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的下層公務員

在未進入公務員隊伍以前，我也是這麼想的，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放棄了效益極佳、收入很高、待遇頗好的國有企業，經過極為激烈的競爭，考入現在服務的這個機關成為一名國家公務員。

進機關以後，才發現遠不是那麼回事，尤其是黨政領導機關的下層公務員。

首先，從當上黨政領導機關的公務員的那一天起，就沒了自由，用我們自我解嘲的話說是「把一切交給了黨」。沒了八小時之內之外的區別，沒了星期天節假日的概念。真正能按時下班、按法定休息日休息的時候並不多，加班、值班是經常性的，只要任務沒完成，二十四小時連軸轉也是正常的，有時剛回到家裡，一個電話打來，立即到辦公室，二話不能說，馬上就得到。遇到大會或重大活動，幾天幾夜不合眼也是常有的事，曾經有一次籌備一個會議我就除吃飯、上廁所外七十二小時沒離開辦公室一步。我們領導交待任務時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時間很充足，今天一整夜，明天一整天，還有明天一整夜，後天一早交稿。」按一般單位的做法，加了一夜班第二天該休息一天了吧，想得美，最多你睡一上午覺，下午就得正常上班，至於只加到夜裡一、二點的班，第二天你不正常上班領導訓你你二話都說不出來。傳統的大節，如春節、國慶，就是沒多少事情，人家放7天，我們只放5天，這中間來得有一天值班，要是節後有大型會議等重大活動，就一天也別想休息了。平時你最好不要事先約家人、好友、女朋友去逛公園看電影，因為約定很少能如期兌現，你得費多少口舌向他們解釋不能赴約的理由，人家也未必能理解。想做自己的事情，計畫了一次又一次，可總是沒有時間落實。就如現在做主頁，利用春節的幾天時間做出來了，可是更新完善的時間一擠再擠總是擠不出多少。有一次我出差在車上，聽兩個工人聊天時說：「還是當咱老百姓好，八小時以外的時間都是自己的，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當官的就沒這個福氣，沒這個自由。」聽得我眼淚都差點掉了下來，我也不是官，可是我的八小時以外卻不屬於我，可見我連普通老百姓也不如啊!

再者就是在黨政機關完全是人治社會，領導者決定著這裡的一切，包括個人的升降去留，當今狀況和前程狀況。可以說什麼樣的領導者決定著機關是什麼樣的政治環境和民主氣氛。這裡上下級等級森嚴，絕對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領導決定著你的一切，你必須無條件服從上級。機關的管理運行模式一般取決於領導個人，領導民主些，機關的氣氛環境就寬鬆些，領導獨裁、嚴厲，這個機關就一片肅殺，死氣沉沉。比如曾經我們機關的一個副頭，脾氣暴燥，他分管下的我們簡直生活在紅色恐怖中。他本人是個工作狂，便要求我們也得是工作狂，要求我們每天晚上必須到辦公室，有工作幹工作，沒工作看書學習提高政治業務水平，禮拜天節假日他不專門通知可以休息一律正常上班，晚上也不例外。還規定晚上他不走一個也不許走，而他往往要工作或看書看報到十一、二點甚至深夜一、二點，我們也只得陪他到底。而且哪怕是部下有一點他不滿意的小事，一句他不滿意的話，馬上就像拉了手榴彈弦，他不分場合，不管原因，不分青紅皂白，摔桌子砸凳子一頓狠訓，而且似乎訓人有癮，一訓就沒個完。在這種氛圍下，我們一個個整日顫顫兢兢、小心翼翼地過著恐怖的日子，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有時接他的電話都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是是是個不停，有如當年國軍軍官聽到蔣委員長四個字。我們都很年輕，有的家有幼子要親熱，有的家中嬌妻等著纏綿，有的有女朋友需要約會加深感情，可這一切被他給無情地扼殺了，所以我們恨得牙痒痒的，但也沒一點辦法。後來這位領導積勞成疾不幸身染絕症英年早逝，享年僅四十多歲，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火氣太盛傷了身子。在他病倒後我們都原諒了他對我們的無情，因為我們知道他的一切都是為了工作，為了工作透支了過多的生命，他的生命雖短，但其所做出的工作量遠超出一般人完整的一生，再者這個人對我們訓歸訓，其言雖厲，卻並不往心裏記，不為此另眼看待，背後不會算計人，不會給人穿小鞋，所以在送別他歸西時大多數人很為他傷心。現在的一把領導和分管副職就不同了，也是在那個時候熬過來的，是忠厚之人，很能體貼下屬，因此目前機關的民主氣氛還算濃，雖然忙、累程度和以前並沒有多大區別，但我們還是覺得比那時輕鬆了許多，心情也舒暢了許多。誰知這任領導換過以後又會是什麼樣的領導呢？我們不僅關注著當今，還擔心著不遠的未來，因為這個領導機關的主要領導提拔高升是很快，這任領導已經比前幾任干的長多了，很難保證他在這裡還能幹多長時間。

