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活活饿死在冷血者手中的三岁女孩(组图)
【看中国2021年6月19日讯】2003年,在北京一座天桥,当时26岁还在北大读博的罗翔偶遇一位河南老太太问路。这个老太太从北京西站走到双安商场,已经走了四个多小时。她的儿子在北京打工,深夜回家时被巡逻的警察抓了起来。20多天后,孩子的清白被证明,但他的手指却废了,精神彻底崩溃,成了疯子。罗翔说要打车送她去法律援助中心,老太太扑通一声给他跪了下来。
“她问了问我的身份,当我告诉她我还是学生时,她又一次哭了,哽咽地说道:‘如果不是家里穷的话,我那儿子现在也是大学生,也就不会遭这个罪了。’”
到了法律援助中心,罗翔想陪她上去,但老太太对他鞠了个躬,说你还年轻,不要介入这种可能影响将来前途的事情。
18年后,已经有千万粉丝的罗翔,在一档视频节目中回忆了当年偶遇老太太那件事。他说,至今都羞愧不已。他没对老太太透露的一件事是,他当时已经考过律师执照了,是可以帮到老太太的,但因为不想惹麻烦,所以话到嘴边也没说出来。
这个无钱无势的河南老太太,能帮儿子讨回公道吗?
这是一个不难回答的问题。
2003年,罗翔遇到老太太的那一年,发生过很多事。比如孙志刚事件,比如李思怡事件。
2003年3月17日晚上,刚到广州工作不久的湖北大学生孙志刚,因为没有暂住证,在去网吧的路上,被警察送到收容所。三天后,孙志刚死于工作人员以及其他收容人员的野蛮殴打。
孙志刚(图片来源:网络)
此事经勇敢的南方都市报报道后,引起了轩然大波。新浪在头条位置悬挂了两三天,多名学者上书全国人大,要求就此对收容遣送制度进行违宪审查。
当年6月20日,国务院出台《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收容”变成“救助”,运行了21年的《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被废止。
发生在成都的李思怡事件,比孙志刚事件更为凄惨,但影响则要小得多。18年后,可能已经没几人知道这件事。
2003年6月21日傍晚,成都市青白江区青江西路65号院一幢的居民,终于确定找到了臭味的来源。这股臭味,几天以来,一直困扰着他们。
三单元一楼25号,是吸毒的单身妈妈李桂芳和三岁的女儿李思怡的住所。
单身妈妈李桂芳和三岁的女儿李思怡的住所(图片来源:网络)
接到电话赶过来的民警,从阳台进入厨房,再经厨房进入客厅。进入客厅后,民警发现主卧木门的明锁扣被毛线绳拴着。解开毛线后,民警推门觉得有阻力,推开一半,发现门后有一具小女孩的尸体。
现场惨不忍睹。
尸表检验显示,死者“头发已大部分脱落……尸体高度腐败,腹部及四肢皮革样化,头面部、颈部及会阴部有大量蝇蛆附着……”
小女孩被排除因暴力打击致死和因中毒致死的可能性,公检法一致认定她死于饥渴。
案情并不复杂。
6月4日,两个朋友约李桂芳一起吃午饭。李思怡跟着妈妈一起去了,这也是她吃的最后一顿饭。
饭后,李桂芳先把孩子送回家。那几天,李思怡正在生病,上午刚打过吊针,到家后很快就睡着了。李桂芳用一条毛线绳拴住了主卧室的门,然后锁门出去了。
这时是下午1点多。
李桂芳长期没有工作,又吸毒,还有小偷小摸的毛病。这次她在隔壁金堂县一家超市偷东西时,被抓住送到了金堂县城郊派出所。
警察一看就知道她是吸毒人员,尿检证明了这一点。在第一份笔录中,李桂芳说,家里只有一个小女孩,无人照看。值班民警汇报了这一点,但派出所副所长以及金堂县公安局值班领导,依然批准了对李桂芳实行强制戒毒。
这时是下午5时左右。
晚上10点左右,派出所出动两辆警车押送李桂芳和另一名吸毒人员去成都的戒毒所。
据李桂芳陈述,她拉住车门不肯上车,哀求警察让她先回家安顿孩子。上车后,她仍不断请求路过青白江时让她回一下家,把孩子安顿好了再跟他们走。她还请求警察给她二姐打个电话,请她帮助照顾一下孩子。李桂芳不断请求,但没人理睬。车过青白江时,李桂芳开始用头连续猛撞车门。警察终于同意给打电话。但她姐姐的电话没人接。
警察又打了李桂芳家所在地派出所的值班电话。这时是6月4日晚上10时30分左右,也是团结村派出所接到的第二个与此案有关的电话。
团结村派出所距离李桂芳二姐家不足200米,距离李桂芳家也仅一个街区,但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6月5日凌晨,办完各种手续后,李桂芳再次请求送她来的警察落实孩子的事情。警察说,已经告诉团结村派出所了。
接下来,从6月5日上午直到6月21日傍晚,无人再过问李桂芳家有小女孩无人照顾这件事。
