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与天下第一行书的千古谜团(组图)
【看中国2013年09月14日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是中国文学和书法上的“双璧”,尤以“天下第一行书”之名声闻天下。很少有人知道,这件旷世之作曾经伴随它的主人在浙东的一座大山里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岁月,最后又从这里流入外人之手,从此开始了它扑朔迷离的传承。“天下第一行书”的故事,无疑为“浙东唐诗之路”增添了新的传奇……
在浙江省新昌和嵊州交界,有一个叫王罕岭的地方,山上有两个分别称作外湾和里湾的小村,十来户人家,生活平静而恬淡。两村之间有一座很小的“眠牛湾水库”,水库边青山耸立,风景宜人,但一年里的大多数时候,这里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没有外人打扰,如老牛高卧、沉睡正酣。不过,对于新昌县一名中学教师袁伯初来说,这里却隐藏着一个千古的谜团,这个谜团吸引着他三番五次前来考察,时间长了,村民们都认识了这个戴着眼镜背着小包的中年男子。
这个谜团,和王羲之有关。
兰亭之会
对王羲之这位书圣的生平,史书记载十分有限,但他召集的那次兰亭集会,千百年来却广为传颂,因为王羲之即兴创作、记录这次盛会的《兰亭集序》不仅是文学史上的不朽之作,也是中国书法史上无人逾越的高峰。
王羲之《兰亭序》
东晋永和九年(353年)农历三月三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王羲之和朋友们举行了一次修禊活动,地点选择在会稽境内的兰亭。所谓“修禊”,是古代一种消除污秽的祭祀活动,一般多在农历三月三日春光明媚之时,选择水边,一方面祭神,同时大家也洗洗手脚,据说可免除邪恶不祥。这项仪式始于西周,但逐渐从最初的祭神发展到了游春赏景、饮酒赋诗的踏青活动。
王羲之《兰亭序》(局部)
兰亭雅集的参加者,据唐何延之《兰亭记》的记载,有谢安、孙绰、支遁……还有王羲之的三个儿子共四十一人,众人饮酒赋诗作文,最后由已有几分酒意的王羲之执笔为之作序。王羲之轻拈鼠须笔、铺开蚕茧纸,用他最擅长的中锋行楷,洋洋洒洒28行、324字一挥而就。在这篇短文中,王羲之既描写了兰亭优美的自然环境,又抒写了与朋友相聚的欢欣,同时也抒发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快然自足的情怀。文章理趣深远,沁人心脾,而书法更是遒媚劲健变化无穷,二十多个“之”字无一雷同,如有神助。事后,王羲之将《兰亭集序》重写了几十幅,均自叹不如原本。
兰亭集会两年之后,王羲之就把他在《兰亭集序》中抒发的人生哲学付诸实现——誓墓辞官,带着家眷退隐田园。但他到底退隐何处?《晋书》上没有记载,从而留下了一桩历史公案。本文开头提到的那位袁伯初老师,正是孜孜探求、试图破解这桩公案的人之一。
自然,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原本,最初也是随着王羲之辞别了纷扰的庙堂,来到了一个清静的修养之地。那么,它和主人去了哪里呢?
