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老毛惹的祸 著名作家铁流案今天开审(图)
一甲子 二大冤 82岁老作家铁流传奇故事
《看中国》专栏作家铁流先生 (看中国图片 陈筱筱摄影)
【看中国2015年02月25日讯】再过几个小时将开审著名作家铁流案,日前,外媒证实:原来刑拘时被指涉的“寻衅滋事罪”因证据不足,已被拿掉;只指控铁流编老右派材料的非法经营。2014年9月13日,铁流被大陆警方以“寻衅滋事罪”刑拘,海外各大媒体曾对此进行了大量的报导。
据《看中国》昨日报导,被中共当局以“寻衅滋事罪”刑拘的中国大陆著名作家铁流案将在2015年2月25日(正月初七)开审。但检察院对铁流起诉时并没有指控“寻衅滋事罪”。曾代理铁流案的刘晓原律师表示,检察院是因为证据不足,才将“寻衅滋事罪”去掉。检察院只指控他编老右派材料的非法经营。
82岁的老作家铁流先生也是《看中国》网站的专栏作家,他为什么要自费编印、发送老右派材料呢?铁流先生曾表示,他创办《往事微痕》的目地就是为了还原历史。并讲了他的故事.....
60年被称为一甲子,刚好60年前的一篇获奖小说,让年轻作家铁流被毛泽东亲自钦定为大右派;60年前的那篇获奖作品到底写了什么?让毛泽东那么恼火;他后来又经历了什么?请看铁流先生的亲笔叙述:
一篇“干顶生活”小说,毁了我的一生
题记:58年前的1956年春,正是我“少年心红才横,自信笔底有长鲸”的黄金岁月,此时此刻的毛泽东是我们心中的“伟大领袖”,他提出发展科学文化的“双百”方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一言九鼎谁不相信?
中国作协号召全国作家打破创作上的“公式化、概念化”,要“敢于干预生活”、“揭露生活中阴暗面”的东西。书记处书记刘白羽先生,从北京飞到成都召集一批有年华的青年作家座谈,动员大家响应党的号召,拿起笔来写。接着作协机关刊物《人民文学》,发表了刘宾雁“在桥梁工地上”、《本报内部消息》,王蒙《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
我是“翻身者”,“新中国”第一代工农作家,又工作在党的机关报《成都日报》,自然狂热紧跟。很快写出了小说《给省团委的一封信》,以晓枫署名(50年代我写文章别名)发表在四川省文联主办的刊物1956年10月《草地》文艺月刊上。在全省第二文代会上,文联负责人李累先生誉为四川“解放后”最好的一篇小说,并收入优秀小说集《深山初雪》。可谁能想到,就为这篇8800字的小说在1957年的“反右斗争”中,我被划为“反党反社会主义极右份子”,接着开除公职送“劳动教养”。自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整整关押了23年,相当于一个字关押一天。唉,真是:
少年轻狂不识真,误将恶魔作圣人,
二十三年长夜日,几个春来无泪痕?
附《给团省委的一封信》
亲爱的团省委:
我叫刘小云,家庭出身城市贫民,个人成份工人,今年22岁。1950年10月1日入团,先后担任过团支部的小组长、委员、行业工会的青工委员、工会主席等职。1952年5月由区委组织部调市委干训班学习。12月份毕业后,和同组的方顺风、陈望重两位同志,一道分配到市郊白沙区工作。
方顺风比我大两岁,陈望重比我大三岁,所以他们叫我小刘。
我们到白沙区这天,天很冷,窗外飞着雪,区里正在总结工作,忙得很。区委书记兼区长李运行没时间接见,我们只好呆呆地坐在四面通风的小凉亭里等着。我见方顺风冷得打颤,便把大衣脱下来搭在他身上。他问:“小刘,老陈,谈谈你们的意见,想干什么工作?”我道:“有好大一堆花生,卖好大一堆花生。我出身老粗,论文化水平,没有;论理论水平,很低。最好是干实际工作,比如到供销社去卖油卖盐,或到村里去当记工员。你呢?”“我么?”方顺风眨着眼睛,想了一会道:“你看作秘书和助理怎样?”说着转头问陈望重:“你呢?”陈望重依然摇摇手来,摆摆头:“什么工作都做,我没有意见。”
我们越谈越上劲,忘记了肚饿,到下午6点,区长李运行才来接见我们。他个儿很高,胖胖的长着一身好肉,脸膛又宽又大,浑身上下穿得朴素,蓝布帽、蓝布衣、蓝布鞋、蓝布裤,话音很大,好似庙里铜钟,“同志们!很对不起,让你们等久了。”他大踏步走进凉亭,笑着伸出手来,热情地和我们相握。“冷吧,怎么不多穿两件衣服?走,到我办公室谈去。”
区长的办公室很别致,四面都是风火砖,墙壁白得耀眼,那对毛绒沙发的对面,有一只楠木雕花书橱,塞满了各种各样厚厚的理论书籍,书橱上面的相框框着区长李运行穿戴军装的全身照片。
他招呼我们坐下后,给我们三人各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开水。
第一次见面,给我留下这样一个印象:区长李运行,热情,不摆架子,关心同志,不愧是老共产党员和军人出身的干部。
