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目驚心的浙閩粵地下金融市場
國內記者近日在浙江、福建、廣東三省部分地區明察暗訪時瞭解到,沿海發達地區民間資金相當充裕,其流動量也相當驚人,各種形式的企業民間融資、地下錢莊、「標會」等不僅屢禁不止,且日益活躍,已經形成一個頗具規模的「地下金融」市場。「地下金融」的盤子究竟有多大?
對於這樣的疑問,所有接觸到的人士,包括政府官員、學者、金融界、企業界人士等在內,都無法給記者一個確切的回答,但是都隱約感覺到這個「盤子」在沿海發達地區很大。
如果從點上的情況分析,則較容易估算出三省的民間金融規模。據福建泉州市計委副主任葉舒揚介紹,泉州市民間資金用於炒股的有近80億元,加上購買國債的資金一共有140億元左右,而今年上半年居民的儲蓄存款是446億元,這些還是「顯形」的民間資金,加上隱蔽的「標會」等等,泉州的民間資金至少也有600億元。而泉州的民間資金要佔福建全省的四分之一,整個福建的民間資金至少有2400億元。
人民銀行溫州支行一位官員從側面介紹說,他們曾作過統計,自1995年以來,溫州現金淨投放每年都在60億元以上,居全省首位,證明老百姓手持的現金量驚人。溫州有上千家企業在上海買地置業,在海外投資,在全國的商會多如牛毛,這些資本通通算起來,溫州的民間資本的「盤子」是一個驚人的量。僅去年上半年,溫州的存款餘額為100億元,其中,城鄉居民的私人存款佔55%,另外,私人擁有外幣8億美元,要佔浙江全省私人外幣存款的23%。
五花八門的「地下金融」依附形態
記者在採訪中瞭解到,「地下金融」目前主要有以下幾種存在形態:
(1)農戶與農戶之間的民間借貸活動。
浙江樂清市虹橋鎮是一個經濟強鎮,鎮上有24家金融網點,各項存款14億元,貸款8億元,保守估計民間借貸日均餘額4億元;大荊鎮地處半山區,據農行分理處主任講,該鎮雙峰鄉平原村上百戶人家,每戶都做同一產品「鐵皮楓斗」,每戶至少要80萬資金,大戶要300∼400萬資金,全村約需資金1億元左右,基本都是向社會借貸。
據記者調查,過去民間借貸的範圍比較小,主要用於生活臨時資金急需如結婚、建房等等,而現在,不僅工業、商業,就連辦學校、辦醫院,也會採取向民間集資的辦法。如果沒有民間借貸,溫州的橋頭紐扣市場、柳市的低壓電器市場等十大專業市場根本就不可能發展壯大。人民銀行漳州市中心支行曾經作過調查,福建平和縣民營經濟的發展主要靠民間借貸,規模在7000萬元左右;而龍海市民間借貸的規模則有5000萬元左右。
(2)民間借貸成為中小企業融資「主渠道」。
廣東澄海市一家工藝玩具廠姓林的廠長介紹,當地民間借貸十分平常:「我廠自有資金2000萬元,生產旺季時需要流動資金約4000萬元,不足部分主要靠民間借貸。我這家企業還算好些,這裡的小企業更要靠民間借貸。我妹妹辦了一家小廠,天天鬧著向我借錢。」
福建石獅市鴛鴦池布料市場年成交額達到100億元,市場內550多家經銷商向銀行貸款的不超過50家。干了近10年布料生意的商人侯智江對記者說,他從未向銀行貸過一分錢,做生意全靠自有資金和向朋友臨時藉以及企業之間相互拆借。
溫州市工商聯趙文冕介紹說,溫州企業絕大多數都是靠民間借貸發家的,而當企業發展到一定規模後,創業者往往利用擴股的形式籌集資金。如在溫州瑞安市,江南印染有限公司5個股東集資500萬元作為企業的週轉資金;三星膠鞋廠以每股50萬元,分4.5股從社會上籌集到225萬元的週轉資金。他說,目前溫州中小企業共有16.7萬家,資金來源60%靠民間借款。
(3)地下錢莊和民間「標會」死灰復燃
