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原副省長王懷忠墮落紀實
隨著又一個高官的倒臺,某些政治黑幕逐漸呈現於公眾面前。金錢、權力與女色,這三者的交易都是我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遊戲規則,可它卻被一次又一次地演繹著。阜陽兩巨頭的倒下
「我早就知道他遲早會出事,他出事正常,不出事才不正常呢!」這是合肥一司機對
王懷忠的評價,也是一個普通老百姓對他的「父母官」--一位副省長的評價。王懷忠倒了,對許多人來說,這消息似乎只不過是驗證了他們許久的一個預言。
熟悉王懷忠的人都知道,他是從阜陽「發家」的。對阜陽人來說,最近讓他們「出名」的兩樁事都不甚光彩:
一是出了一對「巨貪夫妻」--阜陽市前市長肖作新夫婦,另一是今年2月,被幾個酒醉後的政府幹部毆打墜河、慘死家鄉的阜陽籍同濟大學研究生亓培玉事件。
肖作新與王懷忠,原來分別任阜陽市市長、市委書記,兩大要員先後出事,但熟知阜陽內情的人都知道,肖作新與王懷忠並不是一個利益共同體。在阜陽有一種說法是,肖作新是被王懷忠玩倒的,而由此掀起的政治漩渦終將王懷忠也捲了進去。
肖作新與王懷忠同樣出身貧苦,但畢業於正規大學、並當過教師的肖作新給人表面感覺是書生氣較濃、溫文爾雅,直至升任市委副書記。肖作新在阜陽工作了30年,口碑還算不錯。王懷忠自幼喪父,靠鄉鄰幫助讀完初中,從村裡一個記工員開始,因為勤快、能吃苦,很受領導喜歡,一步步從基層走上來,從亳縣縣長、市委書記直到阜陽行署副專員、專員。
對王懷忠的評價,大多集中在「膽大、敢干、善鑽營、多疑」這幾點上,因為亳州出了個曹操,同樣出身於此的王懷忠於是又有「現代曹操」之稱。「王懷忠是這樣一個人,他當面會拍著胸脯給你辦事,背後該整你照整。」一位曾與王懷忠共事多年的知情者這樣評價。一個事例是,王懷忠的一位老領導找上門來要王幫忙把家人調到銀行工作,王懷忠當即把行長叫來,說老領導吩咐的事情得趕緊辦理。等老領導前腳剛走,王又把行長叫回來,告知一定不能讓此人進銀行。
與王懷忠相比,肖作新不是從基層農村鍛練上來,沒有王果斷、大膽。1998年7月,他倆及市領導在抗洪救災第一線慰問時,細心人發現了兩者的差別:王懷忠多是赤腳卷褲腿涉水到受災戶中查看,肖作新卻穿著雙膠鞋,比起來,王懷忠讓人感覺更舒服些。
許多阜陽人評價肖作新與王懷忠是「貌合神離」。兩人的性格、行為方式本有許多不同之處,肖作新為官資格老,早應在王懷忠之前提升,但王懷忠卻早於他提拔,肖作新與王懷忠的矛盾一直處於半明半暗之中。從另一方面講,許多官員對王懷忠的不滿是一致的。
據阜陽市一位已退休的老領導回憶,1994年,當時肖作新與王懷忠分別是阜陽市委副書記、市委書記。阜陽市選舉市委常委,有兩個候選人是「王懷忠的人」。肖作新和其他常委聯手,第一輪選舉兩人全未通過;再到第二輪,35名委員有4人棄權,剩下的31票中,兩人又「非常準確」地分得15、16票,均不過半,王的親信全部落選。
1999年,王懷忠即將升任安徽省副省長,分管農業。這年2月,肖作新訪問德國,細心人又發現,在肖出發前和回國時,王懷忠都親自到機場迎接,場面搞得非同尋常。後來有人推測,王懷忠也許擔心以後肖的勢力太大對自己不利,利用肖訪德期間著手整治肖作新。後來,因為一位外商的舉報信,省紀委從1994年肖作新看艷舞表演的一張發票開始了對肖作新的調查。據知情者猜測,王懷忠的本意是讓肖背個處分,另調他職,但是沒料到,這一下捅的卻是個大窟窿。
