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蜗藤:逃过一死的“普京御用国师”(图)


2022年8月23日,在俄罗斯莫斯科,俄罗斯政治哲学家亚历山大·杜金 (Alexander Dugin) 在女儿达丽亚·杜金娜 (Daria Dugina) 的追悼会上。(图片来源:Contributor/Getty Images)

【看中国2022年8月25日讯】8月21日传来消息,号称“普京御用国师”的亚历山大・杜金的女儿达里亚・杜金娜,在莫斯科被放置在汽车上的炸弹暗杀身亡。在俄国引发震动。有传媒报导,杜金和杜金娜在当晚一同出席一个会议,本来想坐同一辆车离去,但不知何故最后分乘两辆车。最后杜金娜乘坐的车发生炸弹爆炸,杜金乘坐的车紧跟在后面,没有被波及,但杜金就目睹自己女儿被炸死。有人据此推断,该炸弹原先是针对杜金或者针对两人,杜金能逃过一死,实属好运。

在繁体中文圈,对杜金和杜金娜父女的认识不多。在简体中文圈,由于中国民族主义情绪高涨,以及中俄的密切关系,杜金的多篇文章被翻译为中文广泛传播,杜金本人也被聘请为中国研究机构的高级研究员,在民族主义舆论圈子的知名度非常高。

亚历山大・杜金是主张极端大俄罗斯主义或欧亚主义的哲学家,目前是莫斯科国立大学社会学国际关系学教授。他在政界曾组织过欧亚大陆党,但在政界的活动不如其在学术界和舆论界的成就高。他还担任前国家杜马(国会)主席谢尔盖・纳雷什金首席顾问。杜金在俄国政界人气很高,也是普京的密友。鉴于其思想对俄国政界的影响以及他在政界的人脉,有人认为,杜金是“普京的大脑”,于是中国也把他称为“普京国师”,尽管其真实影响力似乎被夸大了。杜金娜本人也是激进的大俄罗斯主义者,和老爸如出一辙。在乌克兰战争中,两人都全力鼓吹侵略乌克兰。在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后,杜金被美国制裁;到了乌克兰战争爆发后,杜金娜也因为鼓吹侵略而遭到美国的制裁。

杜金娜被刺杀的问题,目前不知道是谁做的,俄国说如果证实是乌克兰做的,那么要研究是否把乌克兰视为“恐怖主义国家”。但乌克兰说此事与乌克兰完全无关,因为乌克兰不是俄国那样的“罪恶国家”。

在敝着《黎蜗藤:帝国解体与自由的堡垒——乌克兰抗俄战争的历史源起、地缘政治与正义之辩》中,笔者分析过以杜金为代表的大俄罗斯主义和新欧亚主义。这里简要地介绍和总结一下。

杜金的理论主要有四个要点。

第一,“大俄罗斯主义”,即鼓吹把所有说俄语的地区都纳入俄国,建立“大俄罗斯”。

在历史上,“大XX主义”并不罕见,属于“超民族主义”的一种。十九世纪的大突厥主义,就主张所有“突厥民族”统一成为一个国家。然而,杜金主张的“大俄罗斯主义”,却完全缺乏正当性。

十九世纪的大突厥主义,主张“突厥国家”联合起来,不是因为中亚的突厥国家曾经被突厥(当时是奥斯曼帝国)统治,而是基于那些中亚国家与奥斯曼帝国在语言、文化、宗教上的相似性,在这个基础上联合起来。

反观杜金的理论中,所谓“说俄语的地区”,包括历史上被沙俄和苏联统治过的地区,是两者的最大集合。大致上包括了蒙古、中亚五国、高加索地区、乌克兰、白俄罗斯、波罗的海三国和芬兰。

这些地区之所以“说俄语”,不是因为那里的民族原先就说俄语,不是因为俄罗斯人自然扩散而到达的那里,也不是因为那些人自愿地接受俄国文化学习俄语。它们“说俄语”的唯一原因,就是在近代历史上被俄罗斯侵略、统治、殖民,经历过强制性的俄语化运动的结果。

很显然,这种“大俄罗斯主义”的逻辑就是循环论证:你们应该被俄罗斯人统治,是因为你们曾经被俄罗斯统治。

第二,鼓吹俄国不是欧洲国家,是“欧亚国家”。

俄罗斯人是东斯拉夫人。东斯拉夫人的第一个统一国家是首都位于现在乌克兰首都基辅的基辅罗斯。现代俄国的直接前身是莫斯科大公国,它是基辅罗斯中央权力低落以致去中心化后的各罗斯国家(相当于中国春秋时期的诸侯国)的后继者之一。在罗斯诸国被蒙古征服后,凭借成为蒙古人间接统治罗斯国家的“代理人”而得到壮大。自从伊凡三世带领莫斯科大公国从蒙古人(金帐汗国)附属国独立开始,莫斯科大公国/俄国的扩张就是以“反抗蒙古人的统治”,统一东斯拉夫民族(即包括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为依据的。俄罗斯的“基辅罗斯国家正统性”的论述至今还是主流。

另一方面,俄国的主体领土、统治中心和绝大部分人口就在欧洲(乌拉尔山——伏尔加河下游以西)。自从彼得大帝开始推行欧化政策,通过联姻、征战和文化交流,俄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上都进一步都成为欧洲的一部分。这也是和基辅罗斯正统论一致的,因为基辅罗斯就是在欧洲。

