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得没有尊严

魏伟接到通知,套好了牛爬犁,将牛爬犁赶到连队住区与畜牧排之间的那栋早已被遗弃的草房边上时,看到指导员与连长早已经等在那里了。

这栋草房在连队住区的东边,除了在畜牧排和马号上班的人们每天从这里经过,一般人很少到这里来。

这里住着一位很不招眼的人,姓字名谁?很少有人能叫出来。我承认,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就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他的姓名。但他的样子在我脑海里却清晰可见,不高的个子,他到食堂打饭的时候总是从我们宿舍的窗前慢慢走过,驮着背,腋下夹着饭盆。从与他偶尔的对话中听出,他是一位山东人。

1969年3月,中苏之间在珍宝岛爆发了边境武装冲突以后,邻近的饶河县因为紧邻中苏边境,一批“坏分子”被从那里清理下来,被遣送到了我们这虽与饶河县交界,但却隶属于宝清县境内的21团4营1连,也就是雁窝岛上的853农场4分场一队。他就是其中的一位。

他50多岁,只身一人,没有亲属。为什么会是这样?没人知道,谁也说不清。他是“坏分子”,人们都躲着他,他怎么个“坏”法?没人知道,没人主动和他说话。

他被分派到畜牧排养猪,从他居住的那栋早已被遗弃的草房到他工作的畜牧排,不必经过连队住区,所以很多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为人很低调,埋头工作,不事张扬。远远没有同是畜牧排工作的老贫农温大爷那样活的扬眉吐气,趾高气昂。

因为他在人们的视线中没有位置,以致他在人们眼中消失多日以后却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魏伟将牛爬犁赶到这栋草房的门口,弯腰随着指导员和连长钻进屋里。看到漆黑的墙面上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屋里没有任何家具,几块土坯垫着一个白茬木板钉成的破箱子,箱子上面放着他平时到食堂打饭用的那个饭盆,冰冷的土炕上躺着他早已冻僵的,不知道是死了几天的尸体。

“你把他拉出去埋了吧”。指导员对魏伟说:“把他拉到西蒿塘那边,别忘了路过材料库的时候,找老朱领几个雷管,还有炸药什么的”。

西蒿塘在我们连12号地西北方向,是挠力河中的一个水泡子。后来营里新组建了7连,12号地就划给了7连。

如今每次知青聚会的时候,魏伟总是回忆这件事。魏伟说:我们把他抬到了牛爬犁上,带着我们知青自己养的那条叫做“亨利”的狗,向西蒿塘那边出发了。

从连队到西蒿塘大约有10公里左右,牛爬犁慢慢悠悠,总算到了水泡子边上,用钢钎子在冻土上凿了一个不深的炮眼,下了雷管和炸药。

“我知道这样浅的坑是埋不进他那个木箱子的”。事后魏伟向大家讲述。魏伟将他那破木箱子放在炮眼上,点燃了引信。随着一声爆炸,那箱子的破木板和箱子里面装的破衣服被炸得粉碎,漫天飞舞,只有那吃饭的饭盆却完完整整地落到地上。

“我搬了几块炸松的冻草皮,堆了一个堆,把他的尸体和那个吃饭的饭盆遮盖了起来,算是掩埋了他”。

魏伟如今在每次知青的聚会上,总是喋喋不休地向大家讲述当年在北大荒的这段经历,这件事情在他年轻的心理留下的印象太深。

“我当时在炸他那箱子的时候,忽然间有过一个想法”,魏伟接着说:“他反正是个坏分子,干脆把他放到炮眼上炸了算了。我冷静下来一想,没有那样做。不然我这一辈子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严冬终于过去了,第二年开春后,挠力河的水很大,那个地方被淹没在水下。后来就再也找不到具体位置了。

 

本文留言

近期读者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