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录山记(图)

偶然的抽屉清理,几页发黄的信笺把三十五年前的一段难能忘怀的过去,几张至今还依稀能够辨识的脸容,从尘封的记忆的库屉中,跃然浮现到已年过花甲的我的脑际:

受父辈们的影响,67年姐姐大学毕业后先是被分配到北大荒去学兵一年零八个月,之后就被安排到湖北同江西接界处的一个几乎没有交通的小矿山去工作(大概叫做阳新富池口丰山洞矿吧)。之后,为了能让妈妈和刚出世的小外甥生活过得稍微好些,通过自身的努力,姐姐考到了离黄石城较近的铜录山矿学校去做英语老师(其实她是化学专业)。

姐姐住的是集体宿舍,也就是长廊两边都可住人,厕所在顶头的那种最老式的集体宿舍。姐姐家对面住着几个医生;左边和右边住着子弟校的几个女老师。

由于姐姐只分到一间宿舍,我去时就只有在医生们的房中借个铺位。医生一共三人,都是放射科医生。其中除了吴高香的年龄稍微大些外,其余的两个医生尽管都已成家但都还很年轻。

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待谁都是那么好。因此,无论是医生们还是女老师们都把姐姐的家当成他们自己的家,想来就来,想吃什么随时都会不经任何人同意,自己打开锅盖;随意掀起菜罩。

故事就从这儿开始了。

那是七二年的最后一天吧。吴高香和肖塘玛都回家了,陈绪玉则决定留下陪我。现在已想不起当时是谁提的建议,趁元旦放假一起到外面去走走,目的地则是隔壁寝室的小汪老师家——赤马山。

刚过晌午,我们就在路口拦了一辆去赤马山的江西牌照的过路车。当年的司机真的都很纯朴,既没跟我们要钱,也没给过我们不情愿的脸色。

车子驰骋在去赤马山的公路上。沿途,公路两边都是山,可那山却没有一点江浙一带山岭的苍翠和峻拔。远远看过去,山上真的连一根草都看不见。尽管如此,随着凉凉的风迎面拂来,望着一座座山从车边掠过,好似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亦就愈觉得这儿的风景还真不错。可当车子弯进去江西的支路后,那个路就上下颠哪,左右晃啊,今天的人们怎么都不会想象得到,反正蹲在后车厢的我们死命抓住车栏板都还会常觉得会摔下去。

车终于到了去赤马山矿的分岔路口,热情的江西籍司机告诉我们:你们还得抓紧走,可能还有些远。

其实我们当时真像是漫无目的地,赤马山在哪里谁都没去过;小汪老师家离岔路口究竟有多远,谁都不知道。走啊,走啊,陈绪玉几次提议返回,也不知怎的最终还是走啊,走啊……

天快傍晚时终于到了赤马山。小汪老师家在哪儿呢?报了汪老师的大名,可问了几家都说不知道。我俩又累又渴,拖着疲惫的双腿不无目的的在住宅区徘徊,我们几乎失去了信心。情急之中忽然想到她的嫂子,亦就脱口说出她的名字,也就有那么巧抑或说小梅的名气更响,我们终于没有白跑一趟。

当我们敲开小名不叫汪丽珠的小汪老师的家门时,尽管天已有点暗,我还能清晰地看到小汪老师脸上绽露出的欣喜,以及随之泛起的淡淡的红晕。

我们一起被热情地邀请到小梅的家中,这下可把梅伯和梅婶忙坏了:又是宰鸡杀鱼又是剁馅包饺子的,在场的每个人都动起手来,温暖的屋中呈现出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饭后,主人们带着我们参观了矿区俱乐部。平时我只见到矿工们粗劣的衣着,不修边幅的打扮和他们艰辛的劳作。可这新年之夜尽管没有春节那么喜庆,几乎天天在地底下不见天日地辛劳着的矿工们也一改平时的肃穆,穿戴得整整齐齐。他(她)们围坐在简陋的桌椅边,无拘谨地放纵着:逗趣声;嬉闹声;醉汉无休止的唠叨声;吆五呵六的划拳声;偶或还伴着个别多情的醉酒者嘤嘤的啜泣声……整个俱乐部几乎座无虚席,始终洋溢在欢愉的气氛中。