三天后,正式开始分配工作:陈望重到生产科管种籽肥料,方顺风去民政科处理结婚离婚,却留我作秘书。工作分配完毕,看公文。区长问我们:“有没有什么意见?同志们,有意见尽管提。不过,最后决定权还是在于领导。”我们三人谁也没有说话。静一会,我见方顺风眨眼皱眉头,猛想起他过去是我们的学习组长,又想起他三天前说的话,便轻轻地拉下他衣襟,意思叫他说。可是连扯了三下,他也不吭声。是什么道理呢?我纳闷了。哦!也许自己怕自己的心事不好提。当区长李运行重复问第二遍的时候,我说话了:“有个意见。”区长李运行怔了一下:“你提吧。”我道:“方顺风是高中毕业生,有文化,干那门工作是否有些不合适?我呢,是一个没文化和理论水平的老粗,只能武不能文,跑点腿儿卖点力倒还可以,要叫当秘书改报告,看公文,就像是吃玉米打哈欠——开黄腔。我建议我和老方对调一下。”说完,用眼瞟瞟方顺风,他就象姑娘害羞似的,死死把头低着。区长李运行,搔脑袋,吸上口中华牌香烟,站起来在房中走了几圈,然后抬起头咬着嘴唇:“你提的意见,我们早想到过。”又转头问方顺风:“你有什么意见?”方顺风笑笑,一只手摸着下巴,很安详地道:“我没有什么意见,服从组织分配,这工作是再好不过了。”区长李运行哈哈一笑,称赞说:“很好,你能领会领导的意图。”
出了区长办公室门槛,我问方顺风:“你不是要作秘书、助理员吗?怎么刚才分配你去民政科处理结婚离婚,却挺乐意呢?”他没有马上回答,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脑后早不见区长的办公室了,才小声道:“区长的话已经讲得很清楚,谁不会提意见,但得服从组织分配。唉!……”“说得对,服从组织分配。”我重复道。
就在这天晚上,区长李运行找我去谈话。他道:“小刘同志,你对分配工作有什么意见?”我回答:“没有意见。”“没意见,为什么在人前说呢?”我迟疑一下:“不是你叫的吗?”“是我叫的,但为啥人别人都没提,独你一个提呢?”我不言语了。区长缓口气,开始长篇大论讲叙:“做领导的可不是放片子的留声机,没眼没脑的。任何一个决定,事前都经过无数次的考虑,不会是决堤的水——乱来。
就拿这次分配工作来说,我首先查看了你们三人的档案,你是工人出身,又经过实际工作锻炼,当然应该得到党的信任,因此将你留在我的身边。他们两人,一人是出身资本家,一人是出身职员,本人又是学生哥儿,多么不可靠啊!象这样家庭环境出身的人,脑袋里一定装满了小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思想。你说,怎能处理公文和批改报告呀!可是你呢,全不能领会领导的意图。唉,青年人要学习呀,不然就落后了。”我专心专意地听着,感到区长的话完全对,临出门,他又向我说:“小刘,党和组织这样相信你,你可不要忘了啊!……”“我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我眼睛噙着泪水,心里充满感激:“不是党、组织,我这个出身穷苦的孩子怎么有今天?不是党、组织,我这个受尽剥削压迫的徒弟娃儿,怎么能做国家的主人!党,把我由愚昧教育到聪明,从软弱锻炼成刚强。党,我亲爱的党啊!”“好啦好啦,你今后记住三点就行了。
第一,及时向领导反映同志们的思想情况,比如不满意领导啦,小广播啦,说二话啦等等;第二,服从领导的决议,应该象军人一样地服从;第三,还要尊重领导,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到了你已经具备入党条件的一天,我一定批准你入党。”谈话到这里结束,已经是深夜两点了。
七个月的秘书工作,我没有出一点毛病。成天里,我跳跳蹦蹦,叽叽喳喳的,就象一只快乐的小麻雀,不知什么叫悲伤和寂寞。陈望重看起来也没什么,能完成工作任务,就是少说话。方顺风在人前有说有笑,工作后总爱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长嘘短叹,有时伏在桌上写呀写呀地没个完。我问了几次,他只摆头道:“我有点不舒适。”一天,他又伏在桌上写,我便轻脚轻手地走过去看动静。看着啦,纸上乱七八糟地写道:“投生走错门,今日受苦情;阳光离我远,何时跳龙门。”“哈!你这秀才还会做诗呀!”我蒙着他的眼睛,笑道,叫道。
他的脸一下红得比西红柿还红,把纸揉成一团,一口吞下。“快吐出,你干什么?”我说:“上面写的,我早背得啦。”他回转身,猛地抓着我的手道:“小刘,我们是干训班的老朋友啦!你可不能将这事呈报给领导,多不好,会批评我闹情绪。”我笑笑:“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快嘴。不过你这想法不对。”他苦笑道:“是呀!我也知道。不过,要是我能象你有多么好啊!”“你怎么没有我好?我们不是一样的人么?同一处学习,同一处工作,同一处过组织生活。并且你还比我有文化……”他摆摆头:“文化有什么用,成分好才是金字招牌。”我不同意道:“话不能这样说,成分不是定论。你知道的,训练班张主任不也是资产阶级家庭出身,今天不是当了负责干部了吗?我看要思想好,工作好,成分不成分,不顶用。”接着,我又劝道:“同志!做个团员就得象个团员,可不要多愁善感的象林黛玉。跳吧,闹吧,把青年人的热劲儿拿出来!”最后,他无可奈何地说:“我接受你对我的帮助。”……