說起肖作新,在阜陽比較公認的看法是,他毀在一個女人身上,這個女人就是他的結髮妻子周繼美。在阜陽,至今還流傳著關於周繼美的許多「典故」。據一位曾與肖作新共事多年的前任領導告訴記者,肖作新早年曾數次差點與周繼美離婚,後來當官怕落下「陳世美」的罵名,再不提離婚之事。早在肖作新出事之前,周繼美就以「愛財、凶悍」而聞名,阜陽人最愛說的一個例子是,即便是有人送來的飲料,她也捨不得喝,拿到商店裡去賣;賣還不能按批發價格,而且必須拿到現款。當時,省紀委對肖作新的調查讓周繼美沉不住氣,她偷偷跑到銀行要將400多萬現金轉移,結果沒走出銀行,一下子被抓個正著。
肖作新倒臺的背後,阜陽也流傳著各種各樣的故事。當年與肖作新一同出國考察的另外三人被公認為是「王懷忠的人」,一種說法是王懷忠用了「苦肉計」,將自己的好友雙規,而他們馬上供出肖作新接受外商美元以及觀看色情表演的事實。
對肖作新的審查一下子審出他2000萬元的家底,其中1200多萬元來源不明。事件後來的發展顯然王懷忠無法預料,也無法控制,今年10月,安徽省高院作出終審判決,判肖作新無期徒刑,周繼美死緩。但王懷忠的好日子也沒過多久,4月6日,王懷忠來北京開會,次日凌晨,在賓館被宣布「雙規」,不久又以「涉嫌經濟犯罪」被立案審查。
王懷忠其人
記者在安徽採訪時聽到的有關王懷忠的民謠很多,諸如「出了王懷忠,還能當省長」,「只要反腐不放鬆,早晚抓住王懷忠」。
曾經在王懷忠手下工作過的某縣縣委書記告訴記者:「剛開始認識王懷忠時,我覺得他很豪爽熱情,講義氣,有種敢說敢當的勁兒。」但沒多久,這種印象就改變了,「有一次他問我,其他人在背後說他什麼沒有。那意思是,你不跟他說,就不是他的人。這讓我很反感。」
不可否認的一點是,王懷忠確實是靠著務實肯干從基層一點點起來的。一位知情者說,王懷忠在亳州當縣長時,每天早上都要騎自行車繞整個縣城轉一圈,等到各部門都上班的時候,他召集開會,再把問題講一下,讓人挺服氣的。「那時候,他也沒有在10點以前睡過覺,星期天也沒怎麼過。」不過,王懷忠的一步步升遷,他變得越來越膽大妄為,肆無忌憚。
王懷忠在安徽的綽號很多,記者還聽到有人稱其為「王三億」,意思是肖作新貪污了2000萬,王懷忠更是以「億」計。王懷忠與許多大款朋友關係密切,以致當地流傳著他身邊有「八大金剛」的說法。雖然他們交往的內容不為外人所知,但人們不難從外表上的一些反常現象來猜測背後的權錢交易。阜陽的一位老領導告訴記者,市建行要買原規劃建購物中心的土地未果,在王懷忠的「斡旋」下,以300萬元賣給他的房地產商朋友賀某,賀某轉手又以800萬元的價錢倒賣給建行,不費一槍一彈,巨額資金落入囊中。「從正常人的思維來看,這肯定是不可思議,若無交易又怎麼解釋?」諸如此類的事情在王懷忠阜陽當政時還有好幾樁,「底下人都議論紛紛」,老領導顯得氣憤又無奈。
王懷忠的另一個特點是,不在乎底下人說什麼,只在乎上面的臉色。「只要聽說誰跟北京有關係,他削尖腦袋都要認識。」1988年,阜陽市來了一人,自稱是中央某高幹的女婿,王懷忠馬上熱情相待、小心侍候,後來從扶貧款撥出3000萬元購買了「高幹女婿」推銷的劣質鋼材,結果當然是這個「高幹女婿」卷款而走,不知去向。這件事在阜陽的政治圈裡,也變成了一個笑談。
