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啥樣的貨,俺這裡都有。」
剛從中巴車上下來,還沒有走幾步,已經有幾個農民打扮的人圍了上來。「要啥樣的貨,俺這裡都有。」他們熱情地推銷著,其中一人看我們沒有回答,在後面跟出來好遠,一個勁地嚷著:「是要畢業證,還是要職稱證?半個小時做好。」
在蔣橋的集市上,你可以買到各種各樣的假證件。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對蔣橋一帶「造假」的名聲,我們早有耳聞,其猖獗程度在曾經到過此地的一些人的描述裡幾乎成了「天方夜譚」。今天剛下車就遇遇當地造假分子的如此熱情,並不出我們的意料。
在到達蔣橋之前的頭天晚上,我們在30公里外的項城市求宿,搭乘一輛出租車前往賓館的路上,向司機打聽蔣橋的情況,沒想到這位老兄「嘿嘿」一笑,你們是想辦啥假貨吧,我可以幫你們搞。我問他你怎麼能搞得到呢,你又不是蔣橋的人,你咋會搞得到?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你們可以問問,這城裡邊的人哪個和蔣橋的人沒有聯繫?但是我跟你們說,辦這些東西找不同的人價格是不一樣的。」他一邊開著車,一邊賣力地向我們推銷,「我認識那邊一個村裡的村支書,從他那裡買的貨便宜。比方說一個畢業證,你們要是找不熟悉的人辦,起碼要100塊錢,要是找他辦,只要是我介紹的,80塊錢。防偽的身份證60塊錢,不是防偽的30塊錢就行。」
我擺出一副很認真的樣子對他說,老哥,你能留下你的電話嗎,明天我們用你的車去一趟蔣橋,你幫我們找熟悉的人辦幾個證。這位老兄是一臉的高興,馬上說我回家就跟那個支書打電話,讓他再給你們便宜一些。
在項城市汽車站,有專門發往蔣橋的公共汽車,每隔30分鐘一班。開往蔣橋的公共汽車是城鄉公共汽車,按常理應該是滿車廂的進城做買賣的鄉下人,但是在車裡卻很少見到農民裝扮的人,而在別的發往其它地方的班次的車裡卻是一車廂的籮筐或者裝著貨物的紙箱。一車穿戴整齊的外地人去蔣橋不是趕集,而是抄著不同的口音,懷揣著各自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已經盯了你們半小時了。」
從項城市這邊看上去,蔣橋其實就是一個很普通的鄉村集市,與別的地方的集市沒什麼兩樣。市場上的商品很豐富,城裡有的這裡幾乎都有,甚至賣高檔家電的也在橋頭擺起了攤位,這在別的集市上是少見的,這也可能跟附近的農民相對富裕有關係。
在項城這邊的集市中間,零零星星地夾雜著兩三個賣假證的攤位。攤主用一大塊塑料布鋪在地上,諸如普通高校畢業證、自學考試畢業證、職稱證、軍官證、戶口簿,甚至結婚證、保健證、暫住證等等各類的假證件樣品就擺在上面,大致數了數,每個攤位上都有數十種之多。
蔣橋是被稱為「特區」的。在距蔣橋還有一公里遠的地方,我們注意到有一個很大的牌子橫跨了公路,上面是一行被風雨剝蝕得已經看不太清楚了的「大字」,意思好像是「發展蔣橋特區經濟」。過了這塊大牌子,一家家印刷廠的廣告招牌就撲面而來,公路的兩側也大都是印刷廠。這是在豫東農村的集市上很難看到的一景,在這麼偏遠的一個鄉村集市上有這麼多的印刷廠,而且招牌上又一個個地寫著「浙江XX印刷廠駐蔣橋辦事處」、「溫州XX印刷廠蔣橋分廠」等等,直接以「項城蔣橋」或「商水蔣橋」出現的廠名是很少的。
一座普通的鄉村橋樑成了售假淵藪。
從項城一方往蔣橋集市上走進去大約一華里,就走到蔣橋上了。橋是一座很普通的橋,與平原上的其他的橋並沒有什麼兩樣,普通的藍磚砌成,五、六米寬,50多米長,橋的兩端都被水泥墩子堵著,大型的車輛是不能從這一頭到另一頭的。從橋的東頭走到西頭,就是從項城市到商水縣,也就看到了更多的出售假證件的攤位。商水縣一方的蔣橋表現出了比項城市更為大膽的,甚至是囂張的賣假。一個個的攤位從橋頭排開去,一直向西大約有二、三百米長。而且,相對於項城一方的假證件攤位,門類更為齊全,每個攤位上甚至有專門的盛放各部門證件的袋子,袋子上面寫著「農業部」、「公安部」、「財政部」等字樣,表示這些部委所發放的證件袋子裡面都有樣品,有一個攤位上面的一個袋子上赫然寫著「國務院」!