不久,我向机关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在这个时期,我发现区长的工作方式方法有点生硬,一次,德光乡乡长向他汇报工作,因其它原因,没有完成发展互助组85.6%的任务。在会上,他也不分析原因和实际困难,便擂桌打掌地狠狠地训了这个乡长一顿,说什么不执行上级的决议啦,组织观念薄弱啦等等。后来,弄得这个乡长见着他的面就打抖。接着,我又发现他常常假公济私,一次,他爱人入党的问题,在团支部会上讨论,大家说她工作疲沓,眼光短浅,有时借爱人的威风逞能,不同意她入党。可是党支部会上,她却第一个被通过了。又一回,在讨论我入党问题的前夕,他的爱人要生小孩准备请保姆,为了居住方便起见,他下令强迫住在隔壁的一对普通干部夫妇搬家,派我去传达这项命令。我了解到这对夫妇也要生小孩子,只好硬着头皮去回复他。他一听,动怒啦:“这还行,你再去告诉他,领导需用,限他三天之内立刻搬走。”这可难坏了我:不传达吧?这是领导的决定;传达吧?人家也要生小孩呀!正在这为难处,幸好我得了重感冒,睡床不起。对这些事情,同志们意见可多啦,叽叽咕咕地上茅坑也在摆谈。不过,他们还没有我知道的多。一天,我问方顺风为什么有意见不提呢?他笑笑:“你真傻,他是区长又是区委书记,提了准要挨批评。”当时,我想了这话也是道理呀!便把此事压在心中未说出来。后来不知怎的,区长李运行听到风声了,在月终总结大会上,他坦然地向大家说:“我知道同志们对我有点小意见。但是,为了党的事业和革命工作,搞好领导和群众的关系,你们大胆提吧!”还说,“我们机关中批评与自我批评空气不浓,这是不好的现象。是否有同志怕提了意见遭到报复,请放心好了,我用我17年党龄——政治生命来保证。”虽然他这样表白了态度,但是,还是没有人讲话。又隔了30分钟,我站起来开了头炮,噼噼啪啪地把埋在心里的意见,全部说了出来。我的话一完,接着好多同志都发了言。同志们意见还没完,区长李运行就阻住大家道:“同志们意见提得很正确,有很大的参考价值,今后领导上将从这方面注意。现在转入第二个议程——讨论工作。”
会后,方顺风竖着大姆指称赞我道:“不愧是工人阶级,称得上一个顶呱呱的团员,今天要不是你,场面很难打开。”陈望重却胆怯怯地说:“领导啊,区长!小鸡蛋怎能碰得鹅卵石,有点不好吧?”我道:“老陈呀!你总是用旧眼光来看新事情,现在做领导的可不是解放前做官的,戳了他的痛处要报复。再说,提意见是为了改正缺点,改进工作,有利于党的事业。你呢,看不清这些,脑袋里只有科长呀,区长呀!好象我们干工作不是为党、为人民、为革命服务,只是为领导干部服务。”方顺风也插言,指着陈望重的脸颊说:“嘿!你呀,胆子比老鼠还小,风吹下一片树叶也怕打破头。像这样一辈子只好当个办事员。”
十天过后,党支部开始讨论我入党问题,参加的人很少,大多数都是区长的亲信,开初有三四个同志发言,说我有朝气,有热情,敢说敢为,同意我入党。可是,当区长李运行发言以后,人们的态度就变了,变得最快的是方顺风。他挤眉弄眼,一本正经地重复着李运行说过的话:“我同意区长的意见,小刘最近两个月来大变了。态度变得骄傲,思想变得肮脏,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患得患失的思想比较严重,比如爱提意见爱出风头,破坏领导威信……”当时我越听越气,脸红了,脖子粗了。本想和他辩论,但反问头一想,人家是在给自己提意见,再大的怒火也得压下去。但是,不论怎样压也压不住,最后我便想了个好方法,把思想注意力分散,来个干脆不听。后来表决的结果,我的入党申请没有被通过。讨论会结束时,区长李运行作了总结:“方顺风同志提的意见很正确,小刘同志应根据这些意见好好地检查一下,把风头主义的根根彻底挖出来。”又转头向大家道:“为什么工人阶级出身的小刘,会有这样严重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想呢?这和他在旧社会生活了15年分不开。俗话说,从茅坑里爬出来的人,浑身上下哪里没有一点臭味。我们希望小刘同志不要灰心,改正缺点,继续争取入党。”
会散后,我把区长李运行的话逐字逐句记在笔记本上,翻来覆去地想:我刘小云哪里有风头主义?哪里又有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思想?整整地想了四五个钟头,就说提意见吧,我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工作呀!决不是什么个人打算,想表现自己。要改正缺点,只好今后少给同志和领导提意见。想到这里,我在日记上记下这样一句话:下定决心改正提意见的缺点,要做到少卖嘴多做事。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区长李运行叫我去作了第二次谈话,他说:“把你的工作和方顺风对调一下,有什么意见?”我笑笑:“没有意见,领导上早就该这样办。”静了一会,他很惋惜地又道:“很可惜,你辜负了我对你的希望。不过你去了民政科,只要好好地干,也可以再调回来。”“是”,我爽快地应着。
虽然,在这段时间中,领导已对我失去了信任,比如开干部骨干会不再叫我参加;积极分子名单上也勾去了我的名字,团支部改选免去了我的支委。方顺风在这几个月中有很大的进展,行政上作了临时负责人,并入了党,成了区长李运行的可靠助手。
在民政科工作中,我察觉区民政科对一些来申请补助的贫苦农民,他们不理不问;一些同志拿了国家的薪金,吃了人民的大米饭,成天却不管事,象个癞蛤蟆一样,戳一下跳一下……这些怎么不叫人生气啊!我看不惯,忘掉了日记上写的那条戒律,又噼噼啪啪提起意见来,有时火了还要骂。这样,我又挨了不知多少的批评。区长李运行在大会上数次批评我说:“自高自大,闹不团结。”