金庭之辩
在《琅邪王氏宗谱》中记录了这样一篇碑文《石鼓山王右军祠堂碑文》,碑文中写道“王右军创金庭道院于厂岭”。“金庭山”在浙江嵊州,今天的嵊州金庭镇后厂村有金庭观,气势恢宏。因为地处平坦的河谷,公路从门前经过,便捷的交通吸引了许多书法爱好者前来参拜,如同圣地麦加。但这里是否就是王羲之晚年归隐修炼的金庭呢?还有一些不同的说法。
唐代有一个道人裴通,在公元808年三月的一天,和几名道友游览金庭洞天,写了一篇类似考察报告的文章,其中提到一座小香炉峰,“王羲之家于此山,书楼墨池旧制犹在”。当年李白“入剡寻王许”,应该是能够看到这些王氏遗迹的。宋朝高似孙在《剡录》中说:“去观东十五里,有大湖山,峰势入天,上有赤水,丹池,旧为右军宅……”这样,“赤水丹池”就成了王羲之故宅的一个特殊标志。由于年代久远,池水早已干涸,“赤水丹池”的独特景观很少有人见到。几年前,一直在这一代考察的袁伯初在眠牛湾水库却有了重大发现。1979年建成的眠牛湾水库,正好把历史上记载的赤水流淌的山涧淹没,水库有一个出水的涵洞,袁伯初正是在连接涵洞出口的水渠中发现,水渠中因为水的流淌,积淀了一层赤色的垢。看守水库的村民还说,水库放水后,还可以看到库底都被染成了红色。距离水库不远的里湾村有古寺院遗址,遗址有大量的古代碎瓦,旁有千年古柏和古杉,村民们说,这里就是王羲之隐居的金庭宅院所在。
宋·馬远《王羲之玩鹅图》
王羲之的宅院究竟是在新昌的王罕岭,还是在嵊州的金庭观?目前学术界还没有统一的定论。根据现有史籍记载,王羲之归隐的金庭幽深险峻,被称为道家第二十七洞天。可以肯定的是,笃信天师道的王羲之晚年就是在两县交界处的这几座大山之中潜心修炼、服食炼丹,而那幅让王羲之本人都无法超越的得意之作《兰亭集序》,一直伴随主人走到59岁的人生终点。罕岭香炉峰一带,大山绵延阻隔,溪流潺潺、树影婆娑,但山中的居民都不堪其静,纷纷迁出。也许只有王羲之这样超迈脱俗之人、“天下第一行书”这样的神品,才能和这天地造化融为一体并且清心自守吧?
一脉相传
王羲之谢世后,《兰亭集序》的流向就成了一个谜。王羲之有七子一女,究竟谁承担了保管传承的重任?历史一下变得模糊不清,直到七世孙智永和尚这里,《兰亭集序》传承的链条才连接起来。
据唐张彦远《法书要录》所收录唐人何延之《兰亭记》的记载,《兰亭集序》自写成之后,王羲之自己十分宝爱,决意将其传之子孙。王羲之的第七代孙智永,和侄子王孝宾(法号慧欣)一起出家,继承了王羲之的衣钵,精勤书法,常居永欣寺阁上临写《兰亭集序》,前后凡30年。毛笔笔头用坏就扔进大簏中,每个大簏的容量都在一石以上,居然装满了整整五大簏!智永曾书写真草二体《千字文》八百多本,分施于浙东地区的各个寺院,今天尚有墨迹原本传世。二人刚刚落发为僧时,都住于会稽的嘉祥寺,嘉祥寺据说就是当年王羲之的旧宅。后来,为了方便给王羲之扫墓,就移居到了永欣寺,并将王羲之的坟墓迁移到了山阴县西31里的兰渚山下。崇信佛教的梁武帝萧衍因为智永、慧欣叔侄二人都落发为僧,就根据两人法号榜其寺为永欣寺。据何延之的记载,直到唐代,当年智永临书的阁楼还存在。
智永禅师一直活了将近百岁才去世。临去世的时候,将《兰亭集序》墨迹传给了弟子辩才。辩才俗姓袁,是梁朝司空袁昂的玄孙,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无不妙绝。得到《兰亭集序》后,十分珍视,密不示人,在自己居住的房间房梁上掏了一个暗龛,用来贮藏《兰亭集序》,对《兰亭集序》的宝重比之智永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代初年,英明睿智的唐太宗十分崇拜南朝士族文化,尤其喜爱王羲之的书法。他诏令天下,几乎访摹网罗了所有王羲之的传世墨迹,只有《兰亭集序》没有得到。不久,唐太宗得知《兰亭集序》墨迹可能藏在辩才处,就下诏让辩才将《兰亭集序》贡献出来。可辩才坚称没有,并说自己年轻时在侍候先师智永的时候确实见过《兰亭集序》,但经过几十年的战乱,早已不知去向。唐太宗不能强拿只能智取,于是,便有了一个极富戏剧色彩的“萧翼赚《兰亭》”的故事。
