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末日 荒唐的1958年除四害运动(图)
全民除“四害”,一声号令响,麻雀遭了殃。(网络图片)
1958年我经历的全民除“四害”。一声号令响,麻雀遭了殃。“四害”至今样样在,可见人力难胜天。
1958年“大跃进”之初,我亲历、亲见了从中央到地方、从城市到农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八亿人民总动员除“四害”的运动。时间虽已过去半个多世纪,但对残害、灭绝鸟类的一幕,记忆犹新。
麻雀,这种挺可爱的鸟儿,在1958年曾遭到史上最疯狂的“灭口”——“除四害”。
那是1958年元月初,四川成都市公安局和西城区政府将管制的100多名右派份子发配到雅安县农村监督劳动改造。我和区政府的下放干部蒋福元分配到风鸣乡顶峰社,来到几间土打墙的茅草房。主人叫唐国民,是木匠,新盖了一间小巧玲珑、别致典雅的吊脚楼木房。我和蒋福元共住,窗前一张小木桌,推窗见山。
劳动一段时间才知道,农村已经把个体分散的小农经济组织起来,由初级社发展到高级社了,农民的土地全部收归集体所有,集体出工、收工。不准私人养牛羊猪等牲畜和鸡鸭鹅等家禽,农民私有制的尾巴已割掉,全山村未闻公鸡报晓,不见母鸡下蛋,听不到狗吠,资本主义的尾巴割得十分彻底。
一天,突然接到通知:队长、下放干部和右派份子以及农民代表去顶峰社开大会。会上由社领导张书记讲话,他说:“接到党中央指示,动员全国人民除‘四害’,要消灭苍蝇、蚊子、老鼠、麻雀。”接着,张书记按上级精神列举了老鼠、麻雀每年要吃掉多少粮食的罪状。消灭“四害”,人人有责,每天要分类上报除“四害”的成绩。麻雀按只计算,老鼠交尾巴为数,苍蝇、蚊子要实事求是上报。他又说,“消灭麻雀的办法是,轰、打、毒、掏几种办法。等两天大人娃儿齐上阵,上山轰赶和打麻雀,用麦子、稻谷、苞谷面拌农药毒麻雀,大人用汽枪打,小娃儿用弹弓打。还要上房、爬树掏麻雀窝。”讲到这里,下边有人悄悄议论:苍蝇、蚊子见到就消灭,这个数字随便上报也无从考证。唯有老鼠、麻雀到处都有,但又难于消灭它。老鼠以尾巴为数,麻雀以整只为数,实在无法瞎报。现在吃的粮食都不够,哪还有苞谷面粉拌农药哟。
有位妇女带点嘲讽口气地问:“张书记,吃了饭上山打麻雀,地里水稻要侍候,旱地的庄稼也要除草、施肥,不忙农活上山打麻雀,是哪个的命令呀?”张书记提高嗓门大声回答:“是党中央毛泽东的命令!我去县上开了除‘四害’动员大会,领导说到了那天从中央到省市、县、乡机关都停止办公,全国大中小学校全部停课。谁不参加除四害,以破坏除四害运动批斗。”提到上纲上线,在场的人都害怕了。
“哪天完成任务?”有位妇女又问。张书记说:“要把麻雀消灭光了才结束!”又补充,“轰赶毒掏麻雀那天,你们把家里的锣鼓、铜壶、铁铲、锅锅、碗碗、盆盆、罐罐凡是能敲出声音的东西都拿出来用,边敲边呐喊。工具不够,各队让木匠锯一节竹筒,中间掏条缝,做成梆子用木棒敲。跑不动的老人、娃儿就在自家院子,房前屋后赶麻雀、打麻雀,用筐子、簸箕、笼子关麻雀。总之,要想尽一切办法消灭麻雀。到了那天,不分男女凡是青壮年全都上山,各小队分片包干,在树林、竹林、田边、地头、山坡、河边,有树、有竹林和有苞谷、红薯、水稻等庄稼的地边,都要派人把守,不能让麻雀有休息、找食吃的机会。”
1958年8月15日这天,全国人民总动员,消灭麻雀的运动在全国城乡展开了。农民们都在议论,在农村山区,树木多,竹林多,农田、草原、荒山,到处有湖泊、河流,天上飞的东西咋消灭呀?
8月14日这天,我们小队开大会,队长分配任务,他说:“从明天开始,家里有老人有娃儿的妇女,就在附近的山上、竹林驱赶麻雀,中午轮流回家做饭。冯树徳去对面山上,王建基去东边山上,你俩年轻,那两处山高树多,由你二人负责。”所有的山坡、河沟和有农作物的地里,都有人看守。队长最后大声强调:“每天天亮我敲钟就上山,天黑收工,远一点的地方自带干粮,中午不回家。不能让麻雀有休息、找食的空闲,要认真负责,不准偷懒。我要来检查,如果发现你在山上没有敲盆、敲竹筒,没有吆吼,扣你三个月工分。”
这天早晨,天微明就听到铁片钟咣当咣当敲个不停,家家户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拿上能敲出声的东西走出家门,我带上一个苞谷饼,拿个竹筒边走边敲、边吆吼。过沟进冲,翻山越岭,来到我负责的山头树林里。刹那间,满山遍野,人们齐声呐喊,咚咚锵锵锣鼓声,叮叮当当敲盆声,呯呯嘭嘭竹筒声,嗵嗵哐哐汽枪声,嚬嚬嘣嘣簸箕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声响之杂之响亮,胜过任何音乐演奏会,吓得鸟儿满天飞。飞累了,落在树上、地边,又被人们的敲击声、呐喊声赶跑了。无论它们飞到哪里,都无法停留休息片刻,更没法找食。不仅仅是麻雀,什么喜鹊、斑鸠、黄莺、杜鹃、白鹭、白鹤、蓝翡翠鸟、乌鸦、野鸽子、燕子、啄木鸟、相思鸟等等和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小鸟,以及猛禽老鹰、秃鹫、猫头鹰等许多珍稀鸟类都在劫难逃。我负责的山坡路远树多,开始那天带一个苞谷饼,下午肚子饿了,嗓子也喊哑了,就坐在树下有气无力地敲打竹筒。因为山高路远,估计队长不会来检查。第二天带两个苞谷饼,好心的房东唐木匠特为我做了一个大竹筒装水喝。
经过三四天折腾,所有鸟类,不能休息,不能下地觅食,又累又饿,早已精疲力竭,从树上、从空中纷纷坠落下地,我们小队无人没抓过奄奄一息的麻雀、八哥、乌鸦、斑鸠、野鸽子。麻雀交到队上,其它鸟都用来改善生活。有些娃娃掏了好多鸟蛋煮着吃,因此,赶鸟、打鸟的积极性很高。
经过五六天早出晚归轰、打、毒、掏的折腾,不仅麻雀绝了踪迹,其它鸟类也很少见到了。真是“夜夜梦鸟飞,清晨没鸟啼”啊。而在我们乡下,真正害人的苍蝇、蚊子、老鼠却没受到多大影响。
除“四害”运动结束后,见乡上一伙青年人和看热闹的娃儿,敲锣打鼓,用背篓背上各队送去的麻雀,用细麻绳把一根根老鼠尾巴拴上,一串串像鞭炮一样套在竹竿上(这样可以显得数量更多),送到区上、县上巡回展览,作为除“四害”的成绩向上级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