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公投对中国的挑战

在2008年奥运会临近之时,中国上了一堂关于海外投资政治学的速成课。当时,人权组织批评中国政府举办的是一届“种族屠杀运动会”。它们的理由是,中国在苏丹石油项目上的投资,正对该国在达尔富尔实施的焦土政策形成支持。但对中国领导层来说,苏丹问题给他们带来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本月,苏丹南部就是否与苏丹其它地区分离举行全民公投。与喀土穆及东非其它地方的人士一样,北京方面也在焦急地等待此次公投的结果。如果公投结果证实分离赢得了足够多的支持,那么苏丹南部最早可在今年7月成为全球最新成立的国家。

尽管喀土穆方面发表了相对带有和解色彩的言论,但苏丹南部仍然对政府怀有强烈的不信任感。一些人担心,分离甚至可能再度引发一场内战。苏丹内战曾导致200万人死亡。就中国而言,苏丹可能出现的分裂,是中国政府积极获取海外自然资源这一努力面临的最大外交考验之一。苏丹约80%的石油位于南部,但用来将石油运往海外的港口却位于北部,石油输送由一条连接南北的输油管道完成。作为苏丹最大的外资来源国,中国发现自己卷入了苏丹深深的内部分歧之中。

中国政府以“不干涉他国内政”的外交政策为傲,承诺无论他国哪个派别上台执政,都会与之进行商业往来,不会卷入该国国内政治事务。但是,苏丹可能出现的分裂或许会让中国不得不在一个遥远国度扮演起自己并不熟悉的政治掮客角色。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Renmin University)国际关系学教授金灿荣表示:“这可能会成为我们不干涉政策面临的第一项真正考验。”伦敦亚非学院(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研究中国在非洲关系的专家丹尼尔•拉奇(Daniel Large)表示,如果苏丹形势恶化,中国可能会发现自己在“相互开进的军队之间”进退维谷。

尽管苏丹公投是一个很罕见的例子,但它仍表明了一点,即随着海外投资规模的扩大,中国将日益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作为一个有抱负的超级大国所背负的外交负担。中国的战略专家坚持表示,他们的国家禁得住诱惑、不会发展为帝国,同时无意成为非洲政坛一支强大的外部力量。

然而,现实主义者将辩称,最终决定大国外交政策的是利益,而非思想。中国在全球能源、资源和基础设施领域的扩张,很可能会令其卷入新的复杂局面——在这类局面中,保持中立会变得更加困难,中国政府将不得不选择支持某一方并对相关事件施加影响。

中国问题专家、前美国外交官查尔斯•弗里曼(Charles Freeman)去年表示,中国关于本国国际抱负有限的声明,与美国一个世纪前普遍存在的孤立主义情绪如出一辙。他表示:“美国那时既不寻求主导或控制国际国家体系,也不寻求在远离本国领土的地方以武力解决问题。不过,为了对有关事件作出应对,美国及时放弃了这两种做法。”

中国在苏丹石油产业拥有巨大的影响。1996年,中石油(Petro­China)的母公司——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CNPC)收购了苏丹利润最大的石油开采权的40%的权益。中国还帮助建设了一家炼油厂、数个出口码头和将苏丹石油北输至位于该国东北海岸的苏丹港的输油管道。中国企业现在控制着苏丹石油业约40%的权益。苏丹开采的约60%的石油售给中国客户,这让该国成为中国6大石油供应国之一。

在2005年南北双方签署和平协议、结束长达50年的断断续续的苏丹内战时,中国曾希望这将成为苏丹南北方规模更大的经济和政治一体化的前奏。中国投资加速增长。然而,该协议还呼吁将举行公投,同时越来越明显的是,基督教和传统信仰占统治地位的苏丹南部将投票赞成与大体由穆斯林组成的北部分离。

通常情况下,中国强烈反对多民族国家的分裂,因为它担心这可能会鼓励本国少数民族提出类似要求(尤其是西藏和拥有众多维族穆斯林人口的新疆),或鼓励台湾走向独立。例如,中国拒绝承认2007年宣布脱离塞尔维亚的科索沃为独立国家。

但随着苏丹南部分离出去的可能性露出苗头,中国意识到,自己面临着来自南部独立政府的敌意,该政府将把中国视为其敌方的主要支持者。苏丹南部有很多人认为,中国上世纪90年代的投资是站在喀土穆一边对苏丹进行暗中干涉——当时,苏丹内战正打得如火如荼。

苏丹南部最主要的政治组织——苏丹人民解放运动(SPLM,简称:“苏人解”)南方局副总书记安妮•伊托(Anne Itto)去年表示:“如果他们希望保护自己的资产,唯一的办法是与苏丹南部政府建立非常紧密的关系、尊重公投结果,然后我们才会开展商业往来。”

为了保护自身利益和保证石油供应不中断,中国扮演起一种更为微妙的角色。它置苏丹政府的敌意于不顾,支持在苏丹部署联合国维和人员,并在朱巴开设了领事馆(如果南部取得独立,据信朱巴将成为其首都)。最近两年,中国官员和苏丹南部领导人展开了一系列互访,其中“苏人解”主席萨尔瓦•基尔(Salva Kiir)曾两次访问北京。中石油正在朱巴大学(University of Juba)建设一座计算机实验室,该实验室将以中石油冠名。