1953年6月,我被派到白池乡去参加普选工作,这时区的机关里,来了一个寝室大调动,搬家抬桌,忙得不分天日。由于人手少,再加上区领导一贯不重视干部福利,因此在调换寝室时,把下乡干部放在家里的衣服、鞋袜、被卷乱抛乱甩,分不出是谁的东西。月底大家回来汇报工作,一见就嚷开啦:“啊,我们下乡日晒雨淋,家里还把东西给我们丢了,领导这样不看重我们,以后还有什么心情干好工作啊!”工作汇报完后,已到夜晚,总务又没留饭,上街又找不到饭铺,同志们只好饿着肚皮,睡在板凳上过夜。我跑去向区长李运行反映说:“这些问题不解决,要影响今后工作。”他反批评我说:“这些小事情也要我管,我可不是千手观音,长有三头六臂,再说牺牲这点个人利益,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我气啦,一气之下便写了首打油诗,准备交给机关板报。打油诗是这样写的:
下乡干部苦,
天晴晒太阳,
下雨路难走。
这些苦不算苦,
最苦的怕回到区政府,
吃饭难找主,
睡觉难找铺。
去向领导提意见,
反用大话来吓唬……
这消息不知怎么被陈望重知道了,他特地跑来劝我,诚恳地说:“小刘呀,我们相处了近一年半时间,彼此了解。你有热情,有干劲,就象一匹才上阵的活蹦蹦的马驹,不论前面是崖是坎也要跳过去。这是好的,我应该向你学习。记得两年前的今天,我也和你一样,提意见像打炮,不怕老虎不怕豹,结果犯了对抗领导的错误,要不然我今天早已入了党也许是科长了。小刘,根据我的经验,我诚恳地劝你,把打油诗毁了吧!不然你会后悔。”“不,我决不后悔!”我说:“有什么后悔的,提意见嘛不是攻击哪个。”他苦笑一下:“生活经验将教育你。”
我把打油诗交给了机关黑板报。可是交上去以后,一直无音信,没有登出来。9月份普选工作结束,区里召开全区干部工作总结大会。会上先由区长李运行作报告,他在报告里着重批判了目前区干部中怕吃苦,工作不任劳任怨,目无组织领导等等落后思想,并公布了我的打油诗(没有提我的名字),说这是落后思想的代表,希望大家对这种思想展开批评。在座的几百个区、乡干部吓着了,不知是谁干的事。会场里静悄悄的,连咳嗽的声音都没有。我气得热血往头脑门冲,忘了在什么样的场合下,等他话一说完,笃地站起来举手发言,神情非常激动,语不成声:“打——油——诗——是——我写的,是投给机关墙报的,本意是向领导建议,关心同志们的福利,不想今天得到个落后思想的批评。”
会场更静了,几百双眼睛一时看看台上脸青眉竖的区长李运行,一时又看看红脖子胀脸的我。谁都没有发表意见,只有台梁上大圆钟滴滴嗒嗒的响声。忽然,方顺风的脑袋伸出人群。“我发表两句意见”,他照例闪动下眼睫毛,摸摸下巴,“嗯哼”地清下嗓子:“我认为刘小云同志的态度极端蛮横和无理,竟敢在几百人的群众大会上公开反抗领导的批评,表明他已完全丧失了一个青年团员和革命干部应有的品质,我建议行政上和团组织给予他应得的处分。”他说完话,区长李运行用眼扫扫台下,想唤起其他同志对我展开斗争,可是没有一个人应声,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散会后,我没有到食堂去吃饭,心里非常沉重,两条腿象有百十斤重,走动一步也吃力。我扶着墙沿走到区长李运行的办公室,推开门,泪水一下就溢了出来:为什么组织上不了解我的好意?区长李运行正在吃饭,见我进来,放下碗怒目圆睁地问:“你来干什么?”我说:“李区长,我写打油诗并没有什么坏意,原本为了工作,怎么你在会上批评我是落后分子?”“嗯!没有坏意,你想挑动全区所有的干部来进攻我,拆我的台!告诉你,梦想!我是抗日时期的干部,有十七年党龄的干部!”说着在桌上拍了一掌:“我批评你是全体干部中最落后的分子,你到区委告我去。”“好!我是落后分子。”我跨出门槛,气冲冲地向漫无边际的田野走去。田野,被黯淡的云层笼罩着,呼啦啦的秋风吹得禾苗低头、大树弯腰,黄叶儿,白叶儿遍地乱飞。我呆立在一棵古柏下,望着太阳落下的西方,心里象不平静的江水,起伏地翻滚着:我为什么要去写打油诗,为什么要写?我为什么几次三番地向领导提意见,为了自己吗?不,不!不是为了我自己!那为什么又会得这样的批评呢?唉,悔不该当初太盲动,不听陈望重的劝阻,才闹到这境地。如果我不批评领导,遇事去顺从他,也许正如陈望重说的一样,已经入了党,或被提拔……反一想,又觉得这种想法不对:人的一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巴结领导以取得地位的高升和换来个共产党员称号么?这多么可耻啊!这是世界上最可耻不过的人了。要这样,我不如去做个“变色龙”。就在这时,陈望重从远处走来,站在我面前,似笑非笑满有经验地问:“如何,我的话应了吧?”我回答道:“没有应。”“嘿嘿!还没有一棒将你打死。”“打不死,永远也打不死!”我语调里充满着自信,大声说:“棒打死的人,只有那些胆小鬼,和那些没有锋芒的生满了锈的刀片!”他呆了片刻,叹口气:“唉,我是胆小鬼,我是没有锋芒生满了锈的刀片。可是,为了能平静地生活,不再受到意外的刺激,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这样。”说完低着头走了。
