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寿:儒家的养生哲学(图)
【看中国2014年03月07日讯】养生,是中国人独有的观念。西方人更讲清洁、更讲卫生,但他们没有中国人这样的养生观及习俗。
例如春天来了,该如何吃、如何保养;待夏天渐至,又该如何,这叫“四时调摄”。饮食起居,均要与此此相配合。衣、食、住、行均应依照四季之寒热湿燥及节气运行来做。
四季之外,人还须配合五行。以饮食来说,中式烹调素来讲究酸甜苦辣咸五味、青白红黄黑五色与食材之五行属性的配合。而中国人见面,除了寒暄天气,还常夸人“气色佳、精神好”。闲时元坐打瞌睡睡,则称是闭目养神。人老退休了,叫颐养天年或退居养老。不舒服了,旁人一定劝你勿再操劳,须在家多休养休养……凡此等等,不胜枚举,也都体现了养生这个观念无所不在。
儒家有养生的传统吗?
这样的养生观以及它所形成的人生态度、社会风俗,你一定会想到它和道家重生、贵生、尊生的思想有关。是的,确实如此,道家顺天时、合自然,强调养生而不逆生、不伤生、不斫生,是十分明显的。不过,此非道家一系思想独有之功劳,影响中国人养生观更深、更大的,或许不是道家,而是儒家。在中国,文化上的许多方面,均是以儒家为主干,而道家为辅弼,养生亦不例外。
如此说,你或许会感到讶异。因为我们一想起儒家,就觉得那只是讲政事,整天想着治国平天天下;或讲道德,整天教人守礼、法尊、德性的学派,跟个人养生长寿渺不相干。儒家代表人物,如孔子、孟子,整天奔走风尘,席不暇暖,弄得颠沛流离,困顿异常,更是大违养生之道,怎么说他们就开启了中国人重视养生的传统?
须知道家人物,如老子、彭祖之高寿,多是传说,不及儒家信而有征。像孔子年七十三、孟子年八十四,在那个时代,岂不都称得上是老寿星吗?孔门弟子,曾参七十、子贡七十-、子思八十二、子夏八十八,也都是长寿的。就连以“短命”著称的颜渊,也有四十一岁。
儒家人物这样的寿命状况,在先秦,非常特殊,非但其他各家比不上,纵使是老聃,传说也不过一百二十左右,还不及苟子呢!荀子的年岁,史籍记载很明确,说他在齐宣王时,游学于齐,时已五十多岁了;到春申君卒后,终老于兰陵。可知其寿至一百四十岁以上。今人考史,不敢相信有人竟能长寿至雌此,多倾向于把五十游齐解释为十五。但即使如此,其岁数仍在百岁以上。何况春申君死后,荀子终老兰陵,又不知还活了多久,多有记载说他曾见到李斯相秦,甚至见过秦亡。假设如此,其老寿便更令人咋舌了。
讲这些,不是要争辩谁比较长寿。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本是儒家的态度,因此举这些老寿之例,只是想提醒读者注意儒者养生之学其实颇有可观罢了。
什么是养生?
养生的养,是儒学中的关键字,涵义特别丰富。
例如儒家讲治病,就常只说是养病。《周礼·六官·疾医》:“以五味五谷五药养其病。”这个养字就该解释为治。《孟子·尽心下》说:“养心莫善于寡欲。”养,赵岐注也说它就是治的意思。
所以养不是自然地生长,而有人为地调理育化、让它归于正途之意。某些时候,养与义通用,均是合宜的意思,也是这个缘故。
不过,养这种治理调育,又不是刚性的、强力而为;乃是如风雨润物般,令其得以生长。故朱子解《孟子·离娄上》“中也养不中”的养字说: “谓涵育熏陶,俟其自化也。”
我们谈养生,首先就须体会这个“养”字。如激烈运动、减肥、抽脂、节食、禁欲,或以药物攻治身心,便都失了养的宽和怡豫之感。
须知养之另一个含意正是乐。养字的字形,是食羊,意思是吃羊洋甚乐。故《广雅·释诂》解这个字说:“养之言阳阳也。”王念孙疏证云:“养,乐也。”阳阳是形容词,犹如我们现在说某人扬扬得意之扬扬,是一种自足的快乐感。养生就该如此,不是刻苦、勉强地去干一件差事。
生,也是儒学的关键字。
如何理解这个“生”字呢?
这生是有内涵的,非仅指自然生命。
我们常说广者寿。仁者能寿,秘密即在于乐。所谓智者不惑、仁者不忧,仁者乐,所以能长寿。古人说知足常乐、乐天安命、敬业乐群、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都扣住这个“乐”说。人生需活得快乐才有意义,否则光是活着,有何价值?
古代曾有个段子说:医生告诫病人要戒烟、戒酒、戒色、戒一切嗜欲,谓如此便可再多活几年;病人听了,回答道:“若这么活着又有啥意思,倒不如死了算了!”