潮陽市是粵東地區逃稅騙稅最嚴重的縣市之一,一些不法份子利用地下錢莊,形成騙稅和洗錢「一條龍」作業。據介紹,騙稅分子大多將騙來的稅款通過地下錢莊匯到新疆伊犁,再到烏魯木齊市場換成外匯,用飛機運抵廣州,輾轉深圳、汕頭、香港等地,形成一條完整的洗黑錢鏈條。僅去年一年,從潮陽匯到新疆的錢就超過上百億元人民幣。
據知情人士透露,「標會」在浙江省溫州、臺州地區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就在臺州市境內,20世紀八十年代主要活躍在玉環縣、黃岩區一帶,九十年代則活躍在椒江區、溫嶺市,據介紹,椒江「會主」跳樓;玉環縣「會主」也被人打死。一些上當後的農民則埋怨「會主」「沒良心」、「人心不可測」等等。
在一些貧困地區,由於投資項目少、投資渠道狹窄,為尋求資金增值,民間金融活動也十分活躍。目前僅福建沙縣民間標會「體外」循環的資金就達5.2億元∼5.8億元,民間標會在當地相當盛行。一些青年婚嫁消費以及出國留學等也靠民間標會來籌集資金。福建寧德市民間標會資金約佔居民收入總額的三分之一多。一般情況下,每會「會金」有100元、200元、300元等形式,以200元居多。到今年6月底,福建省平潭縣公安機關共受理民間標會案件29件,涉案金額共計3400萬元。
「前門」不開,只好走「後門」
國有商業銀行這兩年來正忙於收縮陣線,一些經濟落後地區的農村,銀行機構乾脆撤消。與此同時,近年來對農村小法人金融機構清理整頓,使農村資金需求矛盾日趨緊張。這些都給民間金融創造了生存的「土壤」。所以,儘管屢生事端,但一些專家依然認為,像民間借貸這類民間金融活動在沿海經濟發達地區無法消滅,甚至在事實上已成為當地農村金融市場「必要的有益的補充」。不能一味採取「關門政策」,必須區別對待,「堵」、「疏」結合,最大限度發揮其積極作用。
福建石獅市愛登堡製衣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田啟明說,他的廠房是租的,無法抵押,因為沒有信用記錄,一直就沒有向銀行貸過一分錢。只好常常向朋友「化緣」,能借多少資金就做多少產品,白白失去了很多商機。
浙江溫嶺市海佳寶冷凍廠廠長張雲方向社會上借了100多萬元。他對記者說,企業向社會借錢一般由他寫張私人借據即可,一年還一次利息,期限也很靈活,利率則由借貸雙方自行協商;不像銀行,既要審查財務報表,還要半年結算本、利息。他說:「現在社會上借給我利息是8厘,而銀行將近6.97厘,還要審批,太麻煩。」
張雲方的話頗具代表性。由於金融機構無法滿足民營、中小企業正常的資金需求,後者只好「望貸興嘆」,只好尋找民間借貸。浙江瑞安市華濱包裝材料廠副總經理鐘雲彬說,民營企業融資的渠道很窄,要上市,主板市場註冊資金必須達5000萬元,這對大多數民營企業沒戲,只好盯住二板市場。現在又聽說二板市場「兩年之內不考慮」,使他們無可奈何。華泰塑膠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尤作虎反映,企業多頭貸款也是「逼出來的」,誰願意跑來跑去?他說,現在搞一個技改貸款,要跑兩、三個月,還不一定能批下來,這就給企業的進一步發展壯大「拖了後腿」。用房產作抵押,要打兩個「七折」,100萬的房產,評估70萬元,銀行最後貸70(萬元)×70%=49(萬元),還要房產保險。這些企業主都反映,現在他們的企業已經處於一個「坎」上,銀行「扶」一把,企業就能騰躍。
「助推器」隨時可能成為金融風波「導火索」
民間金融市場的初衷是助推民營經濟,以及尋找富裕「閑錢」的出路,結果卻往往演變成為金融「地雷」。
