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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野蛮的“新医疗法”——文革中的奇事

作者:严家伟  2010-10-04 19:04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1

现代医学在不断的更新和进步之中,在西方医生三五年不进修,就跟不上趟。然而文革中所谓的“新医疗法”,却是根本违背科学的胡搞乱整。尤其可怕的是,它被拉大旗作虎皮地称之为“毛泽东思想统帅和指导下的医学革命”,成了政治标签,敢不从或质疑,就是反毛泽东思想的反革命行为。而医疗的对象是活生生的人,其结果就是把人当动物,作野蛮、荒唐的试验。

笔者当时由于右派加收听敌台,以反革命罪囚于四川省第四监狱。我多认得几个字,人又还年轻,而当时监狱人满为患,监狱医院又缺医务人员,于是就调我到医院学作护士劳动。按当时权威说法,囚犯做任何工作,只能称作“劳动”不能叫“工作”。监狱多男囚,所以监狱医院里的护士也由男性担任。这也许算是一种中国特色吧。

包医万病的鸡血疗法

第一次接触“新医疗法”是鸡血疗法。据说,这是当时革命医务工作者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发明的一种能包医万病,强身健体的革命医疗方法。就是从鸡身上抽取5ml左右的鸡血,采用肌内注射,注入臀部。简单得很,而且为了尊重男女平等,鸡也不分雌雄,是鸡即可。一只鸡抽血后,过了几天还可再抽。鸡血疗法的疗效被说得神乎其神,经大力推广,蔚然成风。我们监狱医院里也搞得热火朝天,注射者络绎不绝。

可一段时间后,逐渐发现,鸡血疗法一点也不见效。有的人注射鸡血后,注射处红肿疼痛,这还算是小问题。宣传说是正常反应,甚至说有反应才有疗效。于是医生就叫他们回去热敷,或开点止痛片什么的。但是,有的人注射鸡血后发烧、寒战、身上发痒等等,医生也说不要紧,对症处理一下就行了。

但某日突发一病例,是我们监狱附近的一个农民姓李,注射鸡血后不但发高热,而且昏迷、心音快而弱低,血压也测不到了。他被抬到医院时,已呈濒死状态。狱吏医生一个个都傻了眼,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了政治上保险,谁也不说是打鸡血引起的。幸好当时监狱医院里还有个“反动”的车玉生医师,是中国著名的骨科专家,原在重庆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五七年打成右派,文革中再打成反革命,送到第四监狱医院劳改。他立即给病人注射肾上腺素、给予吸氧、补液、用升压药、静滴氢考等。 经过十几个小时抢救,才把这位农民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当时我刚跟着车医师学医。由于我们都是右派、反革命,彼此很信任。我背地里悄悄问他鸡血疗法的事。车医师悄悄告诉我:鸡肉、鸡血是不同于人体的异类蛋白,通过高温蛋白变性后,再通过胃肠消化、分解,人体才能吸收。把这鸡血直接注入人体内,就会引起人体内排异、过敏等反应。由于注射的鸡血量较小,故多数人反应不很强烈。但也有个别人就会呈现休克反应,是要死人的。所以这鸡血疗法是违背医学常识的胡来。

后来,由于鸡血疗法除了不良反应,啥效果也没有,不久便烟消云散了。

如捅刀子的埋线疗法

羊肠线是专用于缝合内脏、血管的医用线,它可以被人体吸收,本来对人体是无害的。但不知道又是哪些革命医务工作者,运用伟大的毛泽东思想,发明了一种穴位埋线疗法。据说这是中、西医结合的伟大发明。因为毛泽东不知何时心血来潮说了一句“中医、中药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必须努力发掘加以提高”,于是其就成了圣旨。上面放个屁,下面跑断气,当然又是“中国特色”。一群无限忠于毛主席的革命医务工作者,通过活学活用伟大的毛泽东思想,结合祖国伟大的针灸医学便发明了穴位埋线疗法。

此法就是根据不同的病情,找出一个对症的针灸穴位,在此处注射少量1%奴佛卡因(Novocainum),局部浸润麻醉后,用手术刀作一切口,再用止血钳分离开皮下组织,把一段羊肠线头(根据不同病情,约有一颗绿豆到半个蚕豆那么大)塞在肌肉层里。在塞的过程中,还要用止血钳反复抽动着向内捅。据说这叫强刺激,刺激经络、穴位,如此才有疗效。在切开皮肤时,因有奴佛卡因表面麻醉,还不怎么痛,当止血钳穿过皮下组织到触到肌肉时,那点麻醉就没有作用了。你说那个痛法和用刀子捅有多大区别?

