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旒生专栏】芳橘帖

近来我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其实自去年以来双腿就变得无力,连上下车都很困难,此为其一,其二就是头部的问题,略看一点书,或者用力写一些东西,我就会剧烈呕吐,然后虚脱,此二者不过为诸业力所致,我也不以为意,虽然再无有与好友好谈“天狐论道终还太阳之经”之类狂言的从容与不羁,然而似乎对人间生死大事更加无有所谓,偶尔心里有一灵婉的渺茫,就是对旧日江南的回忆,特别是在这个橘子离离的长在碧树枝头上的时候。

旧日江南的橘子,在我的记忆看来,似乎远有说不出的幽微的情调,譬如在一般的阴天或者微雨欲晴的天气,天色青而且白,徘徊在街上,走在山道里,忽然看见枝头上挂着的橘子,自然可以体会到秋天的如林语堂说的秋天的况味,这是圆足的秋日之三昧,与一个人的坐观秋水感受天机的寥邈不同,尽管也难免不了有种萧瑟的况味在里头。

江南的橘子,品类虽盛,但我向来没有去细细研究它的品种,人家给我就吃,从树下摘来吃也就吃,终于吃不胜吃,最后所谓吃者不过闻一闻它芳洌清和的气味,现在也是这样。

记得江南的好的老房子里,只要是稍有历史,那么这户人家几乎都种有橘树,旁边有天井,有的院子尤深,还要走下几段石阶,然而也有橘树,不过是盆栽的,而橘子是大家熟悉的金橘,当时却奉为名种;当橘子红熟了之后,望着它们在那些大宅的院子中在诸天的新月底下累累然陶醉的姿态,肺腑里似乎倒了一杯琥珀杯里的晶莹的葡萄酒,况且还能偶尔吹来让人中意的一时片刻的南风,不过这只是一种境界;我所感到特别的是譬如在现在秋日一般的阴天,天厚积着乌云,在庭院中,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打橘子,远远的去打,打又乏力,可打又恰落在邻家的粉墙上,想来宋元诸画往往也此作为画本,先拟落叶褩褩如人衣裙,又设假山、远亭,再描美人持竿或是婴戏,而在以前却是我们这一群天真的孩子作为主角,大家嚷嚷的乱叫,隔着好几道的院墙也听的亲切,其实大义并也不在于吃橘子,而在于贪玩,现在想来仍记得那户人家隔壁的院墙上露出的浓浓的槐叶,与我们这几个孩子嬉闹的几个场景;俞平伯写过一篇《打橘子》,粗粗读之,恍然当年情景再现,不过略觉空灵之余老态太甚,究竟学究气重,而没有我所经历的生动活泼有趣。

自然我也喜欢朦胧的意味,那是在走在山道,走在橘子林的路旁,此时江南的山中,到处雾气弥漫,草上也蒙沾上露珠,橘子承因霜降,似乎不易变坏反而颜色更加鲜艳,还发出更醇烈的香味,走在湿湿的草路上,也自然可以拾到掉下来的橘子,剥去薄皮便露出多筋的黄瓤,此时在山中品尝起来,别有在城里没法感受的风味,陶庵之所说的“清馋”来形容越中方物,此处竟大可体会他为何用一个“清“字”的道理。

对于我而言,江南的橘子的好还在于在于秋日,如长在夏日,却不容易能够产生出这样的意象,夏日虽有火艳的榴花还有壳如罗马杯盎的石榴,但倒也难生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巧逢在秋日于深宅老院与小朋友们游戏,所以现在一看到橘子,心里便有这番不堪清梦的记忆;也许还因此想起一位穿红棉袄的皮肤莹润唇如点绛的小女孩子,因为她家的门桌上总是有一大盘的红橘作为对财神的案供,每次路过她的家门,我的心跳的很快,也几乎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包括若嫩藕的手心里拿着一个红红的橘子;我每于想起这些,心里就忽然变得轻松,也忘了我计划学习的耶鲁课程,而若与高贤雪夜往谈置身于日经月谛的议论之中,但这只是橘子而已,往日江南稀稀落落的几个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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