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飘飘“学大寨”(图)

文革时候,农村工作的重点不是种粮食,而是“学大寨”。这有什么不一样吗?有,而且完全不一样。“学大寨”难道不是为了种粮食吗?不是。种粮食,收获的是麦子、玉米、高粱,那是实实在在的粮食,盛到碗里是饭,吃到肚里能饱。山西昔阳县的大寨大队,不管怎么苦干,“铁姑娘”也好,恶战“狼窝掌沟”也好,总以种出粮食为主要目标嘛。但是,“学大寨”成了运动,以“学”为主,味道就变了,变成墙上画画、写标语,看谁会画,会写的漂亮,变成开会、游行,看谁口号喊的响。老砖头说,那成了驴屎蛋儿,外面光。

老砖头是我下乡时的生产队长,去大寨参观过,知道是咋回事,对大寨很不以为然,又不恭敬,说,山上挖坑,修围堰,咱这儿没有山,一马平川,咋干?总不能在平地挖坑吧。又说,别说省里来个书记,就是叫咱县的书记来咱队蹲点,我也敢放卫星,拿高产。他解释,你别看来个书记,后面跟着是贷款、化肥、小手扶,书记批个条子就有人给你运来煤,可以烧窑,批个条子籽棉就当皮棉收,还有县广播站宣传,南阳日报登报纸………

终究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顶不过全国性的运动,又是毛主席号召的,不敢马虎。老砖头对毛主席十分崇敬,于是就布置本队“学大寨”了。事先,他满村子转悠着吆喝,学大寨了,学大寨了,贫下中农先学,劳力们都得学,家人们也学,妮儿们、娃儿们都学!

当地人口语,劳力指男人,家人则是妇女,妮儿们是姑娘,娃们儿指小学生。

然后就是开会布置,老砖头指定一个男劳力负责,率领五个极难缠的妇女,组成“学大寨突击队”,找人写了几条标语,叫保管拿出几杆旗,第二天就要开工,上前线。又指给“突击队”公路旁的一块地,要求地头插上旗,深翻土地。打响了我们队学大寨的第一炮。

那位负责“突击队”的男劳力姓焦,早年参加我军,一度官至团副。大军攻克南阳后,他骑马回家,到家和媳妇过了一夜,第二天对警卫员说,你回去吧,枪你拿回去,马给我留下,我不回去了。“焦负责”常年害痨病,弱不禁风,队里分配些看守的活,或者去公社开会,顺带抓药。这次老砖头对他委以重任,又带领数名“四十如虎”的家人,大家都羡慕的要死。

第二天,出早工的都回来了,焦负责才起床,蹲在自家当院咳嗽。老砖头对他到客气,问,咋不去地?

焦负责问,大早起就学大寨?

老砖头说,当然,天天学,白天去地,公社不一定哪天就来人看。

焦负责于是连忙吆喝妇女们上工,吆喝两声,咳嗽一阵,好不容易凑够人,他押阵,前面排着五个人,嘻嘻哈哈说笑着。走过“饭场”时,大家都和焦负责打招呼,叮嘱他慢慢来,悠着点,贪多嚼不烂。焦负责假装恼怒、喝斥,满脸笑眯眯的一路走过去。

我问老砖头,你派老弱病残修大寨田,人家看见说你应付。

老砖头诡秘的一笑,说,你知道个球!

那时候,我是生产队的记工员,每天负责给全队社员记工。快到中午,我去“大寨田”,看见焦负责在地头仰脸躺着,翘着腿。不远处,几个妇女围成一堆在说笑。见我来了,妇女们都掏出工分本叫我盖章,又连声喊叫,累死啦!其实,她们的活很简单,在公路旁的一块燎礓地,挖一道沟,大约两米宽、一米深。老砖头说,这叫 “挖地三尺,深翻土地”,沟里起出来的土,再填进沟里就成。土地深翻以后,再把地搞平整,这叫“大方田”,我们那地方学大寨,差不多都用这个办法。

过了几天,我代表队里去大队开“学大寨”会,才知道各个生产队都成立了学大寨专业突击队,但是,唯独我们队是个妇女队。大队一个副支书叼着烟袋说老砖头,这个老骚狐,真敢放手啊!

参加会议的有一个公社来的通讯员,专一给县广播站写稿子。他听说我们队组织了妇女突击队,缠着要我介绍情况。我顺口就说,这是老砖头组织的“铁姑娘突击队”,队员都是贫下中农出身,旧社会苦大仇深,带队的焦负责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战斗英雄,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集中学习“老三篇”。通讯员听我说,眼睛瞪得滴溜溜圆,满脸喜滋滋的神色。没几天,县里的广播站就播出“铁姑娘突击队战天斗地”的消息,什么“英姿飒爽”,什么“豪情满怀”,播了好几天。全队人都愣啦,随即笑逐颜开。几个老娘儿们也成了队里的“五朵金花”,升位为“妮儿们”。

又过了几天,大队支书亲自通知老砖头,公社领导听了广播,要来视察,还准备在我们队开学大寨现场会。老砖头听支书一说,知道麻烦惹大了,眼看嘴上“唰”的起了两排燎泡。他回来对我说,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咋办啊!咋办啊!

我劝他,这是好事啊!平时咱盼都盼不来领导,咋办?偷梁换柱,赶紧抽妮儿们顶,一个顶一个,焦负责不动。

事情到这一步,老砖头算没辙了,只能同意。他抽了五个姑娘,重新组织了“突击队”,焦负责继续带领“突击队”干活。地头又增加了几杆旗。老砖头又下狠心,叫保管称了二十斤麦子,磨成面,在场边支锅,掺着高粱面蒸花卷。组织了十几个男劳力,恶干了三个晚上,把那块“大方田”楞是给翻了一遍。

又过了几天,现场会的事还不听有消息。老砖头眼看投入越来越大,连忙去大队打探情况,才知道这个现场会已经取消了。

原来,靠近公社有个大队,支书惯会使巧劲。听说了我们队的经验,又打探到公社有开现场会的意思,便连夜组织了货真价实的“铁姑娘突击队”,一水儿县一中毕业的回乡女知青。那支书从部队复员下来,见过几次世面,叫“铁姑娘”们练了台步和招式,敲锣打鼓的带到公社大院去下战书,表决心。“铁姑娘”们穿绿军装,支书又叫她们都扎紧了腰带,尽显身段,把公社几个书记和主任搞的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当场就决定现场会在那个队开了。

我把这个情况告诉老砖头,他看着我,说,学大寨,就是看花哨,驴屎蛋儿,外面光!说着便蹲下抽烟袋。

我问,咋啦?

我心疼那二十斤麦子!他气呼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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