晚上,在区长李运行主持下,团支部召开了团员大会,向我“对抗领导,拒绝批评”的行为展开斗争。开会前方顺风向我作动员,他假惺惺地道:“小刘,我很替你可惜,你曾经有个时间很进步,还帮助过我。不知怎的你变得这样冲动,公然和领导对立,这是多么大的缺点呀!特别象你这样一个出身工人阶级的同志,更不应该。不过时间不迟,只要你能认识缺点,改正错误,我想党和组织、领导会原谅你的……”我打断他的话,插一句问:“你想叫我去认错吗?告诉你我没有错。”“没有错?”“没有错,刀架在颈项上我也没有错!”“小刘,态度放冷静点,不要这样强硬。”说着拍下我的肩膀:“同志,你还年轻,应该为前途着想。俗话说,‘忍得一日之气,免得百日之忧’,退后一步自然宽。”我火啦,把脸一沉:“什么叫前途?不卑不亢,积极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才是真正的前途。你要叫我向错误低头,是污染我纯洁的灵魂,除非用刀杀死我。再告诉你,我决不能把地位、名誉、幸福建筑在阿谀逢承上,高贵的同志,请结束你这套处世为人的哲学吧,历史将给你作出最好的证明。”方顺风不言语了,象一条丧家之犬,夹着尾巴走了。
在星期六的晚上,团支部召开了团员扩大会议。会上,首先叫我检查,区长李运行并说这是给我最后一次改正缺点、认识错误的机会。我说了,说得很简单:“同志们,我是老粗出身,说不来什么,我成天黑夜只知为党、为人民工作。我凭着我为党工作的赤心,憎恨生活中一切不合理的现象。我爱向同志提意见,也爱向领导提意见……”“说这么多干什么?叫你检查缺点,又不是叫你背成绩帐,老老实实地挖出错误思想根源吧!”方顺风从座位上跳起来,咆哮地大声叫。我回答道:“我没有犯什么错误,我所做的事情,都是青年团员、革命干部所应该做的。”
第一提意见的是方顺风,依次是事先布置好了的人,按照事先布置好了的意见,一个一个向我开炮了!陈望重在这种场合下,也不得不说了我几个大大的不对。最后由区长李运行代表党组织和行政,对我思想进行全面分析批判。他说:“刘小云同志的思想,具体地反映了过渡时期资产阶级思想在革命内部的斗争。我们战胜这种思想,正是标志着我们战胜了资产阶级的思想向党、向革命的侵蚀。通过这个活例子,说明我们需要学习,积极靠拢党的组织,向一切坏人坏事,展开不妥协的斗争。”我不同意他这分析,说:“我不接受这意见,死也不接受这意见!”区长李运行大瞪着眼,叱声问:“你不接受党对你的改造?”我已失去了理智,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脱口说出:“象这样的改造,比杀我还恼火……。”这下可惹祸了。
全场里好些人都跳了起来,嚷道:“这还了得,敢公然污蔑党的组织。”什么“反动思想”啦,“反党思想”啦,“反革命思想”啦……一顶赛一顶的大帽子向我飞来。我再无力反抗了,瘫痪地伏在桌上,脑袋里嗡嗡地响,眼前发黑,冒着一圈一圈的金光,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耳边只听得方顺风的声音:“同意开除刘小云团籍的同志请举手,一票、二票、三票……”
当我再抬头来的时候,只见陈望重一人站在我的面前,他眼红红的,象是才哭过。他向我道:“小刘,要想开些,可不能往短处想啊!”我笑了,原来他害怕我自杀:“请放心吧,同志,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我决不会自杀。我生命比黄金还贵,我还年轻,我为党为革命还没贡献出我毕生的精力来,怎么能轻轻易易地死去。”说到这里,我引用了保尔·柯察金的话:“人生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而生命只有一次。”他又道:“可是你已经不是团员了。”我笑笑说:“这有什么?团员不团员,总之一句话,为革命事业、为人民服务。”虽然我嘴上这样说,可是心里却一阵酸痛,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流。说真话,我怎么不热爱团啊!她抚育了我成长,又教导我生活。我一时一刻离不开她,离开了她,就象婴孩子失去了妈妈,就象羊羔失去了母亲。我忽然感到我站在浓雾中,找不着前进的方向。
这天晚上我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泪水湿遍了枕头。最后,我毅然爬下床,扭开电灯,向您——亲爱的团省委写了这封信。由于我心情激动,所以字迹非常潦草。
此致
敬礼
刘小云
1955年×月×日
铁流:23年血泪吟
(编者按:摘录本文中的一段,作为该篇的导语。)1957年7月19日,中共四川省委和成都市委在成都市总府街省府大礼堂召开上一千四百多人批判斗争我的大会,对我进行“极其隆重盛大”的“高规格”批判。第二天《成都日报》、《四川日报》均有批判我的整板文章。《成都日报》上不仅有我头像,还奉送三个版面。未向我收取“广告费”,我也没有要稿酬,大家両免。在斗争会结束前,主持会议的负责人张烈夫先生,叫我上台表态“认罪”,。我强项扬头说:“我不是右派,历史将会给我作出公正结论。”
少年轻狂不识真,误将恶魔作圣人;
二十三年长夜日,几个春来没泪痕?
