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听敌台的故事

很小时候就迷上了广播。那时候怎么也不明白,即使是七管的超外差收音机,白天也就能收十来个电台,可一到晚上,整个频段就热闹嘈杂起来。那时候家里那台便携式收音机还没有耳机,我就枕在耳朵下,把声音调的很小,小心翼翼的旋转着调台旋钮。

早的时候,没有见过短波收音机,普通中波收音机似乎没有美国之音、BBC什么的,能收到的敌台大概就是台湾的一些新闻广播和香港的宗教广播。台湾敌台播新闻时还能一本正经的,一到零点以后,就嗲声嗲气呼唤共军弟兄们赶快去宝岛投诚,最好还能开着飞机去,黄金大大的有,花姑娘大大的有(这是我当时想象的)。

迷上广播,最早应该是受住我们邻居、表姨家那个表哥的影响。他们一家原来在城里,不知道怎么又回到了这个老宅子,并且感觉大家好像也都刻意回避这件事,我们也就都没人去问。时间长了,好像表哥一家一直就住在这里一样。

当时只有十七岁、牛高马大的表哥后来成了村里的基干民兵。那些民兵除了训练,斗地主也是一项重要任务,那时的情形,我还模模糊糊的有点印象。像我们那种民风纯朴的小山村,倒没有出现大兴、重庆那些地方发生对地主家斩草除根的惨剧,最厉害的是让老地主和地主婆们跪在长条凳上,等开完会由武装民兵一脚踹下去,然后就散会。即使这样,有时候也心惊肉跳的。

后来,表哥却要求退出了民兵连。他当民兵时特别威风,出门进门的总有一帮小孩子跑前炮后,因为他虽然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可对小孩子们特别和善。有一次他们去后山打靶,我们一帮跟屁虫也跟着去了,其他小孩有没有这么幸运我不记得了,反正我懵懵懂懂的被拉上去打了一枪,枪托的后座力把我瘦弱的肩膀顶得红了好几天。

他退出民兵连后,我们再也没有机会看到鹤立鸡群的表哥背着枪去训练和羁押“坏分子”们,就总是叽叽喳喳的问他为什么不当民兵了。他只是笑笑,不说话。因为我们有亲戚,住的也近,去他家里机会要多很多,所以后来问他时,听到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人家电台上说的,和我们说的不一样。”

我后来跟表哥做过最简单的矿石收音机,在肥皂盒里安装过三晶体管的收音机,几年后家里也有了一台红灯收音机。可表哥家那台宝贝似的小收音机,他可谁都不让动。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台两波段的收音机,是没能跟表哥和表姨回来的表姨夫留给他的。这台收音机比那时我见过的所有的收音机灵敏度都高,甚至能听到地球那边传来的声音。

表哥不当民兵后,又拿起了原来的书本,后来还托人找省城原来的同学找来整套的高中教材,有时候也跟着那台收音机叽里咕噜的学外语。

有一次跟父亲去省城办事,住的旅馆门口,贴着一张告示,说某某偷听敌台被我英勇的公安监测到,然后被抓获,然后被判多少多少年。回来后给表哥一说,表哥不屑的说,这是吓唬傻子呢,收音机不会发射电波,收听广播根本就不会被监测到,除非有人蹲在窗户下边听到你收听敌台,然后检举你。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政府也会骗人。

再后来,恢复了高考,那一年似乎是风调雨顺。在其他人还像看戏一样看着时局变化时,表哥考上大学离开了我们这个山村。很多年后,我回家探亲时,听街坊邻居说,他在南方的一个城市当了大官。表哥的妈妈还曾经给过我一个5位数的电话号,说表哥让我跟他联系,我也想不起来打通电话后,能让他给我办什么事,就一直没打。

我一直认为表哥的平和、善良除了来自于本性,还因为那台短波收音机。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能够把比自己奶奶大的小脚老太太一脚从板凳上踢下去,他却没有狂热的追随。我不知道当时那些遥远的电台是怎么评价我们的文攻武斗和早请示晚汇报,只记住了表哥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后来天天泡在书本里,肯定因为听到了别人听不到的,想到了别人想不到的,有了属于自己的思想。

现在,很少有人再会耐心、细致的调整旋钮,去收听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电波,当然干扰技术也比较发达,你想听的也都淹没在敲锣打鼓的声音中。感谢勤劳善良的劳动人民后来发明了网络,虽然我们只能看到有限的东西,但这些就足以使我们不会在人家指鹿为马时,也傻呵呵的跟着去说一些混账话。

虽然也会想,历史有时会惊人的相似,那个时候有偷听敌台罪,现在虽然不至于有跳墙罪。但保不准会有人蹲在你的窗口下边,看看你是不是在听和看不想让你知道的。但是,我们是人,是人就有自由思考的权利,就有属于自己的灵魂。剥夺别人思想自由的人,是永远不会得逞的,只能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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