權力過度膨脹後的故事都是相似的,王懷忠的故事注定也離不開女人。出身於賓館服務員的馬某據說身材高挑、頗有姿色,與王懷忠相識數載,王懷忠先是將她調到公安機關,後送其到公安大學讀書。記者在阜陽採訪時發現,馬某與王懷忠的關係是阜陽從上到下公開的秘密,包括馬某,被當地官員「確認」的、為王懷忠生過孩子的女人「至少」有3個。除此之外,有關王懷忠私生活的各種傳言更是令人吃驚。
其實,王懷忠在阜陽當政的幾年裡,對他各種問題的反映從來沒間斷過,但奇怪的是,這似乎沒有影響他的仕途,以至於在一個公開場合中,王懷忠有些得意洋洋地說:「告我又能怎樣?查我一次,我就升一級。」
有人評價說,王懷忠苦心經營當上了副省長,但自己也毀在了這個職位上。因為這個級別的官員是由中紀委親自管理,才使得他的問題終於有暴露的一天。阜陽電廠是安徽省九五重點工程項目之一,按照當時安徽省一份正式文件裡的說法,電廠準備利用亞行的5億美元貸款籌建。但電廠從1999年開建後,目前幾乎處於停建狀態,先期投入的幾億資金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據說中紀委正著力查處這個問題,而問題的浮出,則是從一樁「醜聞」開始的。1999年6月,北京市公安局在亞運村附近查獲了一個組織得相當完善的性服務場所--後來被媒體稱為「七號別墅」。在當晚抓獲的「客人」中,有為電廠籌建之事來京的安徽省政府電力局的一位副局長和籌建處主任。第二天就要向有關領導匯報工作,頭天晚上被抓,他們不得不從安徽緊急調來一位副廳長。
去年10月,中紀委進駐安徽,王懷忠有些沉不住氣。一位在外闖蕩數年、搖身一變成假外商的阜陽人張某,與王關係密切。張某吹噓在京城有關係,可以幫王懷忠擺平中紀委的調查,王於是讓好友、阜陽國貿商城總經理李州出資200萬元活動費。此舉無疑使王懷忠徹底暴露。不久,王懷忠就被雙規。
阜陽的政治生態
一位曾與王懷忠共事過的老幹部回憶說,1994年春,某省領導在阜陽調研,早餐桌上,領導與王懷忠有這樣一番對話--
「懷忠,去年鄉鎮企業的總產值完成多少?」
「168億。」
「今年呢?」
「236億。」
「翻一番,400億怎麼樣?」
「沒問題!」王的回答很爽快。1994年阜陽地區鄉鎮企業的產值果然是408億。數字怎麼來的,大家心知肚明。這位老幹部說,省裡的這位領導是搞工業出身,應該具備基本的常識。但很顯然,領導喜歡這些數字。
一位老領導的觀點頗為有趣:「很多阜陽人對肖作新恨不起來。他雖然貪了上千萬,但阜陽有一千多萬人,算起來不過一人一塊錢;可王懷忠好大喜功,對阜陽經濟造成的惡劣影響就太大了。」為了表明阜陽經濟發展的成果,1995年阜陽集資建機場。當時阜陽市與省航空公司達成協議:阜陽保證60%的「上座率」,少一張由阜陽財政補貼。但是1999年年底開始運行的阜陽機場客流量嚴重不足,一年下來,阜陽的財政補貼為幾百萬,現在,這齪姆?.2億元的機場已經停飛。阜陽許多老百姓對王懷忠的評價顯得比較複雜,他們說,從市政建設、城市發展的角度來說,沒有王懷忠,也沒有阜陽的今天。
這種虛假浮誇之風蔓延到阜陽的許多地區。
阜陽地區的許多縣市,在公路兩旁都按上級要求修建了「小康牆」,外面修得很體面,裡面卻破敗不堪,當地人私下稱之為「遮羞牆」。按照上級旨意,阜陽各縣市區都從企業、財政出資在一個村建小康樓,裝飾門面。更可笑的是,1995年9月,全國畜牧會議在阜陽召開,有一位重要領導要來此參觀,當時蒙城縣的養牛專業戶葛維連被確定為參觀點。王懷忠說:「牛狀元致富了連個別墅都沒有,那怎麼行?馬上蓋個別墅,20天就蓋好。」領導一句話,當地有關部門強令農民賣地收莊稼,終於在參觀前建成了一幢兩層別墅,並從傢俱廠賒來兩車傢俱。後來參觀者滿意而歸,養牛場也散了,葛維連憑空背了政府強加的近200萬元貸款。