1956年夏,全国文艺界不少名流批评49年以来的文学作品,存在着“公式化”、“概念化”的倾向,提倡“文艺作品要干预生活”,“揭示社会的阴暗面”。不久,《人民文学》先后发表了刘宾雁的《本报内部消息》,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我长期生活战斗在一线,发现我们的工作并不是那么美满,不少地方存在着这样和那样的问题,有的甚至是错误,比如领导上的官僚主义,对人民利益漠不关心,工作上的浮夸风与形式主义,对地富的政策过左,在“粮食统购”上强征农民口粮等。于是,我就步其后尘写了一篇《给团省委的一封信》的小说,发表在四川省文联主办的月刊《草地》1956年10月号上。由于我的水平有限,这篇8860余字的作品根本没有什么艺术性可言,但由于是来源于现实生活,在全省以至全国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被收录在四川优秀小说集《深山初雪》中。此后,我又写了两个续篇《向党反映》和《上北京》未发表,只作为内部讨论稿铅印出来,后来成为“反党反人民”的大毒草。我——晓枫就此成名了,右派铁帽也就戴定了。尽管在1957年毛泽东发动的“整风运动”我未吐一言半语,更未在会上去“鸣放”,但仍是在劫难逃,被中共四川省委和成都市委定为“极右”,进而又被毛泽东钦点成为四川文艺界“七君子集团”中的“一君子”。这七人是石天河、流沙河、邱漾、茜子(又名陈谦)、储一天,遥攀和我。我们七人除流沙河一人外,其它六人均逮捕法办。记得《唐诗》有一句叫“一跌风波万里尘”,我辈均是共产党的忠实干部,被称为“四川文艺界有才华的青年作家”(《死水微澜》的老作家李劼人先生,为保护我们过关,在省人代大会上发言,为此他也险成右派,不知检讨多少次才过关),但仍难迯此厄运。
“反右”斗争(七首)
序曲
一跌风波万里尘,弱冠年华负罪身。
伟人巧布阳谋计,入毂钻套尽书生。
尝够世间麻辣烫,饮遍尘环五味瓶。
今日活着能面世,全仗祖先阴德深。
答流沙河
1957年6月“反右”狂飙乍起,诗人流沙河经受不住批判斗争,远走西安避祸,行前给我一诗“今夕复何夕,亡命走关西。曲悲遭千指,心冷横双眉,狂风摧草木,暴雨打蝼蚁。逃死奔生去,焉敢料归期。”读后回赠,自今铭记。
霜重压百卉,狂风吹雁行。
淫雪不恤竹,刀剑岂怜英。
文章千古事,公正后人评。
无语云天望,长安有故人。
批斗
1957年7月19日,中共四川省委和成都市委在成都市总府街省府大礼堂召开上一千四百多人批判斗争我的大会,对我进行“极其隆重盛大”的“高规格”批判。第二天《成都日报》、《四川日报》均有批判我的整板文章。《成都日报》上不仅有我头像,还奉送三个版面。未向我收取“广告费”,我也没有要稿酬,大家両免。在斗争会结束前,主持会议的负责人张烈夫先生,叫我上台表态“认罪”。我强项扬头说:“我不是右派,历史将会给我作出公正结论。”
百家争鸣不是鸣,党同伐异才是真。
玲琅满目大字报,举国上下声讨文。
我辈吃苦缘笃信,上当受骗在于诚。
斗争会上敢较劲,蜀中右派我有名。
别家
1957年12月28日,成都日报社召开全体编采人员大会,宣布开除“右派分子黄泽荣(晓枫)公职,送劳动教养,强制改造。”接着,人事保卫科派出三个彪形大汉,把我押送到关押小偷、流氓、乞丐的成都市天祥寺收容站。行前,满头白发的继母和新婚不久妻子,含泪怀抱不足一岁女儿,踉踉跄跄尾随相送……
母伴征程妻送行,简装负荷步履轻。
无言胜有千万语,微笑却见泪水盈。
最是凄切情深处,怀里娇儿咿呀声。
强忍辛酸扬长去,隔街尤听叫我名。
收容站
成都市柀送“劳动教养”的近万名右派分子,分期分批先在天祥寺收容站集中,然后又分期分批送到各个劳教场所。我们这一批大约有200多名右派,均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收容站每日两餐麦麸皮,且不饱肚。自此方知人世间有饥饿二字,解便上厕要先喊报告。据说劳教不同于劳改“有公民权”,故大家互称“同学”。白天围席而坐,自我检查批判,臭骂自己“反党反人民”的罪行;夜卧旧庙泥地侧睡,小解不能外出,马桶就放在屋中。
牛鬼蛇神相聚会,谁人不是才气横?