云门遗迹
兵家出身的唐太宗认为:“若得一智略之士以计取之,庶几必获。”他的智囊、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向他推荐监察御史萧翼,认为此人“负才艺,多权谋,可充此使” 。太宗遂召见萧翼。萧翼认为,若公然前往,肯定得不到《兰亭集序》帖,只有智取。并向太宗要求给他几通王羲之和王献之的杂帖以备用。
之后,萧翼化妆成一个书生,黄衫宽袖,从洛阳随商船到浙江,抵达辩才所在的永欣寺。
永欣寺的地理位置,史书上只说是在会稽,遗迹早已堙没,只有一些若隐若现的线索,吸引我们追根探源。
宋朝有个学者叫桑世昌,他录了萧翼的两首诗,一首叫“宿云门东客院”,一首叫“留题云门”。“云门”这个地方就是永欣寺所在。从诗歌的内容看,那时的云门交通不便,地势险绝,四周猿声环绕。
现在在距绍兴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村庄,名字很有趣,叫“寺前村”,但若乘车前往,村倒是很远就看见,唯独寺庙不见踪影。只有进到村里,才能发现在村民自盖的钢筋水泥楼房后面,藏着一座不大的寺庙,山门上几个大字很醒目:云门古刹。据当地府志记载,云门寺原是王献之的住宅,后来才改建为寺。陆游年轻时曾经在这里的“云门草堂”读过书,他对这里的盛况有生动的记述。根据他的记载,唐宋时期的云门寺规模很大,游览参观的人要花好几天时间才能游遍,而且时常迷路找不到出口。但现在,即便寺庙正殿刚刚维修过,因为规模不大,整座寺庙只有一位老尼看护,还是显得冷冷清清。寺庙旁有一眼清泉,传说是王献之的“洗砚池”。现在寺里最古的旧物,是一个唐代的石头水井圈,老尼早把它藏在了阁楼上。
据说寺前村曾有智永和尚的“退笔冢”和“辩才塔”,如果考证无误,那么,这里就应当是萧翼上演 “赚兰亭”活剧的舞台了。
北宋·巨然《萧翼赚兰亭图》
萧翼赚《兰亭》
萧翼到寺中后,假装欣赏寺中壁画,故意引起辩才的注意,并展示自己的才能,与辩才一起围棋、抚琴、投壶娱乐,间及文史,使辩才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答应让萧翼住在寺内。之后,萧翼又多次载酒与辩才唱和。一天,萧翼故意向辩才展示自己所画的《职贡图》,辩才嗟赏不已,因谈及书法。萧翼声称自己家世学习二王书法,即使出门在外,也将几幅二王法书带在身边。辩才听说后,让萧翼第二天将其所带二王法书带来。第二天,萧翼如期而往,拿出所带二王书作请辩才观赏,辩才不知是计,一激动竟也拿出了珍藏的《兰亭集序》真迹。萧翼心中暗喜,表面上却故意说是响拓,而不是原本真迹。辩才不服,却从此对此帖产生了疑问,不再像以前那样秘藏,而是将《兰亭集序》墨迹随便放在桌子上,与萧翼所带来的法书杂在一起。
因为萧翼经常到寺中来,和辩才关系密切,寺中其他僧人也放松了警惕。一天,辨才离寺到附近人家办法事。萧翼乘机来到寺中,对辩才的徒弟说自己有东西遗忘在辩才的屋内,童子即为开门。萧翼乘机窃取《兰亭》及御府所借法帖,离寺而去。等辩才回来,得知真相,萧翼已经带着《兰亭集序》墨迹回京师了。
唐太宗得到《兰亭集序》墨迹之后十分高兴,对房玄龄和萧翼二人大加赏赐。唐太宗初怒辩才不肯交出《兰亭序》,后因辩才年事已高,不忍加刑。数月后,仍颁布赏赐,敕越州支给。辩才不以入己,回造浮图,极其精丽。而辩才被骗之后,惊悸成疾,过了一年多就去世了。
何延之所记载的这个故事非常富于戏剧性。在《兰亭记》中,何延之还说他所记载的这个故事是有根据的,是出自辩才弟子玄素之口。
