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和屍體被卸在車站上。圖片來源:重慶晚報
貴州農民工曹大和的死亡之旅
貴州農民曹大和,在被送回家鄉的火車上,在被乘務員捆綁了一夜之後,死了。2009年1月13日上午,從廣州開往遵義的1291次列車列車長捆綁致乘客曹大和死亡一案,在貴陽鐵路運輸法院一審開庭審理。
身著深藍色夾克的犯罪嫌疑人、1291次列車列車長黃建成出現在庭審現場。案發後,這位列車長留給公眾的只是一個沉默、負重的背影,這是他首度公開露面,此前一直被取保候審在家。
2008年9月25日,貴州省仁懷市高大坪鄉銀水村高路組的農民曹大和,在被送回家鄉的火車上,在被乘務員捆綁了一夜之後,毫無尊嚴地死了。死後一週,是這位農民30歲的生日。他死的當天,家裡湊不足100元錢。
在2009年1月13日庭審中,曹大和家屬委託的張凱律師認為,應以非法拘禁致人死亡罪對參與捆綁曹大和的黃建成從重處罰。最後檢方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對黃建成提起訴訟,但檢方同時認為,黃建成的捆綁事出有因,所以建議可以減輕或免除處罰。而令人驚異的是,黃建成在庭審現場表現得相當"輕鬆自如",甚至面露笑容。當庭證人成准強只能對他說:你不應該在法庭上趾高氣揚。
一夜捆綁
9月24日晚上,從廣州開往貴州遵義的1291次列車在晚點兩個小時之後,從黝黑濕漉的軌道上開出。颱風"黑格比"當天在廣東登陸,直到下午2點,暴雨才歇了下來。這是趟行駛緩慢的綠皮車,颱風帶來的涼意從敞開的窗戶灌了進來,車廂裡沒有坐滿人,空氣不算悶。
34歲的成准強坐著這趟車去遵義看望他的"兄弟姐妹"。多年前從經濟法專業畢業後,他換了多份工作。實習時在地方法院看到的一切,讓他選擇遠離司法系統。畢業後他去了廣州的一家國企,又受不了那裡的官僚氣息。最後,他成了一名自由撰稿人,偶爾為媒體撰寫時評,沒有固定的收入。
成准強的車票是6號車廂,靠近餐車。上車後,被夾在兩個老鄉中間的他從106號換到了103號座位。列車開出後,他聽到左前方座位的一位男子大聲說話,但說幾句後就會安靜下來。
這些含糊不清的喊聲來自曹大和,他不時會站起來,坐在身旁的兩個同伴就用力將他摁下座位,"並沒有發生什麼爭吵或者強烈的衝突"。曹大和沒有走出自己的座位,也沒有破壞的意思。
坐在附近的成准強湊近看護著曹大和的老鄉:他會不會打人?曹的老鄉說:不會。打聽這些的時候,曹大和只是旁若無人地坐著,並沒有異常反應。
有乘客報告了乘警。乘警通知了列車長,列車長和幾個列車員過來簡單詢問了一下,就決定把曹大和綁起來。
曹大和的三個同伴沒有反對列車長的做法,曹的同鄉李永昌認為三個大男人絕對能把曹安全護送到家,但是在他們眼中,列車長的制服代表了絕對權威。
在權威面前,曹大和看起來像個溫馴的小學生,他坐直身子,雙臂緊貼在胸前,雙腿併攏,任由列車長和幾個列車員用6厘米左右寬的封箱膠帶把自己綁了起來。
曹大和的上臂以及膝蓋以下被纏繞了若干圈。這一次捆得並不是很緊,膠帶很快就被掙鬆了。這個時候,列車長過來看了看情況,又在他的手腕部位、腳踝部位纏上了膠帶。
大多數人充當了看客。一位黃姓乘客後來在網上發了名為《親歷1291次列車長把"異端"綁死》的帖子,其中提到,"有個四眼青年為此提出異議"。
這個"四眼青年"就是成准強。曹大和死後,成在網上發帖敘述經過,黃跟帖證實他說的是事實,並給成發了簡訊。兩個原本不認識的人在網上相遇,成感謝黃能出來作證,黃說:這些感謝,我受不起。
捆綁加劇了曹大和的叫喊,他痛苦地掙扎,這天夜裡,哀號聲或急或緩地在車廂裡迴盪。成准強隨後坐到了曹的對面,他剝了橘子餵曹大和,又不斷將手放在曹額前,祈禱,能給曹帶來安寧。
9月25日上午7點多,成准強在餐車找到乘警和乘務員,表示曹大和不具有攻擊性,希望他們能將他身上的膠帶去掉,結果無功而返。這個時候,"曹還是很活潑的"。
李永昌去餐車吃完早餐,再回來等另兩名老鄉吃完早餐。李為死者留下了生前的最後一段視頻,曹不斷叫嚷什麼時候到家,同伴不斷用話寬慰。他想,等曹大和恢復正常後便可拿這段經歷來取笑他了。
拍完這段視頻後,李就去了臥鋪車廂拿水。他事後為自己的這個舉動感到後悔,就在此時,他聽到廣播裡傳來尋找醫務人員為6號車廂的病人做搶救的播音。李跑回去的時候,曹已經不省人事了。
突然死亡
李永昌不知道轉身的這一刻發生了什麼。在場的老鄉、成准強和在網上發帖的那位黃姓乘客講述,列車長對曹進行了第三次捆綁。
上午9點多,列車長又露面了,說了句:怎麼鬆了?他又拿來了膠帶。
成准強馬上站出來反對:原來的捆綁已經很痛苦了,不要再捆了。
列車長的質問令成准強無言以對:如果曹大和跳車怎麼辦?傷人怎麼辦?出了事,你該承擔什麼責任?