在浙江省溫嶺市「清會辦」,牆壁上《上訪會友守則》十分醒目。工作人員趙禮福拿出一摞厚厚的賬冊,上面詳細地記錄了「會主」有365名。記者隨意拿出一名已經被正式逮捕的「會主」---謝彩娥的記錄,此人下面有74名會員,至今尚有188萬元沒有「化解」。趙禮福講,「標會」的錢不可能百分之百償還,市裡劃定一個償付率,合理分攤。如果「會主」不配合市裡的工作,沒有房產作抵,應該償付50萬元以上卻沒有償付的,都要被刑事拘留。他透露,截止到去年上半年,全市尚有4500萬元沒有償還清,已有29名「會頭」被刑事拘留,但還是無法平息一些受騙群眾的情緒。
地下錢莊和民間「標會」往往帶有詐騙性質,一旦「蓋子」摀不住,就會引發社會不穩定。福建省長樂市的「十八姐妹標會」,自稱是「民間互助會」,專門以婦女為詐騙對象,聚斂近億元資金後宣布「倒會」。今年以來,大批入會者因為投資被吞沒而接連上訪,當地金融秩序和農村社會穩定受到嚴重威脅。一些商業銀行把長樂市圈定為「金融雷區」,乾脆只收不貸。
不獨「標會」如此,一些企業向民間借款後,因為經營虧損,企業主往往採取「走為上」的辦法,留下廠房、舉家外逃,其後果是整個信用鏈條的斷裂。溫嶺市東海冷凍廠廠長朱夏香以1.2分的高利息向社會集資,短短四、五年時間,集資1500多萬元,加上銀行的部分貸款,總共負債近2000萬元。朱一家外逃後,法院以280萬元的價格拍賣了該企業,在依法定程序歸還銀行借款後,已無力歸還民間借款,使120多位當地農民蒙受損失。有的農民哭天喊地,有的夫妻反目成仇。溫嶺市松門工商所副所長徐一文說,他的丈母娘連廠裡也沒有去過一次,僅憑親戚一句「收購魚貨需要錢」,就將自己的養老錢12萬元借給了這家企業,至今也沒有要回來。松門遠景村林某一家人將67萬元借給東海冷凍廠,想不到廠長一夜之間捲鋪蓋走人,氣得林某夫婦幾日茶飯不思。
黑惡勢力的滲透,是「地下金融」的一個更值得警惕的方面。今年4月,浙江省慶元縣警方一舉搗毀縣境內一個「強盜錢莊」。惡霸蔡豐和、蔡豐賢兩兄弟先以放高利貸為誘餌,如果到期不還,就會指使打手上門暴力逼債,「違約金」每日高達20元到200元不等。這個縣6個鄉鎮11個村莊的數百名群眾誤入圈套後,很多被逼得傾家蕩產。有的借了4000元要還15000元,有的錢還了不退借條,兩兄弟反而憑藉條向法院起訴。老百姓罵他們是「比黃世仁還黃世仁」。
「堵」、「疏」結合將民間資金「拉」出地面
溫州市委一位官員認為,溫州民間金融市場是和經濟發展息息相關的,這里民營中小企業居多,資本運作以自我積累為主。而國家對其投入太少,建國後到1981年,整個國家給溫州的投入資金僅僅6.5億元。現在溫州正在進行「二次創業」,產業集聚、產業升級和城市化進程加快,資金的需要量也再度升級。柳市、平陽等地的工業園區投資上千萬元,皆為民間資本。他認為,目前國家的整個金融體系不健全,金融租賃業不發達,加入WTO後「這些問題就變得更為急迫」
。暨南大學金融系教授杜金岷也認為,民間金融市場具有「土生土長」的融資方式,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資金是經濟的「血液」,血液必須要讓它流動,但要控制「流向」和「流量」。
政府究竟應該如何「疏導」民間金融市場呢?專家們普遍認為,具體而言,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是建立民間信用體系。比如建立為中小企業貸款的信用擔保機構,政府有關部門幫助中小企業「樹立」信用。浙江省瑞安市經委主任蘇德賢說,整個瑞安市至少有2.4萬家中小企業,僅1%屬於國有企業,絕大多數還屬於家庭作坊企業。為了讓企業貸到款,由市經委出面,評比企業星級,給銀行參考,還可以在用地價格、外貿出口獎勵等方面提供方便。他認為,縣域經濟宜「抓大聚小」。如何「聚」?把小企業聚攏在大企業周圍,作「配套」。這樣,資信程度就比原來的「小作坊」強多了。人民銀行瑞安市支行副行長王連國也認為,政府不可能為某一個企業籌集資金,但是,政府可以為大多數企業「營造一個適宜的信貸環境」。
