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是什麼時候得知日軍進攻瀋陽北大營的?他的反應是什麼?
南京國民政府處理事變的對策是什麼?
張學良為何下令"不抵抗"?真的和蔣介石沒有關係嗎?
這些問題不解決,就不能認為問題已經徹底弄清楚了。
一、蔣介石遲至9月19日晚才從上海方面得知"事變"消息
9 月18日這一天,蔣介石上午早起後,即與宋美齡同謁中山陵。其後,參加國府會議,討論工廠檢查法等問題。9時半,登永綏艦,往南昌督師"剿共"。當日日記云:下午,研究地圖,看《中山全集》。籌劃對粵、對匪策略。一、對粵,決令十九路軍先佔潮汕,十八軍集中贛南。余再宣言,以第一、二、三屆委員為四屆委員。余在四全會中引咎辭職,而囑陳、蔣、蔡等應之。如果不從,則以武力牽制之。對匪決取包圍策略,以重兵掩護修路,以大款趕修道路,待路成再剿赤匪,否則,欲速不達,應難見效也。
1931 年初,蔣介石因政見分歧,軟禁國民黨元老胡漢民,引起國民黨分裂。5月,汪精衛、孫科等在廣州另立國民政府。同年4月,何應欽調集湘鄂贛閩四省軍隊,對中共領導的江西中央根據地進行"圍剿"。蔣介石這一天的日記表明,他在艦上所考慮的只有兩個問題:一是如何對待廣州新成立的國民政府,解決寧粵對立問題;一是如何對待江西的共產黨。完全沒有涉及東北問題。
日軍進攻瀋陽北大營在當晚10時,是不是當日蔣介石早已寫完日記,後來的"事變"和對張學良的應變指示都沒有寫進日記呢?不是。
9月19日,蔣介石有一通致張學良電,中云:北平張副司令勛鑒:良密。中刻抵南昌。接滬電,知日兵昨夜進攻瀋陽。據東京消息,日以我軍有拆毀鐵路之計畫,其藉口如此,請向外宣傳時對此應力辟之。近情盼時刻電告。蔣中正叩。皓戌。
此電現存手跡原件。"皓",19日,"戌",約當9點至10點之間。可見,蔣介石得知"事變"是在9月19日晚到達南昌之後,其消息來源是上海。在此之前,他不知道事變的任何消息,也沒有從張學良處得到任何消息。自然,也不可能對張學良有任何指示。
過去所有關於蔣當晚如何指示張"不抵抗"的說法,有些甚至是很具體的、活靈活現的說法。例如,曾任張學良機要秘書的郭維城說:"'九一八'事變當時,張學良將軍在北平,一夜之間,十幾次電南京蔣介石請示,而蔣介石卻若無其事地十幾次復電不准抵抗,把槍架起來,把倉庫鎖起來,一律點交日軍。這些電文一直到現在還保存著,蔣介石是無法抵賴。"上引蔣電可證,郭說不確。郭維城到1934年才擔任張學良的機要秘書,他的說法應出於猜想和傳聞。
又,蔣親自審定的《事略稿本》稱,"十九日,公艦到湖口,換船,經鄱陽湖,抵南昌,忽接急報迭來雲。"將《事略稿本》所述與上引蔣致張電兩相印證,可以確認,蔣是在"事變"發生整整一天之後才得到"事變"消息的。當晚,他寫下的日記是:昨晚倭寇無故攻擊我瀋陽兵工廠,並佔領我營房。刻接報,已佔領我瀋陽與長春,並有佔領牛莊消息......
二、"不抵抗"命令確實發自張學良
在公開的函電中,最早出現"不抵抗主義"一詞的是遼寧省主席臧式毅和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公署參謀長榮臻的電報。他們於9月19日上午8時左右致電張學良,報告說:"日兵至昨晚十時,開始向我北大營駐軍施行攻擊,我軍抱不抵抗主義,毫無反響。"又稱:"職等現均主張堅持不與抵抗,以免地方糜爛。"
張學良接電後,即於19日發表通電,中云:副司令行營效日(19日)來電云:頃接瀋陽臧主席、邊署榮參謀長皓午電稱:日兵自昨晚十時,開始向我北大營駐軍施行攻擊,我軍抱不抵抗主義,日兵竟致侵入營房,舉火焚燒,並將我兵驅逐出營,同時用野炮轟擊北大營及兵工廠。
20日,南京國民黨的機關報《中央日報》在"我未抵抗日軍轟擊"的標題下,發表了張學良的上述通電,"不抵抗主義"五字遂首次公之於文字。
張電所云,雖系轉述臧、榮二人來電,但是,臧、榮二人不會也不敢杜撰"不抵抗主義"一詞,它一定出自9月18日深夜張學良的口頭指示。關於此,榮臻報告說:......得知日軍襲擊北大營,當即向北平張副司令,以電話報告,並請應付辦法。當經奉示,尊重國聯和平宗旨,避免衝突,故轉告第七旅王以哲旅長,令不抵抗,即使勒令繳械,佔入營房,均可聽其自便等因。......又以電話向張副司令報告,奉諭,仍不抵抗......
