑話。現在連黨中央的民主都沒有,十六大開得如臨大敵,權力轉移仍然是少數人操辦的黑箱作業,大家關心的「任期制」並未在修改黨章之中,如常委、軍委、總書記的任期。(說到黨章的修改,主持人關心的只是如何寫入「三個代表」和江澤民的歷史地位,對涉及的一些理論,原則問題,一如舊章,並無甚麼理論勇氣與責任感可言。例如關於階級鬥爭的提法,仍用六四之後十四大以來肯定「階級鬥爭還在一定範圍內長期存在,在某種條件下還有可能激化,但已經不是主要矛盾」的表述。這是十分荒謬的。「反革命罪」早已為「危害國家安全罪」所代替,還肯定階級鬥爭,甚麼階級斗甚麼階級?誰講得清?其實,胡趙時代十二大十三大黨章都已否定了「階級鬥爭」的存在。)

可見,如果權力是私相授受乃至分贓性質,其轉移如何平和斯文都失去了意義。再說,江澤民把趙紫陽非法軟禁至今,已是對和平交班的最大嘲弄。

江不搞接班人是聰明之舉

最後,涉及的是中共接班人制度。江澤民在位十三年沒有挑選他的接班人,也許,這是他的聰明之處。因為九二年,鄧等元老就已欽定了江後的接班人胡錦濤,胡十年來循規蹈矩,使人無廢儲的藉口和膽量。江若把胡廢掉,等於挑戰鄧小平,也就是挑戰自己的權力來源。若挑一個胡後的接班人,我以為江知道那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其實,他把曾慶紅,賈慶林,黃菊這些親信擺進常委,控制住胡可能當權的未來十年。而這十年假定江還健在,豈不更為有利而實在?說不定誰哪天可以取胡而代之,何必管十年後的事。假定沒有胡這個王儲,我相信,江一定會高度重視「培養接班人」問題,不會像十六大報告中避而不談。

總之,觀察中共,我以為蘇共仍是最合適的借鑒。五年前我們作過中共停滯期的研究,經十六大一役,江澤民更像勃列日涅夫了(他再干五年就和老勃一樣在位十八年,老勃且終其一生),但他又要學老鄧,想玩玩槍指揮黨,最近盛傳還要搞國安會,無非留戀周遊列國的風光,玩槍炮,太沈重,諒他志不在此。不過,要修憲,要立法,不嫌麻煩?真是庸人自擾。我看,江老闆恐怕也是被一群寵臣媚客捧壞了。


轉載自開放2003年元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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