清貧是我們這些下層公務員的又一個顯著特徵。不在黨政領導機關幹過不能理解什麼是「清水衙門」。也許有人不信，認為領導機關權大勢大，怎麼會窮？公務員工資高，怎麼會清貧？的確，與下崗職工相比，我們的收入是不算低，可是在這裡當公務員的大都是受過高等教育，文化水平、個人素質應該說是出類拔萃的，與在其他部門工作同文化層次的人相比，明顯少多了。領導機關萬人注目，是焦點，這裡嚴格按規定辦事，沒有財政撥款以外的任何經費，辦公條件在一般是機關最差的，曾經我們六個人擠在一間辦公室裡辦公，在許多機關裝了空調，我們還用一個破舊的吊扇，直到工作需要非得用電腦不行的時候，辦公室內才為電腦裝了臺空調---那種最廉價的雜牌貨，最熱和最冷時總要罷幾天工，電腦都熱的直出錯。有人可能會認為，領導幹部、領導機關工作人員工資的含金量高，或者工資基本不用花。領導幹部工資的含金量多少我們下層公務員不得而知，工資用得上用不上，我們也不清楚，我們這曾經有個市委書記因腐敗問題被判了無期徒刑，一個副書記被判了十年刑，但我們這些下層公務員工資的含金量非但不高，甚至可以說不是足金，肯定達不到95k。廉政建設一再規定領導幹部要「管好自己的家屬，管好自己的身邊工作人員」，特別是管好自己身邊的工作人員，這一條多數領導幹部都能做得很好，不管是廉潔幹部還是腐敗幹部，尤其是對我們這些屬於他們身邊的工作人員，卻又不是貼身的工作人員。所以說我們是各項黨紀條規最模範的執行者，正因如此，在春節、中秋二傳統節日，別的部門單位的職工大包小包地往家拎福利、食品，我們只能眼巴巴地看，我們從來沒有過分東西、發過節費的先例，領導幹部，還有雖不是領導幹部卻是實權部門的實權人物，如經濟執法部門等具有收費、管理職能工作人員，也許逢年過節會有人送禮，或實物或購物卡或鈔票，今年黨和政府堅決取締商店的代幣券、卡就能說明一些問題，可是我們這些領導機關的下層公務員，不過是為領導寫寫稿，起草文件，搞搞服務，沒有任何實權，誰會想到給我們送禮？給我們送禮又有何用？所以說也只能眼巴巴地看別人才大氣粗地用卡購物等行為，大罵社會風氣墮落，大罵腐敗分子的份。所以我們是標準的工薪階層，但工薪階層所有工資都能自己用了嗎？還是不行，其實我們的工資只是理論上的，名義上按月發工資，從不拖欠，但其中有一些還是不屬於我們自己。各地財政都不寬裕，有許多要做的事財政上拿不出錢，就得要拿得上工資的人「捐款」，如下崗職工生活保障金，貧困農民救濟，辦教育，修水利，修路，建橋，辦廠，等等等等，我們是領導機關，自然要帶頭，要是在有錢的單位，這麼些「捐款」，可能要由單位出了，個人出也是先捐出去，過兩天單位再發錢補上。要我們的所謂「捐款」，可是從工資裡扣的，特別是下崗職工生活保障金，每年幾乎要「捐」出一個月的工資，雜七雜八各類捐款、集資等加起來，得一個多月的工資，所以說我們實際上每年能用上十個半月工資就不錯了。有人說你們加了那麼多的班，加班費得多少啊，的確，要是在有錢單位，像我們加這麼多班，光加班費可能要超過工資，可是我們卻一分也沒有!這就是奉獻!帶頭和奉獻，遠不止這些，多呢，舉一例，那年市裡修路，分給每個部門單位一段土方，要求義務勞動完成，其他的單位一般都是花錢雇民工，職工不過打著紅旗，揮揮鐵鍬，做做樣子，烘托烘托氣氛，照照像，而我們就不行了，是領導機關，得帶頭，分的土方多，而人少，還沒錢雇民工，只能自己拚命了，別的單位都「干」完走了，我們還得干，直到下午五點多，一個個手上打滿了血泡，才完工，連路旁看熱鬧的老百姓都說，「這幾個人是真幹活的，累壞了。」

也許有人會問，你們這些下層公務員水平、素質又不低，又大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為何在上級無端訓斥時不拍案而起，據理力爭？為什麼你們的待遇、收入這麼低不人往高處走，跳槽離開這裡經商做生意，就是在合資企業或私營企業打工也許收入會更高一些。是的，我們自己也千萬次地問，為什麼我要這樣？為什麼不離開？然而卻沒有做，絕大多數人沒有這樣做。原因很複雜，也許很簡單。中國人的出國潮現在也還很盛，但出去的人都在幹什麼？極少數幹著體面的工作，掙了大錢，掙到了社會的上層，過上了中產階級甚至資產階級的富人生活，但絕大多數在社會的下層底層打工，涮盤子，掃廁所，甚至搬死屍，有的原在國內有舒適的生活條件，體面的職業，出了國便只能與貧民窟裡的居民一起苦掙苦熬，眼淚往肚裡流，打落門牙往肚裡咽，可是他們卻很少有人想到過回國，給家人來信也一味的好好好，何故？主要可能是一個自尊心或者說虛榮問題，出國了，多少人羨慕，不衣綿還鄉，面子上怎能過得去？下層公務員絕大多數可能也有這種心態，最少我是在這種心態支撐下堅守的。下層公務員雖說收入不高，平時缺自由，始終小心翼翼，這只有自己知道，但在外人看來，特別是普通百姓看來卻是既神秘又神氣，畢竟是官員嘛，相府家人還七品官呢。平時西裝革履，夾著公文包跟在領導後面，神氣活現，時不時出現在電視新聞境頭裡；下基層，基層的領導見了還得閫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