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山论

太行王屋余脉，雄矗斧痕犹在；愚公智叟流唾，愀散谷荡式微。则曰：愚公终将作愚也。

凡智者常誓：“智者志吐言表。”虽其言之凿凿，究不过言之口表。夫言之口表，终即表也，三巡酒过，一盏可照，此所谓小形器之容也。愚者虽不能嗤服之，是不轻言云有志,其必祝“愚者迂回行里。”殆愚者知天人交感，事方际会，审事而度心，隐智而坚志，起辙而笃行，一也。是其行履及与周天，是其心虑及子孙，惟步者行以里计。夫行以里计，方入里也，一域不足概，一世不足观，此诚为大宇宙之量也。

夫愚公之愚，愚虑及于子孙，是子孙共负荷其愚虑，而得子孙同作愚公，虽智者佯孔子面逝川以哭，篡舜典伪德政以美，不能教化其愚；其虽利诱之以禄肉，威逼之以囹圄，不能改易其愚，是极万世不通之至愚！以至愚之行，而感操蛇之神，愚公及子孙终得上智之名。

然孟子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今愚公之子孙一旦捐弃其愚志，荡尽其愚虑，思作智者，出以车，食以鱼，居以家，是终复陷愚公为愚耶。夫在世之山，岂只太行王屋；见有形之山，奚将无形万山之众移？移山之工，其何尝尽乎？

近有逸仙孙氏者，亦效愚公，志移山。惟其矢志移者，中华众民躯心之山，是号中山。方其殁，病榻遗曰：“移山尚未成功，子孙仍需努力。”是素知子孙之易忘其愚，逞其智，遂出其愚志以作聊表，实盼其子孙为行里之迂也。是矣羡愚公之幸有愚子孙，何嗟我中华之不幸有玩物作智之不肖子孙乎！

今愚公之子孙尚存乎？我中华移山之子孙罄其乌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