但事实上这种类于小说传奇式的记载并不可靠。桑世昌《兰亭考》则记载了关于《兰亭集序》的另一种传闻:萧梁末年大乱,《兰亭集序》墨迹流出内府,陈朝天嘉中为僧人所得,至大建中献给陈宣帝。隋朝灭陈,有人将其献给晋王杨广,杨广不加重视。后来僧智果从杨广处借出摹拓,杨广即位之后也没有索要。智果去世后,为其弟子僧言所得。唐太宗为秦王时,见到了《兰亭集序》的拓本,非常喜爱,欲高价收购而不可得。后来听说在辩才处,就派欧阳询到越州求得之。武德四年,入于秦王府。
贞观十年,乃拓十本以赐近臣。唐太宗崩,中书令褚遂良奏《兰亭集序》乃先帝所重,本不可留。遂秘于昭陵。
这段记载相对接近于真实。因为唐太宗以帝王之尊,不大可能采取行骗的方式取得《兰亭》。桑世昌在《兰亭考》中又引《南部新书》云“武德四年,秦王俾欧阳询诈求得之,遂入秦府。麻道嵩拓二本,一与辩才,一王自收。尝留肘腋间,后从褚遂良所请,殉葬昭陵。”宋人姜夔也曾经加以辩论,而倾向于后面一种说法。
亦真亦幻
传说唐太宗得到《兰亭集序》原本墨迹之后,十分珍视,命供奉拓书人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等四人各拓数本,以赐皇太子、诸王、近臣。今天传世的《兰亭集序》,除了传为冯承素所摹之本外,尚有传为虞世南和褚遂良临本的《兰亭集序》墨迹。
“萧翼赚《兰亭》”的故事实在太过离奇,据说早在唐太宗时期,著名画家阎立本就将这个故事画成了图画。此画是否真的是阎立本所画尚有疑问,因为像遣萧翼用骗术赚取《兰亭》这样的事,唐太宗是不会允许臣下四处传扬并画成图画的。
《兰亭集序》在唐太宗去世之后为后人留下了无数谜题。
首先是《兰亭序》墨迹真本的去向。据唐人的记载,《兰亭序》墨迹原本在唐太宗去世后被埋进了昭陵。何延之《兰亭记》载太宗在临去世前要求唐高宗将他珍爱的《兰亭序》墨迹原本随葬。
而另一种说法则是唐高宗听了褚遂良的建议,将《兰亭序》墨迹原本葬入昭陵。宋人周越也有同样的观点。不论是哪一种记载准确,《兰亭序》墨迹原本被葬入昭陵大概是没有问题的。
唐人韦述在《集贤记》中也说《兰亭序》相传已入昭陵玄宫。唐末,割据关中的军阀温韬曾经大肆盗掘唐代诸陵,其中包括昭陵。据《旧五代史•温韬传》,当年温韬将唐太宗昭陵掘开之后,获得大量随葬的珍宝古玩,其中就包括著名的《兰亭集序》墨迹原本。
五代之后,《兰亭集序》墨迹遂失所在。桑世昌《兰亭考》引宋人张舜民《画墁集》记载宋神宗元丰末年,有人自浙江带着《兰亭集序》与传说中的织女支机石一起入京师准备进献给宋神宗,行至太康县,赶上神宗去世,无法进献,便质钱于民间而去,从此再无消息。这个故事也仅仅是一个传说而已。
在唐代以后的传世临本之中,相传以欧阳询所临写最为逼真。后来,欧阳询临本被摹拓于定武军(今河北正定),后人因号此本为“定武《兰亭》”。宋代以后,定武《兰亭》一直受到世人的珍视,代代转相摹刻。而定武本《兰亭》刻石的原石在北宋末年的战乱之中亡失。
20世纪60年代,曾发生了一次举世闻名的《兰亭》论辩,争论的双方一方以郭沫若先生为代表,认为传世的《兰亭集序》墨迹都不可靠,并列举了各种材料依据,其中最重要的是出土于南京的王兴之墓志和王闽之墓志,其书体和传世的二王书法以及其他东晋南朝士族书法全不相类,因此传世的《兰亭集序》也是靠不住的,是后人伪造的赝品。
实际上,郭沫若先生的观点并不正确,因为他不了解汉魏以来士族尺牍书札的书法长期与所谓碑铭之书同时并行,开辟中国书法艺术新时代的恰恰是士族书法家们。流行于士族文人中的尺牍书法与下层书写者所书写的碑铭书法不容混淆,而王羲之和其他东晋南朝士族书家的传世书迹恰恰以尺牍为主。
《兰亭集序》对中国书法的最大影响是确立了中国书法艺术审美的最高标准,即气韵中和雅正,散淡简远;技法穷微测妙,推移无穷。而其跌宕起伏的身世更是为它增添了许多传奇色彩。虽然今天已无法领略原本的风韵,但当我们步入故宫博物院、面对那件著名的冯承素摹写的《兰亭集序》时,还是能感觉到它周身散发出亦真亦幻、如天假人手的神奇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