我真正领略了矿工们的相对的优裕生活和豪爽的生活情操。

那时的我并不会打牌,也就是那夜,小梅她姑嫂俩不厌其烦地教会了我“争上游”。

倘若不是家长们几次来规劝,我们一定会直打到新年钟声敲响,抑或打到大家的眼睛都睁不开才会停下谁都不愿停下的新年聚会——以后的我们几个都相继证实了这一点。

那晚,两位女老师真的就有那么温顺,在家长们面前不敢流露出丝毫的抵触情绪。不过当家长们车转身时,我还是捕捉到小汪老师的白眼和小梅吐舌扮鬼脸的瞬间。

第二天,小梅姑嫂俩竭尽地主之谊,除带着我们四处参观外,还热忱地邀请我们再住一宿。

不知什么缘故,吃了中午饭后,我怎么都想走。拗不过我的执意,两家人提着大包小包把我们直送上车道。

离别时,显然小汪老师的眼中充盈着的是惆怅。但不知那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我永志弗忘的一个人生的片断。尽管已过去三十多年,我都会清晰的记起那天回家路上即兴吟就的诗:兀立春风前,晕起桃花现。举杯邀行人,落在此山间。梅伯和饺馅,梅婶烩鱼鲜。年则复一年,独具此一天。

现在想来,新年夜受到长辈们的干预(其实应该解释为对年轻人的一种关心),以至聚散匆匆或许也正是我和小汪老师有始无终的一种征兆吧。

小汪老师确实是个很不错的纯朴女性,赤马山一行方知她是赤马山矿矿长的女儿。而以往在她身上一点儿也找不到当年干部子女几乎都有的那种矜持或骄奢。

出于敬老扶幼,当年我确实想过把自己的生活重心移向湖北。是时,经过一场大革命的浩劫,妈妈的身心受到极大的打击,已呈现了与年龄不相符的衰老;小外甥方牙牙学语,要靠姐姐一人操持这个家确实不甚容易。因此,对于常出入姐姐家的隔室的小汪老师的熟悉和信赖,自然让我这个在处理个人问题上谨小慎微的人多了一份自信,同时对以后的能给老人以实质性的眷顾多了一份可托付感。

可是当我得知她是矿长的女儿时,心理的自卑油然升华为抵御自私的无法抗拒的力。

以后尽管小汪老师还像原来一样进出姐姐的家门,还像原来一样邀我到她们宿舍,让我用吉他弹唱美丽的梭罗河。每每当音乐奏起,她便会静静地坐在床沿上,一动也不动。即如生怕自己不经意的动作或声响会扰攘跳动的音符,会阻断悦耳的歌声。

不知怎的,从赤马山回来后的我反而会不时地想到要规避她,常常会无由的在她们放学时,故意走得很远很远……

那年,我提前结束了探假,离开了原来一有空就想往那跑的姐姐的家。

我还能清楚地记得我走的那天,小汪老师不知怎的就没上班,她进进出出姐姐家好几次,似有话说却终究什么也没说。最后一次离开时她似有点颤抖地说了一句:走了!车转身就下楼去了。

明明知道小汪老师不会绕个大圈反向从姐姐家窗口走过,可不知怎的,我还是站到了窗前,是期盼?还是歉疚?

就在这时,忽然一尊身影从我眼前掠过,我分明看到了那双熟谙的眼,含着忧郁,噙着晶亮的泪花!

我是怯懦的,无有正视的勇气!

……

很久以后,我们有过信件往来,当然了,那时我们都已老矣。记得小汪老师给我的一封信中有过那么一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真能概括,概括得我心痛!!

……

至于有心和无心,那本就是无形的情感纠葛的释义,谁都无法界定清楚,更不要说是局内人了。因此也只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被各自深深地埋进心里!

这一埋竟然就三十多年过去了!真有些想念当年的情景!!

天各一方,不知小汪老师都还好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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