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公有制作为国家意识形态的一部分,并没有从官方叙事中被剔除,但经过30多年的经济社会发展,私有财产的观念确实已经深入人心,那句彰显财产权重要性的英国谚语: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成为很多人耳熟能详的句式。
“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这句谚语,据悉最早源自英国首相威廉,皮特,他说“即使是最穷的人,在他的小屋里也敢于对抗国王的权威。屋子可能很破旧,屋顶可能摇摇欲坠;风可以吹进这所房子,雨可以打进这所房子,但是国王不能踏进这所房子,他的千军万马也不敢跨过这间破房子的门槛。” 这种对私人财产神圣性的强调,是和英国文化中对王权的警惕和限制的历史一脉相承的。1215年大宪章的颁布,背景就是贵族和国王为了征税权而引发战争,通过大宪章约束国王征税的权力。
个体和国家之间最重要的财产关系是税收。除了无政府主义者,大多数人大概都认可国家的征税权,而征税权是对公民财产权的一种强制剥夺,公民个体如何规范或者防范国家的这种权力,需要一套宪政规则来保障,在没有宪政规则约束下,税收就不具有正当性,也因此征税机关有意对税收进行道德主义的涂饰,比如随地可见的标语--纳税光荣,偷税,漏税可耻等等。而站在捍卫私有财产的立场,抗税反而是正当的,是公民的道德义务。
除了税收和宪政这个大命题之外,国家还有众多的工具,侵蚀着公民的私有财产,风依旧是风,雨依旧是雨,但是国王---或者国王所喻示的公关权力却会以各种面貌出现,在不知不觉中侵蚀国民的大量财富,让人惊讶的是,很多人对此浑然不觉。
这当然和现代经济环境下,财产型态的演变有很大关系。可以说,财产已经变得非常复杂,捍卫财产需要对现代社会运行机理有深刻的领悟。
设想一下,如果你从一个农民手里抢走一头老黄牛,那么为了这头老黄牛,他会追赶十里地;而你从一个上班族手中抢走他的钱包,他一定会反抗;如果你要夺走一户人的房子,那么他们会和你拼命。这说明人们对特定方式的财产侵犯十分敏感,偷窃,抢劫这种行为可以说是人人痛恨,人人都会参与抵抗,因此小偷,盗贼等能抢夺的财产,其实际价值反而是有限的。
实物,现金,不动产等都是非常传统的财产存在型态,也是人们最深容易直接感知的对象,而有价证券,知识产权,天赋能力,权利等等都衍生开来的财产和财富,因为越来越抽象,人们对它们的感受则会逐渐淡漠,对这些财产的侵犯则变得越来越不为大众所警觉。
以现金为例,失窃或者被抢夺往往不是最大的风险,真正的风险来自货币当局的掠夺之手。一个没有独立性,缺乏责任约束的货币当局,也就是所谓的中央银行,可以不动声色的稀释你手头拥有的现金的价值。最近这些年,几乎连最迟钝的国人,也都感受到了现金快速贬值的趋势。你的钱包也许比以前更鼓囊了,但是那购买力很可能是下降了,一碗面的价格已经翻了几番,在马路上捡到100分钱,也不好意思去交给警察叔叔了。想象一下80年代的万元户,那时候可以买一套房子的财富,现在连一个平米都买不到。这些钱所代表的财富不知不觉的就流失了。
财富的流失,当然还是有迹可寻的。从2001年以来,每年GDP的增长总是建立在更高M2供应量的基础上,根据官方的正式数据,截止到2012年,中国的M2总量已经接近100万亿,几乎是全球总量的一半。这其中的内涵虽然复杂,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这个过程中,没有使用刀枪棍棒,央行以一种文明的方式,重置了社会的财富结构,温柔的夺取了人们大量的财富。那些为了捍卫自身财富不惜战斗的人们,甚至都没有发现战场在哪里,游戏就已经变换了。
央行为什么能成功的重置社会财富结构?随着国家的演进,公共权力垄断了货币发行,金本位退出历史,货币变成一种信用安排,央行的角色越来越独特和重要。如果央行本身没有独立性,就会被特定的利益结构/政治结构所俘获,成为服务特定群体的工具。在这种畸形的政治结构下,中央银行偏离了维护币值稳定的正当目标,而服务于政府的各种短期目标,比如更高的GDP增长,特定行业的复兴计划,特定地区的开发等等,政府之手需要央行的货币政策做润滑,才能如鱼得水。这是一个大量的财富的重新分配的过程。如果在自由汇率制度下,国民还可以通过兑换成其他国家的货币,来间接约束央行滥发纸币的行为。而对人民币来说,汇率管制剥夺了公众的这个交易手段,而通过汇率管控,官方甚至能造成人民币对外不断升值,对内不断贬值的奇葩现象。
因此,在现代社会,私人财产和整个社会的运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个农民拥有的老黄牛的价值,就和遥远的中央政府的农业政策紧密相关,因此财产权的捍卫就变成了一个十分复杂的知识和观念上的挑战。经过必要的分析发现,捍卫财产从来就是一个指向特定对象的行为结构,在现代社会,尤其需要警惕的就是公共权力的掠夺之手。简单的说,这些都是牵涉公共领域的政治游戏。一个人以为可以远离政治,以为有个城堡可以躲避风雨,但是事实上只要你认真的对待财产,那么你就必然处在政治场域中,“国王”一直在场。对国人来说,不幸拥有的是一个生了重病的“国王”,它不受公众意愿的约束,它有自己的行动议程,不断吞噬各种社会资源,来维系经济发展的幻象,巩固少数人对政治的垄断。作为一个自然的结果是,人们的财产总是处在高风险中,安全感变成了奢侈品,穷人买不起,富人买不到。
归根结底,一个人最重要的和最有价值的财产是他自己,在一个亲和的自由的环境中,他可以利用他的勤勉,天份和智慧获取他的财产,虽然这个过程他要承担市场的风险,但是在一个自由社会,一个人创造财富的动力,如果得到市场的正向回报,那么他能创造出来的财富是惊人的,就像比尔盖茨和乔布斯的故事一样,他们最重要的财产,都来自他们的企业家才能,来自市场,来自一个保护交易的法律环境。相反,在一个压制型的体制下,个体创造财富的机会被剥夺,个体的市场价值无法充分发挥,更加糟糕的是,人们因为被剥夺了必需的政治权利,也因此更不容易去争取自身的价值。比如,当自由结社的权利被抑制,那么劳动者失去了集体谈判的资格,而公民个体在掠夺性的体制面前无能为力。虽然像自由这样的价值本身已经足够激动人心,但是很多人会把这种价值当成一种抽象理念的需要,而忘记了正是依赖这种价值,财产权才能实现。一个奴隶,怎么能获得更多的财产呢?
因此,热爱财产必然热爱自由,捍卫财产就是捍卫自由,反之亦然。既然不可能把“国王“挡在门槛之外,那就正视“国王”一直在场的事实,需要谋划的是如何把“国王”关进笼子---以财产和自由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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