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流小说连载:《我所经历的新中国》 (13)(图)
第一部《天翻地覆》
第三章新的世界
四、阶级立场重于情感
干训班结业分配工作前,林主任向我说:“小黄,你在干训班表现不错,立场坚定,爱憎分明,工作上任劳任怨,也吃得苦,不愧是工人出身的干部。本来可以解决你组织问题(指入党),但干训班是临时机构,不过你的表现,我们会告诉你的原单位。市委指示我们还要办第二期、第三期,如果今后你在工作中,发现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只要他(她)们是拥护共产党的,想追随革命的,可向干训斑介绍推荐。但所推荐的人,一定要对党负责!不能让阶级异已分子混进来。”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刚一出门,就见宝宜站在一株泡桐树的后面,样子焦灼,眼神忧虑。我心里有点紧张,生怕别人看见,急忙向她递眼色,意思到前面去。那时,我一个心眼扑在追求政治进步上,最怕沾上“男女关系”。
我和她仅是朦朦胧胧一种说不清的情感,我何苦裁到里面去呢?所以我们有“默契”,非万不得已,不要来单位找我
“宝宜,有什么事吗?”我们进入一条少有行人的巷子后,我才大着胆子问。她没有回答,把修长的眉毛皱了皱,无声地继续向前走。
巷子很静,少有店铺,多是住户人家。路面用青石板铺砌的。石板经多年雨淋水冲,光滑得发亮,脚步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走出巷子,前面便是城墙,城墙边长了许多丝茅草,风一吹不停地摇曳。我们站在一个大池塘的石栏杆前,望着浑浊的、长满浮萍的塘水。这口塘是清代开造的,传说里面有金鸭子,但谁也没有看见。而今有不少红鲫鱼,在水塘里游去游来。她神情抑郁,心事重重。我猜想着她不快的原因,哦,未必是夏湛的事?她曾向我讲过,在她八岁的时候,爸爸的银行面临倒闭危险,存户纷纷提款,一个姓夏的师长拿出军饷解了这个急。为感谢恩人,爸爸将她许给了师长的儿子夏湛。她高中还未毕业,夏师长就要给儿子完婚,她坚决反对,借口说大学不毕业不结婚,爸爸为难,但拗不过她。1949年解放前夕,夏师长又来信催,她还是不同意。
“宝宜,你说话呀!”我有些急了,心里惦记着回单位解决入党的事。她脸色阴沉,叹口气后才缓缓说:“我要走了,妈已经买好去重庆的汽车票。我想不去,家里生活一天比一天困难。该卖的东西全卖了。夏湛在重庆一家百货公司当会计,来信要我去,不去,此地又没工作……”这话太明白了,只要此地有工作她就不走,我虽然不是个什么负责干部,但介绍个工作倒也容易,何况领导上有过交待,可我又不敢把她贸然介绍给单位,组织问到我怎么说?我们两人是什么关系?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啊!可她是地主成份呀,阶级敌人的子女,万一真有什么问题我怎么说?我准备入党啊!我犹豫着,思考着对策。
他见我不说话终于忍不住提了出来:“你能不暂时给我找个工作?”。我不敢正面回答,故意转换话题,“重庆是个不错的地方,川东行署也在那里,能看到许多大干部……”
“你!”她喉头硬结了,眼眶骤然红润,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天空渐渐黑下来,街灯一盏盏地亮了,塘水变成了一块铅板,隐约现出月亮和星星。晚风把她的长发吹得飘起,乍看似幅轻柔的纱巾。我转开脸狠着心肠,拔下口袋上的金星笔:“带上,作为我们相识的纪念。”
她愣了,把牙一咬,抓过笔,向黑沉沉的街巷跑去。她的脚步零乱,沉重,跑得歪歪斜斜,像一个醉汉,又像受了惊吓的梦中人。一句话,她的心碎了,散了。我长久地望着黑洞洞的街巷,心中有不可言状的悸痛和惆怅。呵,她走了,走了,今后能重逢吗?于是,我又有些懊悔,觉得应该答应她的要求,何况这种要求是那样低微,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想追去,脚却拔不动:不行呵,我是,工人阶级出身的干部……
她走后不久,她家原住的公馆作了退押交给政府,父母搬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我也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打听。好长一段时间,我脑海里都跳动着她黑长黑长的眉毛,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轮廓分明的鼻子,红得发湿的嘴唇以及纤细的腰肢,洁白如玉的脖子……每当经过她原来住所公馆门前时,我都要收住脚,默默地站上几分钟。公馆门上的铜环由于没人擦抹已失去光泽,两旁的青石狮子已毁去了一只,二门上的花窗也拆去,园里花草不再鲜艳,这景象不禁使人想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此时我方注意到,不仅她家换了主人好些公馆皆换了主人。特别是那些大公馆都成了共产党机关办公的地方,但也有一些并不怎样有钱的家庭也遭到灭顶之灾。我姐夫的一个叫喻时民的朋友,原是安岳县一户地主家庭出身的子弟,自幼刻苦好学毕业于川大法律系,1948年前在一个市的地方法院当推事(即审判长)和三青团干事长,后见国民党吏治腐败便辞官回到成都在打金街开了一家青年茶社过着平淡的日子。他很有学问,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对人客客气气,我一直尊称他为喻先生,称他妻子为喻太太,想不到在“镇反运动”中遭到打击,关押在宁夏街四大监。很快茶社转卖给他人,在高琦中学读书的儿子喻潮弟因交不上学费被迫在街道上拉架架车。为了活命求生喻太太将家里细软全部变卖掉度日,类似这样的家庭何止百家千家?我心里忽然明白:这个时代是富人倒霉,穷人扬眉吐气的时代。已是我们的时代了!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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