如果說這些人是被逼無奈的話,那麼在阜陽則有相當一部人是因為數字陞官。基層領導爭相在當政期間搞些「形象工程」作為升遷的本錢,久而久之,形成「誰不造假誰吃虧」的現實,而繼任者面對爛攤子有苦難言,索性也變著花樣搞政績,結果債臺越筑越高。
在這種「政治生態環境」中,許多政治怪現狀的出現也不足為奇。在阜陽某些地區,一些領導幹部積累了一套經驗--無病住院。下級幹部輪流到醫院看望,一次住院的「純收入」,少則5萬元,多則10萬元。一些基層幹部們執著地買官,把買官當成了一種投資,當作致富捷徑。某位鄉長向夫人索要家中的3萬元存款準備為陞官跑關係,妻子說什麼不給;鄉長還是拿走這3萬元,又貸款1萬元,最後果真謀得鎮長。半年之後,新鎮長拎包回家,還「家債」3萬元,外加2萬元利息,並嘲笑妻子頭髮長見識短。
阜陽一位官員的話或許更讓人深思:「很多人其實挺同情肖作新的,他是阜陽的必然產物。」一位曾與肖作新共事的工作人員介紹,肖作新起初對送禮者也是堅決不收的,令送禮人十分難堪,一些人轉而另投他處。肖作新後來說,「不收人家的禮,就表示不把對方當自己人看待」。不過與此相對照的是,1999年,時任市委書記的王懷忠為兒女辦喜事,收到了20餘萬元賀禮,他全部轉贈給希望工程。有人評價,王懷忠還是「技高一籌」。
「但公平地說,將阜陽的一切歸咎於王懷忠一人是不公平的。這些問題不僅僅是阜陽的,也是整個安徽的。」阜陽市政府的一位領導這樣直言不諱地告訴記者,「比如說,省委號召企業改制,限期100天完成,完全是行政命令的方式,不按經濟規律辦事。」
目前,因為中紀委仍駐在阜陽,記者在阜陽的採訪顯得很敏感,所有受訪者無一例外地要求不公開身份。儘管對王懷忠的某些方面的議論早已公開化,但因為涉及到其他許多在位者的利益,受訪者都顯得小心翼翼。就在記者在阜陽採訪的幾天內,不斷傳來某人被雙規的消息,關於現任某些領導的各種猜測也不絕於耳。對王懷忠的事情能查到什麼程度,許多人都持觀望態度。他們的理由是,當年肖作新在交待上千萬不明財產的來源時,交待的處級幹部就有50多個,但當辦案人員找這些官員核實時,這些人拒不承認,所以肖作新案只查處了兩三個人。
安徽的一位紀檢幹部告訴記者,「老百姓對王懷忠的議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檢舉材料早就成麻袋了」,但問題是,「保護層形成得相當嚴密,揭開這些保護層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接連出現肖作新和王懷忠這樣兩件大事,這位紀檢幹部顯然感受到了某種壓力,他對記者說:「他(王懷忠)是這裡的一把手,你怎麼監督?我們現在的各種監督都是口頭上的,具體到實處,很難落實。上級對下級還好辦,下級總要監督上級,這不是自己找死嗎?另外,你要總是堅持對一個人的看法,上級還會批評你不搞團結。我們下面的很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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