我們順著這些攤位一直向西,走到了頭折返回來的時候,一個人從後面把我們叫住了。
「我已經盯了你們半小時了,你們像是來做生意的。」我們回頭一看是一個三十幾歲的男子,「我在這裡等一個從商丘來的客戶,他們說好這兩天來的,所以剛才你們在東面下車的時候,我就把你們注意上了,不過只是在後面跟著沒有吭聲。」這人說著話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撲克牌,「這背面有我的名字和電話傳呼,需要辦啥證件只要給我打個傳呼就行。」
「拿60個暫住證,要北京的。」
撲克牌的背面顯示這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姓張。張某對於我們表現出了很大的熱情,他把我們拉到一處房子的背影處。「你們不要買那些攤位上的證件,他們做得都不是太像,都是糊弄外面來的客戶的,而且給你們要的價錢也會很高,一般不懂行情的人都會被蒙住。我這裡就不一樣了,最起碼安全、可靠,我們都是在家裡做好再給你們拿回來,也不擺攤,一天能做幾個就做幾個,咱也不坑人家,做的東西肯定得管用。」張某一個勁地向我們推銷他的「產品」,從他的推銷中,我們也大致瞭解了蔣橋市場的行情。
「現在出來擺攤的老闆一般是不露面的,看攤的大都是老頭老太、家庭婦女,他們無所謂,來人查了大不了把東西沒收,再罰幾個錢了事。
「我如果給你們做證件,保證你們在蔣橋一帶的安全,你們拿到證件以後,我負責把你們送出去。」張某說。
記者笑著問他有沒有被抓住過。張某也笑笑說:「這蔣橋一帶有幾個人沒有被抓住過?恐怕沒有被抓的人不多。可是幹這個賺錢快呀,就是被抓住了不就是罰一些款,然後出來再干還是能撈回來的,所以也沒有幾個人害怕被抓的。」
張某一邊說著被抓走的事情,還一邊繼續推銷他的貨物,並舉例說明他的「產品」真實可靠。「去年有一個大學到我這裡拿了一百個高校畢業證,回去一蓋公章就發給學生了,誰說是假的?假的也變成真的了。」他還講了他自己一次使用假貨的經歷。「我到山東省一個交通局送我們印刷的公路管理條例,車子走到荷澤市的時候,被交警查住了,我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發票讓交警看,並說這些是交通局要的貨,開會時等著用。交警一看發票就給放行了。其實那張發票是我自己印的,章子也是自己刻的,可那交警就是沒有看出來。」張某的話裡表現出來十分的得意。
我們和張某在路邊說著話的時候,一個人來到我們旁邊的一個攤位前,「能不能拿60個暫住證,要北京的。」來人問攤主,一個60多歲的老頭,「我這裡沒有,不過可以回家給你拿過來。」老頭說。
看著這個場景,張某說,肯定是附近哪個村莊的農民到北京去打工,一下子要這麼多的暫住證。這方圓的農民外出打工,一般都會到這裡辦一個「暫住證」,「到北京警察就不會找麻煩了,免得被遣返回來。」
「還有假鈔票,你要不要?」
一年前,我們在一個「線人」的帶領下,曾經有過一次「長見識」的蔣橋之行。
我見到老王的第一印象是一肚子的失望,小聲對「線人」說:「這一個老農能做啥?你可不要隨便糊弄我。」「線人」說:「在蔣橋做這個的有幾個不是農民?」
老王說,他的三個孩子都做著假證件的生意,而且他們一家應該是附近十幾個村莊裡幹這一行最早的幾戶人家。現在,大兒子在鄭州負責聯絡北京、武漢、廣州等大城市的客戶,都是些大的買賣;二兒子在一個縣級市協調省內的客戶,還幫助大兒子週轉貨物;三兒子在家,主要負責印刷、製作,還負責跟零星的來買證件的小客戶打交道。
據老王講,蔣橋原來啥都沒有,就是一個供兩岸群眾過往的橋,也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有人到橋頭上做買賣,慢慢地就形成了一個市場。造假是他們村莊最早做起來的,接著中嶺村、南嶺村、北嶺村等村莊就有人跟著學。大家像賣菜的一樣把造好的假東西拿到市場上賣,於是,蔣橋市場也就在農民買賣農家商品、牲畜的同時,開始了買賣形形色色的假貨。
老王兒子的店面在橋南側的河堤上,是一家普通的理髮店,老王的三兒媳,一個20多歲的女人在店裡坐著。老王說,兒子不在家,現在兒媳一人照看。他坐在一張破舊的沙發上說,你可不要小看我們這小小的理髮店,接待過的客人多大的老闆都有。他用手指往地下指指:「這下面是空的,要啥貨這下面都有。哪一家的店面下面都是空的,都是用來裝假貨的。」
老王肯定把我當成了一個大買主,他接著衝我說的一句話把我嚇了一跳,「我手裡除了假證件,還有假鈔票,你要不要?」因為「線人」的熱情介紹,老王啥話都往外說了,「假鈔票才賺錢,你如果要我給你最低的價格。」
跟老王,這個看似普普通通的農民實則為一個超級造假賣假的販子,聊到了當天的中午,我和「線人」怕他看出破綻,匆忙離開了蔣橋。
一個公開的秘密
蔣橋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在豫東,甚至是河南全省、全國的知名度都是相當之高。一個平常的鄉村集市憑藉造假賣假,營造了相當於一個中等城市的公眾知曉度,這不能不說是一大奇蹟,一個令人不可想像的怪現象,堪稱「全國之最」。一種怪現象的形成單單靠一方面的原因是不可能形成的,除了當地農民公開、肆無忌憚的造假賣假之外,當地有關部門的監管不利也是一個主要原因。
在蔣橋可以公開地造假,又可以公開地出售,這對於制假者來說簡直就是成就大業的「天堂」,所以那些以溫州、浙江字號打頭的印刷廠等企業,實際上是沿海地區造假者伸向內地的觸角,大批量的造假機器、資金紛湧而入,使得蔣橋一帶的造假技術水平有了進一步的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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