这虽是笑话,却点出了一个至理。人当然不必故意去烟酒声声色,纵情以伤生,但追求长寿,光讲活得久却是不够的。活着忧苦劳烦,还真不如死了得以安息。道家云“生为徭役,死为休息”,就着眼于此。
儒家强调天地之大德日生,宇宙生生不息,故人亦应如天地运化般,充满了四时之生意。参养生之养,即重在涵养这种生意、生机。养生之生,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生命年寿,而是指这种内在蕴含着无穷生命力的生命。犹如宋明理学家所经常用以形容的一个词汇: “鸢飞鱼跃,活泼泼地。”生命要与大化流行相同相符,也是如此活泼泼地,鱼跃鸢飞,生趣盎然。这才是生活,这才是生,这才乐了。
“仁者乐”的养生法则
平时我们说喜说乐,都是遇事而乐,如“人逢喜事精神爽”之类;或缘事或感物,遂生悲生喜。
儒家说的乐,其实不止这个层面。
如“有朋自远方来”“学而时习之”的喜悦,固然仍是因事因物而然,但“饭蔬食饮水,乐在其中矣”“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乐,却是其事绝不能令人兴起愉悦之感,而孔子、颜回却仍然甚是快乐。这种乐,便非因事因物而起。其乐在心,故虽处人所不堪、人皆以为忧之境,终不能夺其乐。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整篇就都都由此以区分立论。他先说一般人去岳阳楼,看到霪雨霏霏、琶、浊浪排空,一片阴郁之景,必然为之伤感;若见春和景明,碧波万顷、一片皓广之景,则又会为之心旷神怡,其喜洋洋。但儒者之襟怀,却与他们不同,不会因外物外景而生悲喜,因此他说:“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程伊川等理学家说要“寻孔颜乐处”,讲的也是这个区分。
他们具体理解孔子、颜回何以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道理,固然未必一致,但儒者之乐不系着于外物,这个认知乃是相同的。把这种其乐在心的情况,形容为-“仁人之心”,也是一样的。
这即是孔子说的“仁者乐”。
仁者为何能如此之乐呢?《春秋繁露·必仁且智篇》解释道:“仁者,憯怛爱人,谨翕不争,好恶敦伦,无伤恶之心,无隐忌之志,无嫉妒之气,无感愁之欲,无险陂之事,无辟违之行,故其心舒,其志平,其气和,其欲节,其事易,其行道,故能平易和理而无事也。”
一般人总是升了官、赚了钱、饮美酒、逢人夸就喜;遭人批评詈骂或处逆境则哀、忧、愁、苦、憎、怨、诟、恨,以致哀乐伤生。儒者之乐正是要超越这个层次,长存豫泰的。
有如此平和舒愉的心境,当然就易养生得寿了。
所以《易经》说:“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同其吉凶。”
与天地合其德;看起来好像很玄、很难,其实讲的就是大人的心量要宽和博易,要常感觉自己能像天地般生养涵育万事万物,不在一点小事上计较、不为一人一物揪心,能容众爱物,对一切人畜草木均有亲和之意。如此,便有仁者之襟怀,便可“养其天和”。
节日与养生
除了与天地合其德以外,还得要能与四时合其序。
这便是《春秋繁露》讲循天地、依四时那一套方法了。《周书·时训》《礼记·月令》等等都属此类学问。日常衣食住行都须顺着四季节令来,这是养生的基本原则。如春行秋令,大热天偏要烧热炕睡觉,这不是找死吗?
而这一部分,其实也不必太过刻意,仿佛要遵守什么军队纪律似的,中国人几千年来老早就把它发展成一套生活规则了,我们现在照着过便是。
什么生活规则呢?就是中国人的节日。
中国古代所有传统节日都是依四季节气来的,所以叫做“节”。
一年分成廿四节气。每逢此节,该有什么相应之举动、饮食、调理,均老早形成风俗,广行于民间了。
例如奇月双日基本上均是大凶日,须要招吉辟邪,去除不祥。
其中,正月初一,最凶,故招吉辟邪之力度须最大最强。因这是一年尽、一年来的关键时刻,冬欲尽、春将至,四季变转,于此肇端,最应谨慎。
三月三上巳,则要去水边洗涤,古人称为祓禊,以去除不祥。文人的兰亭雅集、民间的泼水湔浴均属此类。
五月五端阳,阳气交牾,亦大凶,故须吃雄黄酒,佩药囊,挂菖蒲、艾草,所谓划龙舟吊屈原,本意也是驱疫。各地逐瘟神、放烧王爷等即属于此种风俗。七月七乞巧、九月九重阳,同样是重要节日,尤其九月九要登高、插茱萸,亦辟疠之意。
凡此节日,都有与之配合的饮食与游艺活动,我们照着做就好了。“与四时合其序”听起来有些吓人,其实再简易不过了。
运动也可以养心
心身医学,重在养心。如何养心则无定法。
对于性格偏于躁动的人,可以教他静下来,利用静坐等法,调理心气。如是太静惰的人,本来就懒慢,再教他訑静,可怎么得了?这时就应鼓励他动一动。
每天持续运动,本是让人持志专一的办法,不止在摇动躯体、伸展筋骨而已。故动与静,均是养心之一种方法。可以并行俱用,也可以视每个人的情况而选择其用心调剂你本身性格之不足。
一般人搞不懂,以为养心就该静,遂专去修禅、打坐、练习放松、冥想,弄得生命越来越枯涩,毫无生气与活力,还以为修炼有成了呢!你看市面上许多谈养生的人,精气内枯、肤血不泽、目光虚眊无神采,都属于这种病。男人而女气,女人而阴不扶阳,岂能寿乎?若去妇女心身医学科看看,你更可看到一大批这样的人。
明末儒者多练静坐,清初儒者颜习斋起来大声疾呼,叫大家勿再静坐了,应改而习动,针对的即是这样的情况。我们现在面对这类人,也应鼓励他们动一动。
但社会上练动功的人也很多,梅门气功、太极拳、跳舞等,不胜枚举。强调运动养生的人更多,慢跑、游泳、做瑜伽、上健身房……
此类强调动的人,也常有一个盲点:只知摇动身躯,伸展筋骨,而不懂得动不只是动,乃是静心凝志的一种方式,故仅练形体,与养心无涉。这,能长寿吗?