二是開啟民間資金的多種投資「通道」。溫州市計委固定資產投資處邵為平處長說,政府可以通過發行國債、開放基礎設施民資進入領域,「有形的手」將閑錢從民間取出,「代人理財」。她建議,針對個體投資風險大的特點,應建立一批實力雄厚、規範運作、由專業人才管理的產業投資基金,將眾多分散的資金集中起來參與橋樑、道路等社會基礎設施和公用事業的投資。這樣,既避免了政府投資的「孤軍作戰」,又可為民間資金的保值增值找到出路。
三是加快金融體制改革,包括實行利率市場化改革等,這樣有利於減少民間借貸,增強國有商業銀行的輻射力。人民銀行福州支行調統處處長秦振強說,老百姓手中的錢擁有自主權,銀行利率高的時候,民間資金自然就會流入銀行,他建議利率槓桿保持最佳的狀態。浙江省民營經濟研究所所長單東認為,金融體制的改革,不僅要把目光盯住銀行、證券,還要注意非銀行金融機構,如建立小的投資公司、小的信貸公司、小的基金會甚至租賃公司等等,以這些富有活力的形式,發展面向民營企業的合作金融機構和金融中介機構。廣東省銀行同業公會的負責人還建議,基層商業銀行也應「眼睛向下」,在經濟發達的農村地區拓展「個人理財」業務,將更多的民間資金納入到銀行渠道中來。
「邀會」我國一種古老的民間信用互助形式,一般由發起人(稱「會頭」)邀請親友若干人(稱「會腳」)參加,約定每月、每季或半年舉行一次,每次各交一定數量的款,輪流交由一人使用,藉以互助。「會」的名稱五花八門,有的叫「日日會」、有的叫「月月會」、有的叫「樓梯會」、有的叫「互助會」、有的叫「臺會」等等。目前一般以5萬元會居多,利率在1分至1分5,高出銀行利息好幾倍。浙江省溫州市金鄉鎮幾乎家家都參加「會」,有的一家參加好幾個會,全鎮8000戶,「會」的資金總量約2.4億元。擁有120萬人口的浙江省溫嶺市,捲入「日日會」的人數就有11萬人次,幾近十分之一。涉及金額達到10多億元。
相關數據
據人行蒼南縣支行統計,在120萬人口的溫州蒼南縣,僅有29億元的城鄉居民儲蓄存款,人均2000多元,遠遠低於全國人均5000元的存款標準,這從側面說明大量的錢在「地下」循環。
這個縣的三個鄉鎮頗能說明問題:金鄉鎮金融機構貸款不到資金市場總量的1/3;炎亭鎮以漁業為主,信用社存款600萬元,貸款300萬元,而民間需要約1.5億元;龍港鎮是全國三大印刷包裝基地之一,該鎮有33個金融網點,各金融機構存款10.8億元,貸款12億元,行社貸款遠遠不能滿足市場需要。這個經濟強鎮90%企業有社會借貸,民間借貸一般佔企業資金總量的30%-40%,利率月息8厘至1分5。
據對溫州66戶農戶抽樣調查,約有83.3%的農戶都曾經有過民間借貸活動,其中,用於投資辦廠的佔36.3%,經商開店佔21.2%,養殖業佔18.2%,其他如房地產、學校佔7.6%,沒有一戶用於種糧。目前,民間借貸與金融機構的貸款之間存在2-9厘的利差。民間金融正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據農行溫州市支行調查,溫州市民間借貸的「盤子」要佔到整個農村資金市場總量的1/3,經濟欠發達的農村佔一半左右。在落後的縣市,比如文成縣、泰順縣,民間借貸的比例更高達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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