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英 追不上房价 握不住性命(组图)
中国人的悲哀:房价与癌症(网络图片)
【看中国2016年09月10日讯】四十二岁的林晓英没有想过,癌症来得这么快。
“我不想动手术。”
“反正都会死。”
“我的辛苦钱是拿来买房子的,不是丢进医院的。”
劫后余生
一碗过甜的浓豆浆让她反胃,并引发了无休止的咳嗽。林晓英心想:算了,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去医院照个胃镜吧——总是不按时吃饭,说不定胃溃疡了。
当那个五线城市的胃镜医生建议取样活检时,林晓英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没有了往日对五线城市医生专业性的不屑:活检?难道是?
检查结果出来了。一颗4厘米长、3厘米直径宽的恶性肿瘤,依附在林晓英的下半段食管上。
难怪过去3个月,林晓英发现所有的裤子都变得越来越宽松,她还以为是过度忙碌导致的日渐消瘦。如果没有那碗反胃的豆浆,如果再为买房梦多努力一点,这颗恶性肿瘤将毫不留情地往下爬行,侵犯胃部。
中国是世界上食管癌第一高发国家,全球超过一半的食管癌新发病例在这里出现。广东省东部潮州、汕头等地,食管癌发病率居高不下。更让人沮丧的是,食管癌5年生存率只有20.9%,也就是说,5个罹患食管癌的不幸者,将有4个,无力撑过5年。
“我不做手术,不要浪费钱。”林晓英哭了。四十二岁的她心有不甘,两句话在脑海中翻来覆去:“我才四十二岁,为什么?我做了什么坏事,为什么?”
人们谈癌色变,但谁都不知道,除了死亡,这只大螃蟹还会带来何种考验。家人们口径一致:做吧,保住命,钱再赚就有。
一个星期后,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历经6小时大巴颠簸,林晓英和家人抵达广州。这是她第一次踏足广州,对一线城市的一切感到新奇。入住广东省人民医院的头几天,林晓英一点儿也感受不到身体里活跃的癌细胞,那几天晚上,她和丈夫在医院附近散步,从中山二路走到中山三路,再从中山三路走回中山二路,车流呼啸而过,丈夫总是沉默,林晓英持续感叹:大城市也好不到哪里去啊!几百万说不定只能买马路边上的房子,天天被车吵。
“虽然可以做微创手术,但她还年轻,开刀会更彻底一些。”主治医生这么给丈夫建议道。四十二岁似乎是个机会,身强力壮、恢复能力好,也许切除肿瘤就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四十二岁也似乎是个诅咒,怎么这么年轻,就得了绝症呢?
丈夫在楼梯间,烟一根又一根地抽,然后缓缓踱回病房,给妻子做心理建设:“医生说我们这个很早期,微创就可以解决,不过我们的恢复能力比较好,开刀最善后,那就听医生的吧。”林晓英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林晓英对“食管癌Ivor-Lewis根治术”过程也感到十分新奇,尤其是“根治”二字。出院后,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自己的手术记录,尝试结合模糊的记忆还原整个手术过程,给来探望她的亲戚朋友们都复述了好几次:“医生给我戴了一个氧气罩,结果我一吸气就昏过去了!原来那是麻醉药啊。医生从我的肚子中间切进去,然后把食管下边和那颗瘤都切除了,接着用一个25mm的吻合器把食管和胃缝起来。边切超声刀边止血,现在的医疗技术太厉害了!虽然那把一次性的超声刀就要2000多块,但整个手术我只出了100ml血,所以你们才看到我复原得那么快!”
术前准备1个星期,术后康复2个星期,林晓英只在广州医院待了21天,又颠簸6个小时车程回到老家。
拿命换钱?拿钱换命?
21天,每日低则1500元,高则2500元的医疗费用,加上一场2万元的手术,不计算塞到医生口袋里的红包钱,6万元已经跑不掉。
住院时,丈夫和帮忙照料的亲属在医院附近短租了一套房,两房一厅,环境简陋,却因为其特殊的地段和功能,租金高昂,即使要长住一两个月,不好意思,依旧按日收费。每日250元的房租,一个月就要7500元——珠江新城一套小区三房的月租金都没有这么高。
医院附近一套日租200元的一房一厅(网络图片)
这些高价日租房的环境通常是这样的(网络图片)
根据广州医生的建议,林晓英回家休养后,还需要在当地医院接受放疗和化疗,医生的理由是——一线城市和五线城市这两项治疗的水平差别不大,在当地治疗可以省下不少费用,并且叮嘱道:“不要再拼了,好好休养,每半年回来复查一次,撑过5年就可以了!”