杨宪益曾开玩笑说许多长寿老人其实并不运动;许多讲究运动养生的人也终究没能长寿。此理,汉代儒者王充老早就讲过了。
他在《论衡·道虚篇》中批评道家教人导引长生之法是虚妄的:
道家或以导气养性,度世而不死,以为血脉在形体之中,不动摇屈伸,则闭塞不通。不通积聚,则为病而死。此又虚也。
夫人之形,犹草木之体也。草木在高山之巅,当疾风之冲,昼夜动摇者,能复胜彼隐在山谷间,障于疾风者乎?
案草木之生,动摇者伤而不畅,人之导引动摇形体者,何故寿而不死?夫血脉之藏于身也,犹江河之流地。江河之流,浊而不清,血脉之动,亦扰不安。不安,则犹人勤苦无聊也,安能得久生乎?
王充曾写过十六篇《养陛书》,讲究“养气自守,适食则酒。闭目塞聪,爱精自保。适辅服药引导”,可见他也是-位养生家。但他强调养件,只把导引当做辅助,无怪乎他要反对那种以为光凭运动就能长寿的人了。
被忽视的儒家动功
世传五禽戏、八段锦等,皆是道家动功。故儒家在动功方面,似乎并无特殊的导引运动之法。其实不然,这是因为儒家所说“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本身就含着动功。
礼要演习,揖让进退、升降屈拜、有容有仪、有舞有乐,本来就是要动的。乐之舞勺、舞象亦然,射箭、御车马更不用说。
尤其是射,古人极为重视,故有大射、宾射、燕射、乡射、泽宫之射等各种射礼。《礼记·射义》说:“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德行也。”又说:“射之为言者绎也,或日舍也。绎者,各绎己之志也,故心平体正。”可见射本身就是用来养心调志的,儒家之学,身心一体,射礼正可体现此旨。
后世儒者渐不习射,游戏兴动,仅存于投壶。投壶礼现在也不流行了,整套礼几乎都已失传。倒是日本、韩国尚存遗风,而且发展得很好。日本许多女子成年礼更是选择用射礼来进行。因为少女习射,对发育中的女性身形健美非常有帮助。内志正,外体直,更可以调养她们中正平和的心气,故很受欢迎。
这个运动,不甚剧烈,但对心身都特别好,十分适合现代人。整个弓、箭、礼、仪,以及配乐、服制、器具之制作、穿戴、搭配,处处都蕴涵着文化深度,更是比现代都市人流行打高尔夫球高雅有趣得多。
关爱他人才能养护自己
养生的原则:仁者寿。修行之方法:致中和,这个原理不难掌握。但历来讲究养生的人参照这些方法去努力养生,却未必均能获益,为什么?
因为坊间那些讲养生的书,一方面多显偏执,只从某个角度去讲,把原本是“权法”的东西讲成“真谛”。一方面又只在这些饮食、运动、起居细节上琐琐碎碎,执著不已。一个人,如真照它所说的去生活,绝不能吃油炸物、腌制物、加工类食品、饼干类食品、汽水可乐类食品、罐头类食品、冷冻类食品、烧烤类食品等,时时关注该吃什么、该喝什么,弄得神经兮兮、紧紧张张、草木皆兵,那也就不用活了。儒家养生,不纠缠于这些支微末节上,更不在这些地方逞其小慧,掌握呈大原则即可,权法均只能参考。
关注养生的人,有一项通病,是关爱己太多了!
人因为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才会注意养生。所以爱自己是重视养生的动力、先决条件,这是无疑的。但儒家说的“仁者寿”,却并不是爱自己,而是爱人。是因心中充满了对世界、对人、对万物的关怀,而胸次浩然愉然、精神焕然畅然。不知此理,只注意保持自己的好心情,达观、乐观、忘掉过去、享受现在等,都只是自私为己,非仁者爱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