外公去世后,李桂芳是李思怡惟一的依靠。无业又吸毒贩毒的李桂芳,是整个小区最受排斥和鄙视的人,没人和她来往。
单身妈妈李桂芳(图片来源:网络)
但李思怡很招人喜欢。她圆脸大眼睛,头上总是扎着两个小马尾,见了年轻人就喊叔叔阿姨,见了老年人就喊爷爷奶奶。来到世上三年多,她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只能从邻居的描述中,勾画她的样子。
这个可怜的孩子经常被锁在家里,因为饥一顿饱一顿,长得很瘦小。有时饿极了,她就隔着铁栏杆向窗外的过往邻居讨要吃的。
从6月4日中午开始,三岁的小女孩一直被锁在家里。最里间的卧室,隔着两道门,她的哭闹,外面的人听不到。
事后,人们在现场发现:她的小脚已经踢肿,门上留有几道细细的血痕,右手指甲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喉咙红肿,柜子都被翻找过,她可能晚上受到惊吓曾经躲进衣柜。卧室窗户前放有一个小凳子,不过窗户没有打开。屎尿被小心地放在卫生纸里……
这个小女孩一直在求生,但最终慢慢死去,在一个繁华的城市里,在一个几千人的小区里。
整个过程中,如果有一个警察再多打一个电话、愿意多走几步路……李思怡都不会惨死,但是没有一个人这么做。
那个面对李桂芳跪地哀求无动于衷的警察,他的律师为他做无罪辩护时说,可能李思怡在她妈妈出门前就死了。
时任成都市委政法委书记王体干曾在批示中写道:“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就活活饿死在我们这些‘冷血者’手中。”
一年多以后,两个当事民警以玩忽职守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和2年。
李思怡事件震惊了公众,有人甚至绝食一天来体会她的困境。
康晓光,时任中国科学院国情研究中心研究员,还专门赴成都实地调查。2003年11月,他花了五六天时间,走访了李思怡所在社区的家委会、派出所和街道办事处,以及妇联、共青团、民间公益机构、公安机关、法院和新闻机构。直接采访对象包括李思怡的邻居、家委会主任、政府官员、法官、采访过这一事件的记者,还包括出租车司机、宾馆服务员、商场售货员和航空小姐等。
那几天,在成都的各种场合,康晓光向各种各样的人询问同样的问题:你知道李思怡吗?对这件事你有什么感想?你打算为此做点什么?
大多数人的回答都是:有点印象,孩子死得惨,没什么打算。一些人一无所知,但也不愿意多问几句。康晓光故意提起的话题,往往刚一开始就结束了。
一个月后,他写成一本书,七八万字。几家出版社都觉得过激,但康晓光坚决不同意修改。他自己掏钱印了3000本,用来送给他觉得“可以救药”的人。书的扉页上写着“没有人幸免于罪,我们就是李思怡的地狱!”
“孩子,如果生是偶然,而死是宿命,
那么你短短的一生,
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误会
……
在你哭泣的时候
世界的耳朵集体丢失了”
清华大学一位老教授说:“我是流着眼泪看完的。”
除了少数媒体以及康晓光,还有一些没名气的网友,李思怡案轰轰烈烈几天后,很快就归于平寂。
孙志刚案中,他的大学同学全力支持,三位法学博士上书全国人大,广州和北京的教授也出钱出力,开会、写文章、发声明。律师也挺身而出,不但敢接案子,还免费服务。孙志刚家属获赔至少50万,也许还更多。这笔钱再多,都不值一个人的生命。
在李思怡案中,没有这么多关注和救助,可能因为她不是大学生。李桂芳获得了10万元赔偿,然后就没了。
罗翔提到的那个老太太的儿子,也是无人关注。如果不是因为穷上不了大学,如果他不是一个最底层的打工人,他不会被无缘无故抓起来,也不会深受刺激从此疯癫,她年迈的妈妈也不会来到人地两疏的北京为儿申冤。
好在,这个社会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忘记弱者。就像罗翔的走红,固然是因为他课讲得好,更主要还是因为他对公平正义的追求和对弱者的同情,感染了无数人。
小思怡是穷人中最穷的人,弱者中最弱的人。18年后,回顾她的悲惨遭遇,不是无病呻吟,不是翻旧帐。
“为无声的人发出呐喊,为无权的人捍卫权利,这是我们面对的,最严峻的社会和政治问题。”康晓光当年的声音,在今天仍有现实意义。
6月10日,可能是李思怡的祭日,因为不能确定她的死亡时间。在她的墓碑上,没有照片,连名字都似是而非。籍贯的后面,有个括号,无户口。
李思怡的墓碑上没有照片,连名字都似是而非。籍贯的后面,有个括号,无户口。(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