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性格可不可以评说
自从毛泽东走下“神坛”后,我等之辈终于得到“翻身解放”——可以议论他老人家的是非功过而不被打成“反革命分子”了。不过,议论并非敞开嘴巴直言不讳,还是有“一定原则”的,即对毛泽东的错误,只能“宜粗不宜细”,不能“深挖细找”,尤其对错误的原因更不能“问个不休”。比如毛泽东发动“文革”的错误,是否与他的性格有关?这个问题就是禁区,不让随便议论。
毛泽东的大秘书胡乔木,曾经极力反对把毛泽东的“文革”错误与他的性格联系起来,他在《<历史决议>中对“文化大革命”的几个论断》一文中说:“关于‘文化大革命’,本来还可以说一些其他的原因,也许不只这四条,但是,我们在起草的时候,开始就下决心不提个人的问题,个人的品质、个人的性格等等。并不是说这些不是问题,而是说讲这些东西不能教育人民,不能教育群众。每个人都有他的品格,他的品格里面都有好的方面,不好的方面,假如强调了这个方面,就如同赫鲁晓夫批评斯大林一样,苏联人也认为没有讲出个道理来。几十年的历史,光有性格就解释了吗?”(引自《胡乔木谈中共党史》第123页,人民出版社1999年9月版)众所周知,胡乔木的讲话并非个人的“一己之见”,他是中央主管意识形态的负责人,其言论就是“领导指示”,下面必须无条件地听从和照办。因此,长期以来不仅对毛泽东的错误及其原因不能随便议论,就连祸国殃民的“文革”也成了不是禁区的禁区,即便是对“文革史”进行学术性的研究和讨论,也由“宜粗不宜细”而引申为“宜小不宜大”、“宜少不宜多”乃至“宜无不宜有”。
然而,曾经担任过中央宣传部副部长、中央党史研究室常务副主任的龚育之,在生前最后一次访谈中(2006年3月17日接受北京电视台主持人曾涛的采访),却“毫无顾忌”地谈到了毛泽东的错误与其性格的关系问题,他说:“1957年以后,他(毛泽东——引者注)不断地犯了一些错误,越来越大的错误,对党造成的损失应该说是很大的。犯这些错误,恐怕他个人的认识应该说是很大的原因。这些错误的产生、发展、严重化、难以纠正,恐怕也表现在其个性的缺点上。”当主持人问他:“在您的研究当中,您认为毛泽东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物?”他直言不讳地回答:“这很难用一句话概括。比如说,比较偏执、多疑。虽然他反复讲过,要正视自己的错误,实际上真正到他自己的错误出来以后,如果他自己来纠正,别人说他的纠正很好,他当然就继续纠正;如果他觉得别人说他的什么话,他就不高兴。不高兴,当然是人之常情。但是他说不定反过来整你,说你是右倾机会主义,多少年来一起革命的领导人都可以关起来,关系搞得那么紧张。他觉得这个人政治上不行,就不让他负责任了,让他去休闲,养兰花去,因为他觉得别人思想上跟不上来了,真正的老战友啊。我觉得这是他的性格偏执,对别人的意见听不大进去。思想的偏差和性格的偏执结合在一起,使他晚年的错误越来越严重。”(引自《龚育之访谈录》第412~413页,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年12月版)我之所以引用了龚育之这么大一段话,是因为我认为这样的话在官方媒体上太难得读到了,尤其是出于他这样一个“非常人”之口的“非常话”,对于冲破长期以来所存在的种种禁区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我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说明一个人的性格对一个人的影响何其重大和深远。而一个领袖人物的性格,不仅影响和决定着他个人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和决定着国家与人民的命运,尤其在思想和权力高度集中的体制下,领袖人物的性格与国家和人民的命运就更是息息相关了。既然如此,那么为何不能把毛泽东的错误与他个人的性格联系起来呢?对于毛泽东的错误,只允许找客观上的原因(例如“自然灾害”等),不允许找包括性格在内的主观原因,怎么能解释毛泽东“不断地犯了一些错误,越来越大的错误”呢?如果不把毛泽东的错误及其原因实事求是地解释清楚,又怎么能向深受“文革”其害的全党和全国人民做一个明白交代呢?
胡乔木之所以“苦口婆心”地说那样的话,是因为要维护毛泽东的光辉形象,说穿了还是为尊者讳。他设问:“几十年的历史,光有性格就解释了吗?”我斗胆反问:几十年的历史,如果还是为尊者讳,不能真正实事求是,难道能“解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