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牌鎮水源受到砷污染
衡陽市職業病醫院離衡陽市中心有一段距離,因為平時住院的病人很少,是一處難得的清靜之所。可自從7月20日開始,這裡就變得人滿為患。大批砷中毒的病人被送往該院。最多的時候,每張病床上竟至少躺著兩個人。醫院3樓和5樓的大廳裡也躺滿了人,這些砷中毒的村民全部來自衡陽縣的界牌鎮。
在記者7月31日到達職業病醫院的時候,大部分病人已經離院休養,但仍有20多名村民在繼續接受觀察和治療。據界牌鎮村民宋克啟、朱毛春說,村裡先後有50多人在這裡住過院。有的人接受完第一個療程的治療後正在家裡繼續休養。
聽說又有記者來採訪,界牌鎮的病人迅速自發地聚集到一樓的病房,七嘴八舌地要向記者介紹情況。原來村裡有個私人開的冶煉廠,是鎮屬企業--紅星瓷廠。老闆朱光榮租了這裡的廠房,在這裡從砷礦石裡提煉劇毒砷(又名砒霜),以此牟利,但不久前因為管理不善而造成了大量砷滲漏流失,污染了地下水源。「我們當時就去問老闆這水是不是被污染了,有毒。他說絕對沒有,讓我們放心,可我喝了水之後,身上的皮膚都爛了,心裏燒得很,眼睛也又紅又腫。實在太難受了。」一個村民告訴記者說。村民方雲啟曾經在這家工廠干了9天,她說:「太難受了,心裏總是燒得慌。那會兒我每天要喝兩暖瓶的水。我現在是8.7(尿樣含砷量,單位為毫摩爾/升),我老婆是9.5,小孩兒是15。這裡的醫生說標準應該是2.13。」很多中毒村民撩起衣服和褲腿,記者看到在他們身上有一片一片皮膚潰爛後留下的疤痕。
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要孩子
一樓病房裡邊的床上躺著一個皮膚白皙的年輕女子,在她身旁是她的丈夫許亮波,他說:「我們常年在廣州打工,只是過年的時候回家呆幾天,可沒想到還是中了毒。我還年輕,我妻子又懷著3個月的身孕,她是4.8 。」許亮波告訴記者,妻子6年前曾經流過產,花了很多錢治病。現在好不容易又懷上了,可這次又中了砷毒。他們不知道胎兒會不會受影響。「不管生出來啥樣子,我都會養活他。」妻子夏強珍堅定地對丈夫說。丈夫忙說:「放心吧,一定會的,我們太想要一個孩子了。」聽說孕婦每天都會控制性用藥,記者問他們擔不擔心藥物對胎兒會有影響,許亮波回答:「如果這次再流產,我們就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要孩子了。」據瞭解,許亮波一家全都不同程度地中了毒。他父親許衛是村裡最早被發現砷中毒的人之一,也是中毒最嚴重的人之一。
醫院裡還住著六七個孩子,最小的2歲多,孩子們的後背、脖子、腿上及骼膊上均有成片的斑痕。一個叫譚雪的2歲男孩怯怯地指著腳對記者說:「痒」。譚雪的母親告訴記者,前一段孩子更嚴重,身上、腳上又紅又腫,全身爛了好幾處。譚雪尿檢的砷含量為16.8毫摩爾/升。
醫院裡竟見不到一位醫生
在記者採訪當天,醫院裡竟見不到一位醫生。記者後來在二樓找到了一名護士,這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護士說,她在這家醫院已經工作十幾年了,從來沒遇到過一下子來這麼多病人的情況。目前治療的方式就是輸液:「前幾天這裡坐滿了輸液的人。治療這種中毒目前沒有更好的辦法。」記者在5層樓轉了半天,沒有再看到其他的醫護人員。
記者見到了最早的受害者
8月1日一早,記者坐上了從衡陽市開往界牌鎮的長途車。長途車開出40多分鐘後進入山區,在山路上又顛簸了一個半鐘頭後進入了界牌鎮。
從鎮政府門口下車向北走大約10分鐘,記者見到了一個小土坡。順著土坡上來可以看到一幢幢破舊不堪的廠房。廠房裡住著不少村民,他們就是這次砷中毒事件最早的受害者。沿途幾個水龍頭和水池子都已經立上了標有「此水禁止飲用」的告示牌。在一個水溝邊,當地的小孩告訴記者,溝上架著的鐵管是從山裡接出來的水,水管通過有毒的廠區流到這裡。以前大家都從這裡接水喝。那時溝裡滲出的水很清,過路的人經常用這裡的水洗臉。可是此時記者眼前的溝水已經呈渾濁的黃綠色,水底還有白膜,被污染的情況十分明顯。村民們說因為自來水管還沒有全部安裝,管子裡的水又不能喝,大家只好到更高的地方挑水喝,那裡的水還沒有被污染。
孩子因頭髮含砷太高剃了光頭
記者找到了最早中毒的人之一許衛湘。他說從今年5月開始,身體一向硬朗的他開始渾身不舒服,皮膚發黑,又腫又痒,還潰爛和脫皮。眼睛也變得紅腫,看東西模模糊糊,常嘔吐,心裏燒得難受。村裡其他人也開始陸陸續續出現同樣的症狀。他到鎮裡醫院檢查不出是什麼毛病,後來又到縣衛生監督所去查,結果懷疑是砷中毒。他說村裡跟他一樣情況的有100多人,確定砷中毒的有六七十個。記者發現村裡很多孩子都剃了光頭。村民們說是因為頭髮檢查出含砷太高,太大,全剃了。一個小男孩說:「我的頭髮含砷30多呢!」一個老人懷裡抱著才七八個月的孫子說:「他以前尿檢19點多呢。」