在有报道称苏丹政府可能试图推迟公投时,中国还出手进行了干预。中国政府非洲事务特使刘贵今呼吁投票按时举行,并呼吁国际社会帮助确保投票程序的可信性。

在西方,中国的不干涉政策有时被视为中国政府支持不受欢迎政权的借口。但对中国而言,表明自己在非洲采取与其它大国不同的运作方式、以及不会去剥削非洲,是至关重要的。

这是吸引各国政府的一个强有力的卖点,也是对中国一党制政府某些更具冒险精神部门的有益约束。北京某智库的一位学者表示:“我们知道这项政策不可能所有情况下都得到贯彻,但它的益处的确很大,以至于中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公开放弃该政策。”

然而,苏丹决不是唯一一个中国不得不卷入该国内部政治事务的国家。

表面看来,中国与资源丰富的缅甸的关系,是其“商业第一”外交政策的教科书式范例:中国企业获得了缅甸资源行业的优惠准入待遇,作为回报,中国让缅甸暂时躲过了国际制裁。中国一公司正在缅甸北部帮助建设一座水电站大坝。同时,一条长1200英里、造价25亿美元的输油管道已于近期开工建设,这条输油管道将把石油从孟加拉湾的一个港口输往中国。

然而,透过表面来看,中国正被进一步拖入缅甸的内部事务,特别是缅甸政府与占该国人口40%的少数民族的冲突。2009年,缅甸政府军与缅甸东北部果敢边境地区的民兵组织爆发战争,多达3万名难民越过缅中边境进入中国。

这条输油管道将穿过由少数民族控制的几个地区,因此面临着遭到阴谋破坏的危险。密松大坝工程位于克钦邦,那里是缅甸中央政府影响力最弱、民族关系最紧张的地区之一。去年3月,几颗炸弹在该工程附近爆炸。有报道称,包括中国工人在内的几个人在爆炸中丧生。

鉴于中缅边境两侧各少数民族关系密切,中国一侧的地方官员过去在调解冲突方面发挥了一定作用。然而,最近的不稳定局面和中国对缅的新投资,导致中国政府更直接地卷入了缅甸的民族问题。

北京的外交人士表示,克钦独立组织(Kachin Independence Organisation)的领导人去年曾数次访问北京。根据国际危机组织(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最近的一份报告,克钦独立组织一领导人表示:“中国要想保证输油管道的安全,就必须参与解决缅甸民族问题。”国际危机组织在中缅边境两侧进行了大量采访,它补充称,中国政府“后来投入了大量外交资源,促成了缅甸军政府与少数民族之间的谈判。”

中国一直大肆宣传对巴基斯坦进行了巨额投资。如今,在巴基斯坦也有迹象表明,中国政府在强力支持巴政府的同时,开始与其它方面展开接触,以更好地保护本国利益。巴基斯坦已出现过多次中国人遭绑架事件。2007年,一群中国妇女就曾在巴遭绑架,导致巴政府围攻位于拉合尔的红色清真寺。

德国马歇尔基金会(German Marshall Fund)中国问题专家安德鲁•斯莫尔(Andrew Small)表示,对于巴基斯坦文官政府保护中国在巴利益的能力,北京方面似乎不像以前那样信心十足:因此,它已启动接触巴基斯坦社会宗教组织的程序。过去3年,巴宗教政治党派的领导人已多次访问北京。去年,信仰无神论的中国共产党与巴最古老的宗教党派伊斯兰大会党(Jamaat-e-Islami)签署了一份谅解备忘录。

“中国正与那些在过去打起交道来不那么舒服的组织展开接触,”斯莫尔表示。“但有观点认为,相对于巴政府,这些党派与一些更极端组织有着更好的接触。”

然而,中国面临的最严峻外交考验还是在苏丹。以和平方式接受预计将于下月得出的公投结果只是迈出了第一步。公投结果得到接受意味着,苏丹南北双方要围绕若干问题展开艰难的谈判,这些问题不仅包括双方边境的确切位置,还包括如何分配石油收入和债务——而这一切都有可能在某种形式上涉及中国。

苏丹南部几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基础设施,因此新政府也需要在国家建设的过程中得到帮助。

中国政府还面临着有关一条计划中的输油管道的微妙问题,这条管道将从苏丹南部的油田通向肯尼亚海岸,苏丹南部和肯尼亚的一些人士正在促成该计划。如果该计划变得更为明确,中国可不希望被排除在这类项目之外。但这很可能会招致苏丹北部的不满,他们担心石油财富被切断。

从理论上说,此次公投可能会给美国和中国提供一个合作的契机,防止苏丹内战再度爆发和在南部最终建立起一个弱小的国家。美国是苏丹和平协议的中间人,与“苏人解”有着密切的关系。通过与联合国和非洲联盟(African Union)展开合作,美中两国都可发挥自己的影响力,帮助苏丹南北双方实现和平且可行的分离。

然而,如果形势出现恶化,苏丹也可能给中美关系带来新的紧张。美国政治活动家一直警告称,如果苏丹北部政府在公投之后制造问题,那么美国应封锁苏丹港的石油出口,以惩罚喀土穆方面——而这些石油很可能是运往中国的。不管怎样,本月公投结果的影响范围都将远远超出苏丹。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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