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等级
平等的观念,不只是西方人才有。中国人以外的世界各民族(除希腊罗马等外)多数处在蒙昧之中的时候,一个叫陈胜的中国农民,就已经发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呼喊,而面对人类历史上第二残暴的独裁者秦始皇,不也有英雄轻蔑地指出“彼可以代之”。至于孔子讲的“泛爱众”,也基于众生平等的观念。足见,人与人之间平等的观念,并非是某个种族所独有,那是全人类的共识,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无法自成特色,就像作为人,我们也无法自外与人类是一样的。
要做到平等,那就必然要自由和民主,这是不争的事实。
蔑视权贵的反抗者,虽然他们为了平等而努力奋斗了,但是一旦成功,他们又成为新的不平等制度的维护者!说来说去,没有自由和民主,平等不过是水中月,镜里花而已!这一点他们不曾想到,也不奇怪,人类总是在不断进化发展,昨非今是的事情太多了,正是因为我们不断地修正过去的错误,才有崭新而美丽的未来。我们固然不必责备前人愚蠢与荒唐,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们就应该骄傲地继承这种愚蠢与荒唐。择善而从是人的本能。如果连这样的本能都失去了,那和黄埔江里面的死猪有什么区别呢?
平等为什么必须要以自由和民主为基础呢?
自由的人,眼里的世界是没有高下之别的,只有是非。即便是是非,是是非非,也不是以自己的是逼迫别人也一定要如是,也不是以自己的非逼迫别人也一定要如非。也就是说,奉行自由原则的人,应该不强迫人,因为在他们的眼里,人本身是平等的,便是人的看法,也是平等的。谁敢说,你今天坚持的,不是明天你不能不放弃的呢?同样,今天被你认为是错的,谁知道明天不会被你认为是正确的呢?既然如此,在思想上,除了灭裂人伦种族歧视的想法之外,其实本无所谓对错的。就这个意义而言,人自然就是平等的了!
天然的出身,并不能决定人的等级!英雄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但专制的时代,是一定要弄出等级来,才能以公为私, 以国为家,贪占着全体的财富资源为自己所用。贵族的后代必然是贵族,皇帝的后代,必然是皇帝或者皇族,除非发生革命,他们会一定代代相传,二代而三代而四代,一代一代传下去,是不会断绝的。自然,他们的祖先从国家得到的该得的和不该得的也会传下去的。虽然不会马上接班,但是至少也要弄几个清要的不用动脑筋的官位给儿孙玩玩。在这种情况下,人与人之间是无法平等的。
为了延缓革命的到来,聪明的专制者为特权以外的一大群人,设置了一条羊肠小路:科举制度。科举制度在维护和稳定专制统治方面,做出了伟大的贡献。一方面给那些体制外的人们以挤入体制内的希望,另外一方面,又让体制内的权贵们不用担心自己的特权因为大量体制外的人们涌入而受到损害。历朝的科举从来都是撒下最大的网,网住所有的知识分子,让他们在期望中放弃独立思想,并不断幻想着有一天能成为体制内的一员。这样一来,他们虽然不是体制内的成员,但是比体制内的权贵们更甘心维护这个体制,以便成为新的权贵。而这种期望并不容易得到满足,网虽大,但是网上来的永远是最少数,他们是权贵阶层的补充,而不是权贵阶层的代替。因此,新的新鲜血液不断注入旧的机体,让这个机体不断更生,又不会彻底破坏掉,专制统治自然也就稳定了。正因为如此,唐太宗看到新进士鱼贯而入的时候,不觉得意地叹道:“天下英雄入我彀中。”而这个彀,固然消磨了英雄的意志,也必然地让专制统治不断地走向衰朽,直到最后覆灭。
等级的优越,等级的特权,不论是对哪些人,都是一种难以拒绝的诱惑!到了明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意识,就彻底成为社会的主流意识,再也不会产生李白那样的游走在体制外的人物,即便有,如李贽,也必然被整个社会灭杀。自由主义者不但不被政权所容忍,就是这个社会的任何一个阶层都无法容忍。没有了异见分子的存在,其实主流也就无法补充新鲜血液,离着死亡也就不远了。