倒霉的是我们这群搞医疗劳动的囚徒,必须来亲身体验一下这伟大的新医疗法。狱吏医生振振有词地教育我们说:“你们虽然犯了罪,但人民政府的革命人道主义,叫你们来从事医疗劳动。这新医疗法是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结晶,你们必须人人都去学习体验”。上次鸡血疗法,由于我们没养鸡,有幸免难。但这次无法逃避了。我也只好自报有痔疮,于是狱医选定承山穴(在小腿里侧,医学上称为腓肠肌的下端),给我来了个埋线外加强刺激。痛得我几天走路都一拐一瘸的,幸好当时年轻还挺得住。至于痔疮,真是南其辕而北其辙,半点作用也没有。

胜似酷刑的针刺麻醉

现代医学的外科手术,之所以能有如此神速的进步与辉煌的成果,得力于两大科技的进步。其一就是灭菌术,保证了患者不被感染安全存活;其二即麻醉术,将病人痛苦降到最低限度。这可以说是现代外科医学的两大支柱。

文革中,中国人都发了疯,竟然异想天开,根据林彪的一句马屁话“毛泽东思想是威 力无穷的精神原子弹”,认为“麻醉是精神作用”,只要忠于毛泽东思想,就可以用精神战胜疼痛。这真是比神汉巫婆念咒语还荒唐。于是这革命的医务工作者运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结合中医的针灸疗法,发明了针刺麻醉,即用银针刺激某些穴位(如合谷穴、内关穴之类)便可解除患者在外科手术中的疼痛。也就是说,在外科医生进行手术时,不用药物麻醉,针灸医生把银针扎进病人的某些穴位,并不断用抽动、捻转,强刺激,这样手术的疼痛就被转移、弱化,甚至消失了。一时全国报刊上吹得神乎其神,而且又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谁敢不信?

这个新鲜事,当然理所当然地也弄到我们监狱医院里来推广实施。可是竟没几个人敢去以身试痛。首先那些劳改队干部患者,就没有一个愿意去试的。但上面查起来,监狱医院按兵不动又不行,于是只好拿囚犯来当试验品。

狱吏们给须做手术的囚犯患者做思想动员工作,动员他们接受针刺麻 醉。我亲眼所见,真可谓软硬兼施,威恩并用。先是给他们宣讲一番政治大道理,说明针刺麻醉的伟大意义,并称接不接受针刺麻醉是检验一个罪犯是否愿意接受思想改造的原则问题等等。一大堆政治帽子,谁敢说半个不字。硬的一手完了,又来软的一手哄,说“你的改造还是不错嘛,政府正在考虑下一步如何给你鼓励记功,甚至减刑嘛,就看你如何表现了……这两手并用果然有效,加之有的囚犯来自农村,连麻醉是怎么回事都不清楚,心想反正都是做手术,用什么麻醉不都差不多。接受针刺麻醉还可挣个好表现,于是就爽快答应了。囚犯根本不需要签什么字,口头答应就行了。

但当时监狱医院里做手术基本上都是由囚犯与就业员医生、护士具体操作。狱吏医官只是监督摆设而已。手术做好了,是狱吏的功劳,若出事,则是囚犯、就业员的错,甚至被说是搞破坏。因此大家既不敢拒绝针刺麻醉,但也知道其风险大得很。好在车玉生是个具有专家水平的外科医生,头脑也灵活,于是他给我们制定了一套应付难题的方法。