許衛湘的家裡來了很多村民,他們都說自己有中毒反應。其中20多個村民身上有明顯的皮膚潰爛留下的痕跡。
每噸成品由1650元跌至75元
幾個村民把記者帶到了「毒源」--原紅星瓷廠的一個車間。推開木欄,記者遠遠地看見了一個幹部模樣的人,村民們告訴記者,這是鎮上的副書記譚友賢。
譚書記從中毒事件以後,就每天盯在現場,指揮工人們封存有毒的礦石,拆除廠房,他告訴記者,這裡原來是紅星瓷廠的一車間,後來工廠倒閉了。1996年廠房租給當地的村民王修志和林運田,但房子一直閑置著。2001年11月,二人在沒通知任何政府部門的情況下,將廠房擅自轉包給同是界牌鎮人的朱光榮和鐘興貴。所以這兩個人租下廠子煉砷從一開始就是非法的。
記者後來從其他渠道得知,雙方約定的年租金為1500元。朱光榮從廣西南丹運來砷礦化石,大約有50多噸。從2001年11月到今年3月停產,中間斷斷續續實際燒了12天,燒礦3噸,得到成品三氧化二砷(As2O3)7.40噸。本來與買主談定價格每噸1650元,後來因為產品不合格只賣到每噸75元,而且還沒有拿到錢。
有毒礦石簡單地堆放在廠房裡
記者進入了院子右手邊一排破敗的廠房,這裡原來散堆著小山一樣的砷礦石。現在大部分都被裝入編織帶。廠房裡還有大量的黑色有毒礦渣沒來得及處理。廠房內牆表麵糊著一層白色的亮晶晶的東西,這就是成品三氧化二砷,俗名砒霜。三五個工人還在廠房裡清理礦渣。可以想像,房頂漏雨,地面和周圍又未做任何隔離和保護。這麼多有毒礦石如此簡單地堆放在場房裡,污染自然不可避免。
記者問譚書記,廠子去年11月就開始煉砷,鎮裡對此情況怎麼會不知道,譚書記回答:「他們是非法轉包,鎮上一點兒也不知道。直到有村民中毒了我們才知道。」據他介紹,由於砷礦石的胡亂堆放,只要一下雨,就會將地表的砷沖帶入地下。毒砷滲入地表後污染了水源,造成中毒事件。
從「毒礦廠」出來,記者準備搭車前往衡陽縣,此時天空開始下起大雨。記者注意到,混著礦渣的污水一路往下流,村民家裡養的雞還在不斷地啄食污水裡的石子。
在坡下一家小飯鋪躲雨時,老闆娘告訴記者,他們周圍的這些飯館和人家在坡上種了不少菜,現在也被污染了。他們也懷疑自己中了毒。
縣裡撥了10萬元治病經費
界牌鎮西北40多公里就是衡陽縣。記者見到了衡陽縣副書記龍國項。
龍書記說:「縣裡分兩批向市裡提供了懷疑中毒的村民尿樣,第一批105人,58人砷超標,第二批送檢116人,18人超標。所以到目前為止共有76人超標。」
他告訴記者,縣裡面處理這件事還是很及時的。目前群眾情緒比較穩定,沒有人死亡。大家的情況經過治療越來越好。比較嚴重的人是少數,大部分只是輕微中毒。含砷量超標和砷中毒是不一樣的。有明顯症狀的人才是中毒,大部分人都是超標。
最後,他說:「我前幾天還和縣裡的副縣長去職業病醫院看過村民,他們的情緒很穩定。」
龍書記在接受採訪時把這次砷中毒事件稱為「7.19環境污染事件」。因為縣裡下到鎮裡和派環保局去界牌鎮第一次採水樣是7月19日。
在後來的採訪中,記者從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人員那裡瞭解到,衡陽市和衡陽縣將這次中毒事件定名為「界牌鎮砷中毒重大事故」,縣裡還開了緊急會議,撥了10萬元的治病經費。
記者最後來到縣環保局,這裡的主要負責人都沒有在。不過從一位工作人員那裡記者得知,從7月19日到現在,縣環保局一直有人在現場。
他們在水、礦渣和雞身上都取了樣。記者看到過的那個污水溝被稱為東井,含砷量為1.028毫克/升,這是7月24日的取樣結果,據說現在又降低了。雞肉含砷量為0.136毫克/升。廢渣含砷量為80.46毫克/千克。縣環保局的同志告訴記者,國家規定的飲用水含砷標準為0.05毫克/升。除了東井,另外幾個村裡的飲水處從7月19日以後測的結果來看,接近臨界值稍高。
事件製造者被抓去後很不服氣
記者本想採訪這次污染事件的嫌疑人(現在衡陽縣公安局被拘留)朱光榮。龍書記說由於案子還沒有定論,審訊正在進行中,所以不能接受媒體採訪。聽當地村民說,朱光榮被抓進去後很不服氣。朱家並不十分富裕,也沒有通過煉砷賺到什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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