有了自由的精神,还需要有民主的制度保证,自由的精神才能传承下去,才成为国民的精神。
既然民主,那就容不得专制。专制乃是民主的死敌。民主的社会,人人都是国家的主人。而专制的社会,除了权贵阶层,人人都是国家的奴隶。即便是权贵阶层,原也不是平等的。在专制的社会里面,岂止是权贵与奴隶不能平等,便是权贵也不平等。比如上古的时候爵分五等,每个等级的待遇是不同的,如果胆敢悄悄地多用了一点,那就犯了僭越的大罪,必定要开除出权贵阶层,剥夺全部特权。或处死,或皇帝开恩贬为庶民,自然是永不叙用了。权贵们深知这惩罚的可怕,自然要抱着团要维护这个阶层的稳定,他们管这叫维稳。
权贵阶级,层次分明,不仅衣分五色,便是坐的轿子,也规定得清清楚楚。从皇帝的六十四人大轿,到十六人的,到八人的,到四人的,到两人的,严格地标志着等级的区别。甚至居住的房屋,穿着的服色,都有鲜明的不同。表面上看,这个社会秩序井然,各个阶层相安无事。但是,实际上,作为人,有一种天然地对自由的渴望和追求,这绝对不是等级制度所能控制住的。而正是这种渴望和追求,一旦有了发泄的出口,那变成了一道洪流,甚至变成翻天覆地的浪潮,泥沙俱下,玉石俱毁,旧的王朝走进历史,新的王朝再次轮回。
渴望自由的人们,在没有民主制度的前提下,即便是获得了自由,那也是他们一群人或一个阶层的自由。被压迫的阶层变成了压迫阶层,过去的被统治者变成了统治者,不平等依旧存在,而且有可能比过去还要严重。他们越是珍爱自己的自由,就越担心失去这自由,于是就越严厉地剥夺别人的自由。从开明的独裁,最终走向高度集权的独裁,直到灭亡,这一条主线贯穿了两千多年的中国历史。
平等,不是一种财富的均分。在过去的人们的意识里面,总是错误地把平等看成是一种财富的平均分配。什么均贫富之类的口号,无不反映出这样一种物质层面的需求。固然,自由民主的社会里面,总是要抑制不合理的无限制的财富扩张。但是,自由主义鼓励合理的富贵。每个人都有权力用合法的手段创造财富并拥有财富。任何合法的财富,不应当被剥夺。而极端的平均主义者,他们并不希望用勤劳获得财富,而是希望通过剥夺别人的财富以满足自己的需求。这种所谓的平等,其实本身就是不平等。
平等,更重要的,是打破了阶层的界限,每个人的聪明才智不会因为党派的不听,信仰的不同,民族的差异,地域的分别,而受到压迫,他们在一个机会均等的社会里面,以自己的能力进行着合法的竞争。当然,有失败者,有成功者。但这种失败和成功不取决于他们的原来的身份。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出身或者爸爸的地位而获得更多的机会,也没有人因为自己的出身或者爸爸的地位而失去更多的机会,他们才是一步一个脚印实现了他们的成功和失败的。成功者固然喜悦,而失败者也必然甘心。这就是自由主义前提下的平等,这自然也是在民主制度保护下的平等。
没有自由和民主,就必然产生等级。有等级,就自然不会平等。不平等,就自然产生动荡,而不断地动荡,必然会损害不民主自由的国家政权,千里长堤,毁于蚁穴,那是必然的了!
等级只是不平等的外部特征,而不自由不民主,才是等级存在的根本原因。
人生而平等,这是天然的道理,而事实上的不平等,难免不激起反抗。不平等的根本原因,在于权贵阶层不仅广泛地占有社会财富,而且也竭力扼杀人民的自由思想!而没有自由的思想,世界不会发展,人类也必将毁灭。因此他才要求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同这种不平等做斗争。但是,斗争的结果,并不是要造就新的不平等,让过去的被压迫者变成新的压迫者。否则,那就成了强盗对强盗的胜利了,哪里还有平等可言呢?只不过是新的等级取代了旧的等级,或许那新的等级要比旧的等级更残暴呢,因为他们以更冠冕堂皇的口号出现而更容易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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