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长青:埃及革命不是第二个伊朗
目前全世界的媒体都在报道埃及:在开罗,成千上万的民众涌上街头,呼吁民主改革、和政府对峙、要求穆巴拉克总统下台。这个事件已进入第二周。埃及前景会怎样,引起全球关注。
美国更是重视开罗的演变,因埃及不仅是中东最大国家(八千万人口,超过法国),而且穆巴拉克政府比较亲西方,并是少有的能跟以色列保持良好关系的阿拉伯国家。
面对埃及的变化,奥巴马政府的立场一直比较暧昧,说是保持中立,不站在任何一方(抗议民众或穆巴拉克)。按道理,作为西方自由世界的旗手,从理念上美国应该支持埃及民众的民主要求,因穆巴拉克已掌权了三十年!在人类近代历史上,只有独裁者,才会长时间大权独揽。像毛泽东从建政至死掌权27年;斯大林29年;阿拉法特35年;卡斯特罗已52年!但穆巴拉克不仅是美国的长期盟友,对稳定中东,尤其是以色列的安全,具重要意义;而且美国还担心,埃及的极端伊斯兰势力“穆斯林兄弟会”如乘机上台,埃及可能变成第二个伊朗。当年巴列维国王被赶下台,伊朗变成了由霍梅尼宗教势力主导的政教合一国家,并且强烈反西方,至今仍是专制和恐怖主义的基地。美国当然不会喜欢穆巴拉克的专权,但是,为了避免出现第二个伊朗,美国等于要在“坏”和“更坏”之间做出选择。
美国媒体上的评论,不乏这种担心。连《华尔街日报》的社论,也有这种调子。所以即使美国右翼,也没有对奥巴马政府的模棱两可,给予严厉批评。
但是,埃及真的会变成第二个伊朗吗?把当年的德黑兰跟今天的开罗进行比较,就会发现两国情况并不一样,两国民众也是两种精神状态(mentality)。
首先,当年的伊朗革命,是宗教势力主导的,而且是极端伊斯兰主义。这种宗教势力要对抗的,表面是巴列维国王的专权腐败,实质是对抗西方的世俗主义和资本主义,要恢复伊斯兰的以绝对平等、纯洁(泛道德化,实为伪道德)为口号的政教合一的统治。
在西方作家中,对伊朗情况有深入了解的是英国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保尔(V. S. Naipaul),他当年曾两次到伊朗、马来西亚、印尼、巴基斯坦这四个非阿拉伯的穆斯林国家实地考察,然后写了两部游记《在信仰者中间》和《难以置信》。他说,当时伊朗有两个革命在同时进行:共产主义革命和霍梅尼的伊斯兰革命;霍梅尼同时反对左翼共产主义和右翼资本主义。共产主义革命只有穷人基础,却没有宗教基础;所以既有穷人,又有宗教的霍梅尼成功了。但两种革命打的主要旗号都是相同的:均贫富、求平等的乌托邦境界,纯粹被“唯一”统治的社会。奈保尔发现,伊斯兰教在刺激、煽动这些前殖民地国家的反西方、极端民族主义情绪中起了巨大作用。
正因为极端伊斯兰主义在“伊朗革命”中占主导地位,所以,当巴列维政权被推翻、伊朗举行公投时,民众竟以98.2%的高票通过用“伊斯兰共和国”的国号,取代原来的世俗君主政权。连国号都有“伊斯兰”三字,可想而知当时“伊斯兰主义”已完全主导了伊朗。
但在今天的埃及,并不存在四十年前的伊朗那种宗教狂热。虽然“穆斯林兄弟会”是埃及最大并最有组织的反对党,但整个国家并没有出现伊朗式的那种全国性伊斯兰狂热。毕竟自1952年埃及从英国统治正式独立出来后,埃及的开国元勋纳赛尔(像土耳其建国之父凯末尔将军那样,虽没有那么强烈)就倾向世俗主义,而不是全面伊斯兰化。后来被暗杀的萨达特总统,以及继任的穆巴拉克等菁英,也基本倾向世俗主义。这种世俗化进程,从穆巴拉克算起,也已有三十年。这一点,跟伊朗当年的情况就很不一样。
另外,今天的埃及,也没有当年伊朗的霍梅尼那样的弥赛亚型的宗教领袖。霍梅尼曾被巴列维投入监狱,后在西方流亡十年,一直在外面遥控指挥伊朗的反政府力量,有极大的声望,在信奉者眼中,他是半人半神式的领袖。在伊朗革命高潮时,七十岁的霍梅尼返回德黑兰,当时有二百万人夹道欢迎。随后伊朗的宗教势力制定通过了新宪法,用法律形式确立了霍梅尼的绝对宗教统治地位。
而在今天的埃及,宗教势力完全没有霍梅尼这样的超魅力型领袖,而且领导街头抗议示威者,主要来自世俗化团体。目前看不出埃及有伊朗式的复兴伊斯兰的劲头。
根据历史学家的研究,在人类历史上,高达全国人口百分之一参与的革命,都是很少见的。像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1917年的俄国十月革命,1989年的罗马尼亚革命等,参与人口可能超过全国人口的百分之一。但当年的伊朗革命,参与反政府示威者有六到九百万,占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十以上。而今天,埃及的反抗政府示威,也远没有达到当年伊朗的全国性狂热。
另一个不同是,即使今天的伊朗,也都出现世俗化、民主变革的呼声。一年多前的伊朗选举出现街头抗议示威,就已跟当年伊朗革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因为示威抗议者要求的是公平选举和言论自由等,而不再是宗教狂热。连霍梅尼的孙子小霍梅尼(S. H. Khomeini)都跟他爷爷分道扬镳,成为“自由派教士”。几年前,小霍梅尼还来美国访问,专程去拜访《华尔街日报》,跟编辑们座谈。这位46岁的自由派教士明确表示支持美国领衔的伊拉克战争,强烈主张结束他爷爷、父亲所代表的宗教专制势力,期待在伊朗实行民主;他并呼吁美国应该更坚定、更强烈地向全球推广民主价值。
所以,以《历史的终结和最后的人》一书而近年名声鹊起的美籍日裔学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近日在《华尔街日报》举办的埃及讨论会上说,从突尼斯的茉莉革命,到埃及街头的民主呼声展示:在全球性的民主潮流下,没有什么超越这种潮流之外的所谓“阿拉伯文化”。福山的意思是,就像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亚洲人一样,也没有李光耀们鼓吹的所谓“亚洲价值”,哪里的人民都是一样的,在内心深处,都有对自由和民主的渴望。民主化是大势所趋!
当然,穆巴拉克如下台,埃及走向民主之路还很长。但是,不能让第二步需要解决的问题,来阻止人们迈出第一步!
穆巴拉克政府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埃及局势会怎样演变,还难以预测。但可以肯定的是,穆巴拉克的下台已是时间问题。或者说,穆巴拉克的时代已经结束!埃及将开启一个新纪元,其重要性,不亚于1952年从英国殖民下独立,建成一个新国家!
埃及人口在中东第一,埃及人民正在向整个世界,包括全球人口最多的中国和中国人,展示他们的勇气,他们的智慧,他们的自豪!
2011年2月3日于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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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