林晓英必须结束“拿命换钱”的生存方式。
20年来,以鞋业谋生,她对皮鞋厂刺鼻的工业味道并不敏感,对含有苯、二甲苯和甲醛等致癌物质的制鞋原料没有一点点防备之心,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化学物质,日复一日、长年累月,会如何激活躯干里的原癌基因,尽管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二十多岁时,林晓英和丈夫开了一个小作坊,自产自销手工皮鞋。那几年,天刚刚亮,她就踩着载满皮鞋的三轮车到早市摆地摊,卖力吆喝。午饭后,闷在作坊里埋头做鞋,被满柜子的皮料、橡胶鞋底和胶水包围,粉尘在从天窗射进来的阳光里跳动,直到被黑夜掩护。
谋生、栽培女儿、买房子是最初的人生目标。
三十多岁时,由于无力负担价格节节攀升的制鞋原料,手工皮鞋作坊不得不倒闭。只有这项谋生技能的林晓英和丈夫转而外包大型工厂的一部分鞋面缝制工作,除了三餐和睡觉,其余时间,手里的鞋面都没有放下过。在劳动力密集的手工业世界里,多劳同时意味着多得。
她舍不得花钱买几身漂亮衣服,舍不得花钱去一趟周边城市旅游,舍不得花钱给自己补一补。
当她的储蓄本账户余额突破200,000元人民币时,本可以在当地买上一套小商品房,但女儿升读高中后,她的目标变为:过几年帮大学毕业的女儿在广州买房子。
她显然没有意识到,一线城市失控的房价之下,手工业者耗费十几二十年高强度劳动才能攒得的20万,在广州连一套郊区、二手、小户型的房子首付都不够。
穷人追不上房价。穷人不敢生病。一踏进医院,1年就可以花光整整20万。
就算不知“拿钱换命”的生活方式是否真的能够延长第二人生,但与死神谈判过的人,异常惜命。正餐前均需服用一颗12.4元的进口胃药,这让所有的进食都变得不被享受;六点钟自然醒,喝一小盅补品,将炖了一夜的人参水装进保温瓶,带出门散步,约耗费30元;九点多回到家,吃几口早餐——她需要少食多餐补充营养,但食量已大不如前;午饭后,皱眉咽下一碗针对肿瘤患者的中药,50元下肚;下午三点多,她已经不想进食了,但又不得不继续吃点什么营养品,硬着头皮花20元;晚餐之后,她也养成了到江边散散步的好习惯;睡前一杯热牛奶,11点钟之前就躺在床上休息。
家庭失去一个劳动力,日常支出的数额却变得如此庞大,前20年用命换来的钱,1年就可以统统花光。
看病难(网络图片)
异地医保窗口天天大排长龙(网络图片)
决定性瞬间
“好景”只有15个月。
2015年夏天开始,林晓英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进出医院5次,除却7月份完整地在家渡过,其他月份都有一半躺在医院,最久的一次住院长达29天。
病魔在她身上做的把戏包括但不止于:肠梗阻、胰腺炎、肠粘连、胆囊结石、胆囊炎、肝管结石、登革热、双肺炎和胰腺假性囊肿。
她曾因肠粘连在病床上连续抽痛一日一夜,三支止痛针也止不住,几分钟呕吐一次胆汁;也因为胰腺囊肿无法进食,疼痛频率为每秒一次。各种疾病轮番上阵折磨,160公分的她体重直降至37公斤,纸片人不足以形容,更贴切的说法是皮包骨头。
作为有癌症病灶的患者,林晓英每次入院都必须接受肿瘤标志物的筛查。幸好,每一次检查结果都让她安心:肿瘤标志物非但没有超标,还处在安全参考区间的偏低一侧。
“只要不复发,怎么都可以”,她早已练就强行乐观的技能,“再痛苦我也会接受治疗。”
2015年年底,林晓英因为胰腺囊肿,两度到广州求医。第一次,因为身体过度虚弱,医生拒绝冒险进行手术;半个月后,疼痛逼迫林晓英再一次跑到广州,主治医生摇头:“你这是在逼医生上梁山啊!”不,这是她过上正常生活的最后一次机会。
手术前一天晚上十二点,女儿蹲在没有人的学生宿舍门口痛哭了半小时,然后给母亲发微信:妈妈,这段日子我们承受了太多苦难,但过了明天,就会好起来了!
这一趟手术,医生要摘除林晓英的胆囊,并对胰腺假性囊肿进行引流。即使此前的多次肿瘤指标物检查和CT影像都未有异常,手术的第一步仍然是排查胰腺癌变的可能。
医生的肉眼没有发现胰腺出现肿瘤肿块。
医生进一步抽取了囊肿内液体进行肿瘤脱落细胞学检查。
医生重复了三次。
癌细胞,就在那儿。
麻醉中的林晓英不知道,就连医生也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我重复了三次才确定。”
原来,癌细胞野蛮转移到胰腺,满怀心机深藏在胰腺囊肿内壁,所以CT影像无法捕捉到它的犯罪记录,至于肿瘤指标物,医生是这么解释的:“超标不代表患了癌症,不超标也不能完全排除患癌风险。”
原来,当全家还沉浸在逃离死神的侥幸感中时,癌细胞在某个决定性瞬间又悄然醒来,在身体里继续前进,不可控制。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谈癌色变的原因,投入了大量资金建造,看起来坚挺、牢固的大桥,仍然可能一夜轰塌,病人极速沉入海底,家人跪在岸边束手无策。
医生将家属喊到手术室门口,没有一点修饰:“手术恢复后可以做化疗,但没什么意义了,再多一点折磨而已。”
2015年冬天,医生宣判了死刑。
2016年初夏,癌细胞在身体里活跃了30个月后,林晓英离开了。没有房子,没有存款,没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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