麦麸填肚装不饱,马桶冲鼻臭难闻。
同学相互自查罪,来去厕所先报名。
低眉垂头一囚犯,警威枪寒敢有声。
离蓉
1958年1月4日,我们在肩抬机关枪、手提冲锋枪的武装大兵押解下,分乘多辆篷布低垂的大货车,向四川省峨边县沙坪劳教农场进发。行前之夜多数人未眠,抱头长坐,默默不语……
整装待发去沙坪,抱被呆坐至五更。
张张苦脸愁百结,双双泪眼暗探问:
三餐能否填饱肚?有无书籍伴流阴?
何是归期桑梓路,一声喇叭离蓉城。
夜宿大渡河
奔雷咆哮百里闻,峰险崖陡日月昏。
俚语乡歌征客泪,风寒雪紧南冠魂。
回首蓉城云雾绕,前视彝寨黑沉沉。
最是伤离凄切处,几点暮鸦伴月琴。
农场岁月(两首)
四川省峨边县沙坪农场,位于大渡河畔,地处小凉山,为汉彝杂居之地,是个天造地设的自然监狱。1958年前为劳改农场,“整风反右”后改为专事“改造右派”的劳教农场。农场里有四个大队,十八个中队。我所在的中队叫白夹林中队,是个新建的中队,有200多名“右派”。劳动是开荒种地,每人每天开荒定额0.18亩。这里阴风怒号,气候恶劣,浊浪排空,寒流袭人,劳动强度大,粮食定量低,每人每月22斤苞谷粉,无任何副食品。由于长期饥饿,水肿病很快漫延。我的体重从132斤锐减到110斤,两腿木然,双腿一按一个窝。到1960年,沙坪农场非正常死亡率竟高达46%,一些队组死得光生生,据不完全统计,有五千多人自行“解教”,死后无一付棺木,上百上千埋在一起。苍天这是谁之罪啊!
一
泥糊茅棚树作床,取暖驱寒依火塘。
少粮缺油日月度,三餐全是菜汤汤。
赤膊挥锄大山里,虚汗淋淋空肚肠。
饥馑逞凶噬人命,肿病饿殍满农场。
二
《再生记》作者刘盛亚,和戏剧大师吴祖光先生,被誉为南北“神童”。他早年留学德国,思想进步,著有反法西斯小说《三K党》。49年后著有长篇小说《再生记》,1957年他被划为“右派”开除公职,送沙坪农场劳教。我们同在白夹林中队,他因年长不堪饥饿折磨,1960年和留美归国的西师大学讲师董时光先生,活活饿死在沙坪农场和“415”筑路支队。我没有饿死,跑了出去……
先生年长我年轻,先生有名我无名。
我读先生“再生记”,初涉文坛一后生。
今日相逢敢言笑,同是樊篱有罪人。
哀哉饥饿夺君命,一代文豪葬沙坪。
筑路难(七首)
1958年“伟人”意气风发,吹响“大跃进”号角,举国上下一片折腾。为了沟通大西南,中央决定修筑内江至昆明的铁路。四川省公安厅劳改局闻风而动,立即把分散在全省各劳教场所的青壮右派分子,集中在一起,组成了代号为“415”的四川省劳改局筑路支队(即4月15日成立)。我从四川峨边沙坪劳改农场去到了“415”筑路支队第十九中队,驻扎在云南省盐津县黄桶槽,一个临时搭建的工棚里。修铁路月定量为每人每月为53斤,还有16元人民币的工资。生命不再处于饥饿中,虽然逃过了沙坪农场大死亡的一劫,却逃不了“无产阶级专政”血腥的奢杀,险被枪毙。
一、望月
头顶乡月滇北居,陌地生人互不识。
初婚娇妻梦里见,彻夜不眠衾枕湿。
二、断魂
日出月落又一天,铁锤炮钎送华年;
伤心泪落横江冷,魂归望断筑路难。
三、赠友
披荆筑道步履艰,峰直崖陡半空悬;
只要英雄勤挥斧,心坚自能破石顽。
四、遗怀
两山相峙一线天,千里奔腾去不还。
为人应有大江志,笑洒清流破万关!
五、哭思贵
王思贵原为四川省灌县某国营厂技术员,在“整风运动”中向领导提了一点意见,被打成“反社会主义分子”。我们同队同组,相挨而眠,情同手足。他是小组技安员,一次放炮后去处理危石,不幸被“顶盘石”击中丧命,死时不足23岁,草掩荒山,无亲朋凭悼,真惨呵!