"尊重國聯和平宗旨,避免衝突",當然就是"不抵抗"。"當經奉示"云云,說明張學良的指示是立即做出的,並未經過請示或研究。
1990年8月,張學良在臺北接受日本NHK採訪時曾說:
......我那時在北京,在醫院養病。當時病剛好。那天我請英國大使去看梅蘭芳唱戲。我聽到這個報告。立刻回到家裡下命令。也不知道是怎麼個情形,我不明白,所以我當時是(此句聽不清),看看究竟是怎麼個事情。
張學良承認,是他"回到家裡下命令",至於"命令"的內容,很遺憾,在關鍵的地方"聽不清"。
不過,張學良在他的自傳體著作《雜憶隨感漫錄》中講得很具體:......約在十點卅分許,來人報告瀋陽有長途電話,榮參謀長請我說話,有緊急事項,我立刻辭藍公使歸返。榮對我說:有日本鐵道守備隊約一中隊,向我北大營營團射擊,日本附屬地的日本駐軍亦集結活動。我囑切戒我軍勿亂動,速與日本顧問妹尾、柴山向日方高級將領交涉制止,由交涉者即向日本林總領事處接洽交涉......天曉之後,除報告政府請示外,我派員向日本北平使館矢野代辦交涉,彼答以不知其詳。
張學良要榮臻"切戒我軍勿亂動",自然就是"不抵抗"的意思。其實,關於和榮臻的通話內容,張在事變後的第二天,已經講得很清楚、準確。9月19日下午2時半,張學良接受記者訪問時說:
昨夜接到瀋電,驚悉中日衝突事件。惟東北既無抵抗之力量,亦無開戰之理由,已經由瀋,嚴飭其絕對不抵抗,盡任日軍所為。
可見,張學良和榮臻的通話主要內容,就是"絕對不抵抗",而且,還有一句:"盡任日軍所為"。結合上引《雜憶隨感漫錄》所述"天曉之後,除報告政府請示外"等語,可證張學良對榮臻的指示是在未向南京國民政府請示的情況下獨立作出的決定。
9月19日晨,張學良在北京協和醫院召集東北幹部張學銘、於學忠等人會議,再次肯定"不抵抗主義"。報導說:
張皓(十九日)晨在協和召東北幹部,開緊急會議,以日人違反國際公法,破壞東亞和平,決取不抵抗主義,一切聽各國裁判,並電顧維鈞、湯爾和來平,向各使節說明日人暴動真相,一面電呈中央。
張學良與榮臻通話時,"事變"剛剛開始,張學良只知道"日本鐵道守備隊約一中隊,向我北大營營團射擊",但是"事變"的發展很迅速,日軍很快就佔領營口、長春等許多東北城市,侵略意圖暴露得很清楚了。但是,張學良仍然堅持主張"不抵抗"。9月22日,張學良得悉日軍有向哈爾濱推進之勢,致電東省特區長官公署轉護路軍司令部說:頃聞日軍有向哈埠推進之訊,如果屬實,仰相機應付。維彼不向我軍壓迫,我應力持鎮定;萬一有向我軍施行壓迫之動作,該部應即避免衝突,暫向安全地帶退避,以保安全。
此電雖無"不抵抗"之詞,但內容與"不抵抗"無二致。當時,國民黨大佬李石曾、張繼、吳鐵城在北平,都和張學良討論過"事變"問題。9月23日,吳鐵城致電蔣介石報告:對瀋陽事件,漢兄等主張始終不抵抗,但以急速解決為妥。
如果說,"事變"初起,榮臻剛剛以電話向張學良請示時,張學良以為還是"尋常性質",可以以"小事化了"的方式處理,但是,這時已經是"事變"後的第5天了。張學良卻仍然沒有改變"不抵抗主義"的任何表示,這就不是判斷失誤可以解釋的了。
12月21日,日軍分三路進攻遼西重鎮錦州,張學良仍無堅決抵抗打算。同日,他致電第一軍司令於學忠,電稱:"近當日本進攻錦州,理應防禦,但如目前政府方針未定,自不能以錦州之軍固守,應使撤進關內。"
其後,蔣介石下野返鄉,25日,南京國民政府電令張學良"應盡力之所能及,積極抵抗"。在此情況下,東北軍曾與日軍有所交手,但仍於1932年1月2日放棄錦州,退入關內。不久,蔣介石復出。同年6月,汪精衛等自南京飛北平,會晤國聯調查團。19日,汪、宋會晤張學良,動員張在山海關地區與日軍"小加抗戰",但是,仍然受到張學良的堅決拒絕。關於這一過程,張學良回憶說:
見面之後,出示蔣委員長親筆函,大意是汪院長來平,為對日軍事問題,同我相商。談詢之下,汪表示政府打算在華北對日本用兵之意。我遂詢問,政府是否具有堅決的決心,有無相當的準備。......汪答曰:"不是那個樣子的事,是因為政府受到各方面的言論攻擊,希望我對日本作一個戰爭姿態,小加抗戰,至於勝敗則所不計,乃是在政治上可以應付輿論之指責也。"我聆聽之下,驚訝憤慨,遂即答曰:"政府既無準備和決心,擬犧牲將士之性命,來挽救延續政治之垮臺,我不取也。"汪遂曰:"這是蔣委員長的意思。"我說:"你若說是蔣委員長的意思,蔣委員長是我的長官,他會直接給我下命令的。他不會寫信,說汪先生你來同我商討。既然說是同我商討,這種並不是真正的抗戰,而是拿人家的性命,挽救自己的政治生命的辦法,我的表示是,決不讚同。"
這時候,東北早就全境淪陷,日本已於當年3月成立偽滿洲國,並且進一步覬覦華北。蔣當時的計畫是,要求張學良撤換庸懦無能的熱河省主席湯玉麟,派兵"佔據熱河,與東三省義勇軍打成一片","威脅山海關,令倭寇使之不敢窺竊平津"。蔣認為:"救國御日之道,莫此為要",曾在日記中表示:"致函漢卿,督促其實行之。"因此,蔣介石托汪精衛帶給張學良親筆信的內容,並不如張學良所述這樣簡單。即使如汪所云,只是要張"小加抗戰","作一個戰爭姿態",但是,對於一個渴望洗雪家仇國恥的愛國將領來說,不正是提供了一個"為國效力"的機會嗎?至少,可以乘機要求南京政府發奮備戰呀!然而,張學良仍然毫不動心。
三、多年來,張學良一直坦承個人責任
"九一八"之夜,張學良在未向南京國民政府請示的狀況下,向東北軍下達了"不抵抗"命令;在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張學良也仍然堅持"不抵抗主義"。對此,張學良在許多場合,都如實敘述經過,坦承個人責任。
1945年8月,抗戰勝利。東北父老對張學良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使張很感動。次年1月3日,他在日記中寫道:
今天早晨躺在床上沒起來,胡思亂想,想到東北的人們對於我個人的問題,這不單是感情的問題了,真叫我慚愧無地,難過的了不得。說起抗戰階段,我是毫無貢獻。當年在東北時,以前是承老人的余潤,後來我不過執政三年,不但對地方沒有造福,因為我一意的擁護中央,依賴中央,才有了中東路問題,對俄盲目的戰事。九一八的事變,判斷的錯誤,應付的錯誤,致成"不抵抗",而使東北同胞水深火熱十四年,今天他們反而對我如此的熱誠,這可真叫我太難過了!
張學良這一段日記承認自己"判斷的錯誤,應付的錯誤,致成不抵抗",並沒將責任推給別人。
1990年,張學良接受唐德剛訪談時曾"鄭重聲明","那個不抵抗的命令是我下的。說不抵抗是中央的命令,不是的,絕對不是的。"他說:
我現在就給你講這個不抵抗的事情。當時,因為奉天與日本的關係很緊張,發生了中村事件等好幾個事情。那時我就有了關於日本方面的情報,說日本要來挑釁,想藉著挑釁來擴大雙方的矛盾。明白嗎?我已經有了這樣的情報。所以,那個不抵抗的命令是我下的。我下的所謂不抵抗命令,是指你不要跟他衝突,他來挑釁,你離開它,躲開它。
當唐德剛談到"我們聽了五十多年了,都是這個說法呢,都說是蔣公給你的指令呢。"至此,張學良連連表示:"不是,不是,不是的。""這事不該政府的事,也不該蔣公的事。"
1991 年5月28日,張學良在紐約接受東北同鄉會會長徐松林等人訪談時說:"是我們東北軍自己選擇不抵抗的。我當時判斷日本人不會佔領全中國,我沒認清他們的侵略意圖,所以盡量避免刺激日本人,不給他們擴大戰事的藉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是我下的指令,與蔣介石無關。"
其它的資料還有很多,無須再引了。可見,從1946年1月3日的日記,到1991年的答問,張學良始終完全承擔"不抵抗"的責任,從未涉及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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