首先在选择接受针刺麻醉的病人上,选年轻体质较好的,其耐受疼痛力较强。其次尽量选择难度小比较简单的手术。再,偷梁换柱,暗用麻醉药帮忙。按手术常规,患者上手术台前,要有术前用药,一般是注射0.1g苯巴比妥钠,一种较弱的镇静剂,以解除病人的紧张情绪。而我们来个狸猫换太子,将苯巴比妥钠暗换成 50mg杜冷丁(Dolantinum), 这是一种吗啡类的药物,有强力的止痛麻醉的作用。大家心照不宣,狱吏医生也巴望不出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一般清创缝合手术,或切除个浅表的囊肿之类的手术,就能过关,病人虽痛,也能勉强忍受。我们让他咬着一块纱布团,别吱声。针灸医生当然也要同时针剌穴位,至于有无作用,只有天才知道。但事后便说,针刺麻醉取得成功,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那年头,人们就这么互相哄骗,并以此为荣。

谁知这一下,我们这个医院出名了,县、区医院都没有弄成功的针刺麻醉,我们搞成功了。于是各医院便要来参观,取经学习。这一下监狱当局紧张了,忙把车医师和两个针灸医生叫去,要他们千万搞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并说这是政治任务。当时监狱向上面汇报,说是我们用针刺麻醉完成了阑尾切除手术。他们吹牛不打紧,却把我们逼上了绝境。事已至此,只有弄虚作假到底了。

当时医院里有个囚犯叫胡志祥,此人长得五大三粗,身体极棒。贫下中农出身,还是什么共青团员。此人在大饥荒时,大概是饿极了,竟把本生产队一个几岁的孩子弄死,煮了来吃了。但由于他成分好,又是团员,所以没枪毙,只判了个无期。到了劳改队后,此人积极靠近政府,检举我们这些反革命比谁都积极。狱吏也特别相信他,说他出身好,犯罪情节单纯,不反党不反社会主义,所以多次受到表扬记功,被评为劳改积极分子。他有点慢性阑尾炎,其实不用做手术,吃点药就行,但他经狱吏一动员,便积极响应号召,来接受针刺麻醉手术。

车玉生医师一看,也觉得其身体条件可以。但这阑尾手术要剖腹切肠,针刺麻醉怎么能行?于是除了把术前用的杜冷丁增加到100mg外,还准备了另一手,车医师叫我配好了一支称为冬眠一号的麻醉针药(即氯丙嗪50mg;异丙嗪50mg;杜冷丁100mg),放在顺手就可拿到的治疗盘内。

手术开始了。这胡志祥身体条件确实好,又靠着大剂量的杜冷丁止痛,所以从切开皮 肤、肌层,到切开腹膜,他虽然痛得头上冒出豆大似的汗珠,嘴里死死咬着一块纱布团,一声不哼。事后我们几个右派、反革命私下开玩笑说,咱们的胡志祥和江姐、许云峰都有一拼。但到了切除阑尾时,须把阑尾从腹腔里提上来,这一牵拉可不得了。看过《西游记》的都还记得,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一扯她肠子,铁扇公主痛得直告饶,便乖乖地交出了芭蕉扇。这女妖神仙都受不了,莫说你胡志祥凡夫俗子了。他登时痛得杀猪似的大叫起来,脸色都变青了。看着马上就要大露丑了,车玉生胸有成竹,一边暂停手术,一边让加强针刺麻醉,又叫给病人输氧。这一套都是预先排练好了的。于是趁两个护士给病人插输氧管时,他们的身子挡住了参观者们的视线,就在这十几秒钟的时间里,我像耍魔术一样把早已准备好了的冬眠一号从输液滴管里推注进去了。装模作样加强针刺麻醉又来了十几分钟,从静脉输进去的麻药已使病人呈昏睡状态了……阑尾手术大功告成。当然这又是光芒万丈的毛泽东思想与祖国针灸医学相结合取得的伟大成就,又是毛主席革命医疗路线的伟大胜利了!

几十年后的今天,回忆往事,既感到可笑,更感到沉重。这哪里是搞什么治病救人的医疗?完全是拿活人来折腾。当时我们虽然是被迫而为,但对受害的患者来说,我至今仍有深深地负疚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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