与这些俄罗斯的传统和主流论述不同,杜金宣扬的是一套“欧亚主义”理论。在20世纪20年代,被布尔什维克(苏共)赶出苏联的俄罗斯流亡者,开始提出这套欧亚主义理论,认为俄国不是欧洲国家,也不是亚洲国家,而是独特的“欧亚国家”。当时这种理论没有什么影响力。到了苏联解体,共产主义垮台,以杜金为代表的“新欧亚主义”的出现,代表了这套理论的复兴。

在欧亚主义中,否定俄罗斯从基辅罗斯起源的“国家正溯”,转而主张俄国是“蒙古帝国”的正宗继承人。

于是,俄国国家的“合法性”,摇身一变,从“抗击蒙古帝国统治获得民族独立”,180度地扭转成为了“蒙古帝国继承人”。

为什么有这个转变呢?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俄国的“国家构建”难题,即如何解释俄罗斯侵占了这么多原本属于不同民族的土地,由俄罗斯人统治的问题。在沙俄时期,“多元帝国”是一种解释,但在民族主义兴起后,多元帝国的命运就是解体。于是为了维持这么大一片领土,必须有新的解释。共产党和欧亚主义者发展出不同的解释。

共产党的解释是“阶级斗争”,即用阶级矛盾取代民族矛盾,用阶级理论把各民族拉在一起。在共产党的理论中,终极目标是取消国家,“共产党人无祖国”就是这种理论的产物。

欧亚主义者的解释,就是不再把俄国视为“单纯的俄罗斯人国家”,而是“蒙古帝国的继承人”,以蒙古帝国在历史上的扩张,作为俄国土地来源的合法性。

虽然欧亚主义者的初衷是俄国的构建问题,然而欧亚主义背后的含义比“大俄罗斯主义”更极端,暗示了蒙古帝国的领土都可以是“俄国自古以来的土地”。

实际上,欧亚主义者提出的最大领土主张,除了沙俄+苏联的最大值,还有蒙古、阿富汗、伊朗、土尔其、巴尔干半岛等地。总的说来,就是沙俄+苏联+蒙古帝国+东正教地区等组合而成的最大区域。

在杜金的以前的主张中,俄国的土地和缓冲区,甚至包括了现在属于中国的内蒙古、新疆、西藏、东北等地。到了后来中国人请他做高级研究员,他才改变主张。

第三,强烈的反西方思想。

杜金是极端反美反西方主义者,强调“美国和西方灭俄之心不死”,把西方和俄罗斯的关系片面地理解为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关系。

需要指出,如果在杜金自己的框架下,确实“反美有理”,因为按照杜金的扩张主义理论的主张,要侵占这么多国家的领土,美国和西方必须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捍卫国际秩序。阻止俄国侵略,当然就是妨碍了杜金的“俄罗斯复兴”大计,那么,岂非“美国灭俄之心不死”。

现在俄国侵略了,欧美亚太抗俄共同体对俄国展开制裁了,又反过来“证实”了杜金的理论。可以说,杜金的理论正是“自我应验的预言”。

第四,主张“多极世界”。

前三点中,大俄罗斯主义和欧亚主义是杜金理论的核心,是其理想,反西方思想由此两者派生出来,至于第四点主张“多极世界”,则完全是现实主义下的妥协,是俄国不能一国独大的情况下,要拉上中国和其他国家对抗美国,改变国际现状的工具而已。

假设俄国实力有当年苏联那么强,他就会主张“两极世界”,假设俄国实力是美国那么强,他又必然主张“俄罗斯主导下的单极世界”。

实施上,在他早期版本的“多极世界”中,俄国是和日本、德国、伊朗联盟,对抗另一方包括美国、英国、中国和土耳其。在这个版本中,中国是对手(难怪他要划出中国的一部分领土为缓冲区)。至于他现在的“多极世界”版本,还是他在中国声名鹊起之后的事。正是因为俄罗斯经济实力小,中国实力高速发展,他也要在中国捞钱,才不得以地修改了目标,转而提出包括俄中在内的“多极世界”。套用中国网民的话,“嘴里说的是主义,眼里看的是生意”,最适合不过了。

说到了杜金,还可以说一说欧洲的“文化抗俄”的问题。笔者在《帝国解体与自由的堡垒》中,专门一章论述“文化拒俄”的正义性。一个有趣的问题是,如果我们理解现在的文化拒俄(比如拒绝俄国运动员和艺人艺术家等)是正义的,那么进一步拒绝历史上的俄国文化,包括俄罗斯的文学、音乐、美术等,是不是也是正义的。

这个问题当然争议性很大。我只想在这里指出,以俄罗斯文学为例,当然有其优秀的一面,但也有其糟粕的一面。很多俄罗斯作家的作品中,充斥着大量对沙俄/苏联侵掠的赞美之词。在不少受侵略的民族看来是杀人如麻的暴君,在他们的笔下就是“伟光正”的形象;那些抵抗侵略的其他民族英雄,在俄国人的笔下变成了丑化的对象。这些思维,与杜金的扩张主义是不谋而合的。

笔者在《帝国解体与自由的堡垒》的另一章也指出,俄国是一个从未进行过转型正义的国家。这妨碍了俄国人对这些传统文化中歌颂侵略扩张的系统性反思。正是有这样的土壤,才产生出杜金式的扩张狂人。

正因如此,尽管完全拒绝俄罗斯的文化肯定是不对的,但在“重接纳”之前,必须先对俄罗斯文化这些糟粕展开批判和注解。正如美国现在看《乱世佳人》的时候,都会先有一段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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