但成准強的反問也令列車長焦躁:如果捆出了事情怎麼辦?
列車長對著曹大和兩個老鄉說:好了好了,你們下一站下車。
成准強擔心他們被趕下車,於是"選擇了可恥的沉默"。
在一堆圍觀的乘客面前,列車長把曹大和綁成了一個"粽子"。這一次,列車長將曹大和的上軀幹都綁了起來,曹大和的上衣已經鬆開,部分膠帶直接貼到了身體上。成准強說,當時看了真是心酸。
不到十分鐘,曹大和伸在凳子外的腳不斷地抽搐。成准強看到曹大和臉色蒼白,渾身虛汗,馬上跑到餐車,列車長和很多乘務員在一起吃飯,他焦急地對列車長說,可能會出事啊。
列車長依然渾然不顧地說:出了事,我負責!
成准強立馬指著該列車長說:好,你負責,那我一定會作證!
成准強跑回車廂,向周圍的乘客借了小刀割開了膠帶。但是"生命如同細沙,從指縫流出,怎麼抓也抓不住,怎麼拉也拉不回",生命的跡象很快流失,已經摸不到曹的脈搏和心跳了。
一切努力失敗以後,憤怒的成准強轉頭找列車長,列車長已經走開了。他開始往各方撥打電話,尋求媒體和法律幫助。他還登記了身邊乘客的聯繫方式。
其間列車長兩次想找成准強去餐車談話,被他拒絕了。他回到車廂,坐在曹的遺體旁,遺體已經蒙上了從臥鋪車廂找來的一塊白被單。悲傷、自責和憤怒讓這個男人淚流滿面:我的勇敢要是早半個小時就好了。
火車在廣西來賓火車站停了下來,成准強留下來作證。下車前,他給車上的乘客深深鞠了一躬。從曹大和死亡的那一刻起,車廂的氣氛就凝固了。
成准強要求列車長留在來賓。站台上一位操著東北口音的值班大姐說:列車長不必留下。
成堅持:他涉嫌殺人,必須留下。
那位大姐馬上問列車長:人死了嗎,你怎麼交了一份重病報告給我?
廣西來賓市人民醫院急診科醫生蒙國升回憶說,曹死的時候,眼睛是睜著的。他在後來開具的死亡醫學證明死亡原因一欄寫著"呼吸循環衰竭"幾個字,至於具體是什麼原因致死,他建議家屬報警或請殯儀館的人員到場,通過屍檢確定。
列車長最終還是沒有留下。每趟列車都應該有正副兩名列車長,但這位列車長聲稱,這趟1291次只有一位列車長,他還要負責車上其他千餘乘客的工作。
成准強經常想:如果曹大和穿著一身西裝,遭受的待遇會不會文明一點?就在曹大和死前約一個月,8月22日,瀋陽鐵路局為7名外籍旅客乘坐的2220次列車在周水子站臨時停車1分鐘,這些外籍旅客由警車護送趕往機場,最終順利搭乘飛機、返回日本的事件得廣泛宣傳。
鐵道部頒布的《鐵路旅客運輸管理規則》中提到:在處理有人陪護、沒有明顯攻擊性的精神病患者時,列車方往往將看護人和精神病患者隔離在一個房間。
為什麼不把曹大和隔離在乘務室呢?成准強不止一次質問:公共資源應該為誰服務,公務資源究竟在為誰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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