天愁地暗日月昏,千里阴风送归魂。
朝言春花(注一)相爱事,夜卧血泊作亡灵。
危石无情吞南冠(注二),酷吏有持屠贱民。
不信秋肃长浸骨,待等冰融告祭君。
注一:在他死的那天上午,我们両人在横江边搓洗衣服,他向我说:他相恋三年的表妹,正在赶绣嫁妆,盼他回去结婚。注二:南冠:《左传·成公九年》:“晋候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杜预注:“南冠,楚冠。”后因以南冠为囚犯的代称。骆宾王《在狱咏蝉》诗:“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六、惊闻猴子岩坍方
1959年夏,全国掀起“放卫星”的高潮。在“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蛊惑下,竟然“稻谷亩产十万斤”,“冬瓜长得比牛大”。这反科学的不实之词,共产党中央喉舌《人民日报》,公然大言不惭地刋登在报上,制造出宇宙顶级谎言。为了印证谎言,我们劳教人员也得跟上。支队大人们提出“奋战苦战加大干,打眼放炮不下班”的跃进口号。由于忽视安全,致使猴子岩工地大坍方,一个十六人的小班全被埋葬在巨石下,无一生还。悲乎!
天崩地坍势如雷,横水却步鬼神惊。
一山巨石截江断,多少男儿未畄声。
祸起吏卒强功利,缘为升官放卫星。
可怜滇北河边骨,尽是春闺梦里人!
七、空盼赦令
1959年10月是中华人民共和国10周年华诞,时为国家主席的刘少奇发布了“特赦令”。我辈狂喜至极,以为很快会特赦回家,谁知到了九月末,全支队近万名劳教右派,只有少数几人获得“改造”好的“摘帽解教”。按此时间推算,我们全中队200多名右派分子,大约要经过156年时间才能达到共产党“改造好”的标准。于是,大家只好远望家山,抱头而哭。
中天一纸传赦令,万千流徒笑开颜。
忘却苦难愁尽扫?越岭穿山梦先还。
解教摘帽此生盼,焉知希望化尘烟。
屈指新生百年后,灭种断宗无血缘。
转战喜德(两首)
一、路过家门
1960年7月,内江至昆明的铁路不知何故突然停修,“415”筑路支队转战西昌所辖的喜德县,修筑成昆鉄路。转战途中,路经成都市寄宿在成铁中学,但不准回家,四处岗哨,事事报告,挪动一步都不行。按“劳教”政策规定:劳教不是劳改,劳教人员享有公民权利,有通讯言论自由,见鬼!全是谎言,骗局啊骗局!
内昆停修走喜德,路过蓉城家不还。
岗哨林立处处卡,书信包裹任意翻。
公民权利遭剥夺,事实无情叹谎言。
谁敢有怒抗专政?刀斧锋锐颈上悬。
二、凉山悲情
喜德县是大小凉山的中心地带,居民全是彝胞,自古悲凉贫困,刀耕火种延于今。当时正值“自然灾害”最困难的时期,我们的粮食定量从原来的每月53市斤骤减为42市斤,但劳动强度并未减弱。且凉山地广人稀,无任何餐厅和商店,可怕的饥饿再次向我们袭来,不少人又出现水肿,队里开始有人突然死亡。饥饿,可怕的饥饿!
荒丘野岭六月寒,魂断天涯少炊烟。
马帮铜铃敲心碎,月琴咽泣自无欢;
定量骤减腹中饿,饥火迫肠无佐餐。
水肿绵绵追人命,几多同学葬荒山。
旺苍逆转(三首)
1961年夏初,不知何故成鉄路又中辍,“415”筑路支队再转赴川北旺苍县,修筑广元至旺苍的铁路。此时我们离家已近4年,“摘帽解教”不见踪影,大家十分愤懑,怨气中冲,开始有不尊言论出现:“毛泽东把我们整得太惨了!”“共产党霸道,叫我们整风提意见,却把我的打成右派,长期关押,这是哪家的王法?”“什么叫改造?就是要把我们饿死在劳改队。”但到了当年的7月,我们“右派”突然全部集中学习,人格待遇都有了很大的转变,管教干部讲话暗示,似乎1957年“反右”要“一风吹”,我们即将回到原来所在的机关,重操旧业。但不出一个月,毛泽东提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伟大指示”。我辈再度陷入更深重的阿鼻地狱。自此,“右派”开始走上了反抗的道路。不久,筑路支队出现了惊天大案,所谓“中国马列主义者联盟”右派反革命集团,被杀、被关达二三百人。我也卷入其中,所幸虎口余生,大难不死。
一
百斤重担肩上压,崎岖山道踽步行。
当年红军经此道,消灭剥削救穷人。
石刻标语动天下,至今目睹也传情。
南辕北辙革命路,谁是谬误谁是真?
二
阴霾重重曙光现,北京讨左欲纠偏。
整装待日阳光下,摘帽解教回机关。
喜音如烟顷刻散,乌云重重遮蓝天。
政治反复争斗烈,伟人狂志坚如磐。
三
摘帽解教纸上言,开山筑路人不还。
乡音泯灭归思断,打击频频批斗繁。
饥饿煎心负荷重,恶奴走狗更凶残!
我辈何罪遭荼毒?一腔愤懑问中南。
铁流:谁抢走了我的女儿?
见:https://m.secretchina.com/news/14/09/21/55405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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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流先生曾表示,他创办《往事微痕》的目地就是为了还原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