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文革(三)

毛泽东在八一八接见了红卫兵以后,连续八次接见红卫兵。全国红卫兵都往北京集中。没住的地方,街道动员各家各户拿出自家被褥、腾出地方来,或者各学校接待(学校停课),吃住全部免费。交通坐车免费、进公园免费,总之是一切全免,学生们带着一双脚一双手一张口来到北京闹革命来了。当时的口号是:不亏待毛主席的客人。大院里的文艺界精英们被各单住揪干净了,空闲着,也开始接待红卫兵了。国务院成立了接待组,负责日常的接待工作。大院里食堂每天为他们做饭,馒头、米饭随便吃。菜就是圆白菜、大白菜,油水也不多。有时大院里也让我们去帮忙,切菜,我的切圆白菜的手艺还是那会学会的,一会儿就能切一筐。红卫兵们睡的是草垫子,有被褥。南方人到北方吃不惯馒头,大院里到处扔的馒头堆成山。附近农民翻墙进来捡拾,每天有数麻袋收获,浪费量惊人。“请神容易送神难”,后来为送走这些人费了好大的周折,一直到67年5月才算完。

66年末,红卫兵走下坡路了。随着文化大革命这场浩劫的不断深入,揪出的黑帮份子越来越多,他们的子女也相应地受到了冲击。在前期他们高喊老子反动儿混蛋,老子英雄儿好汉,不可一世。随着他们的喜好,可以决定一个平民百姓生死,他们挥舞着武装带,抽打地富反坏右、城市小业主、无辜百姓,可是一夜间他们的父辈成了黑帮份子,他们的地位相应的翻个个,成了狗崽子,这帮人受不了了。这帮红卫兵聚集在一起成立了首都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公开地向北京市革委挑战。他们在北京大街上刷大字报,口号是“中央文革的某些人不要太狂了”。大街上打倒谢富治的大字报也上了墙。67年三月份的一天,在西直门城楼上挂起长幅,口号是:中央文革逼我们不得不反,很多人围观。这些人经济条件好,男男女女一人一辆轻便锰钢车,弹簧锁。服饰从文革初期黄军装将校靴改成绿军装,绿军帽,松紧口的布鞋了。就是这绿军帽造成很后来多人效仿,从此北京市抢帽子成为一时风气。他们一律带红袖章,黑字,在街上高喊口号油炸江青、打倒谢富治,横冲直撞。人们管他们叫联动,人见人怕,人见人恨。由于他们将斗争矛头指向了谢富治,据说被抓起来一大批。67年4月一天,江青按毛泽东指示将他们全部放了。据说联动们骑着车又追着江青的大红旗,大喊着江青万岁!这时红卫兵运动己经完成了它的前期造反、点火作用,己经走向未路了,可运动还在不断地进行,浩劫还在继续。

刘、邓、陶己经被彻底打倒了。运动在不断深挖他们在各地代理人,这时大院里群众开始分裂了,社会上也分裂了,大专院校全国都分裂了。开始武斗了。北京分为二派:天派、地派,以北京航空学院原红卫兵们改成北航红旗为首的叫天派,以北京地质学院地质东方红为首的叫地派。当时北京市所有单位的两派都是这二个派别的下属。旁边中央气象局分为红旗、红卫二派;民院也分成二派;大院里也分为二派,一派为824、一派为造反团。毛泽东在67年发表夺权运动,造反团夺了824的领导权,社会上也开始夺权运动。真是应了那句话: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大院里文革中两派武斗过几次,但都不厉害,我们附近比较厉害的是民院,二派互相攻击,占领、反占领,各派都有广播站。每天声嘶力竭地攻击对方,少数民族武斗起来很凶,武器也原始,用轰赶牦牛的扔石子工具互相投掷石头(注:此工具藏族人叫唔噜嘟——看中国编辑)。我去见过,一根皮绳约2米长中间有个兜,将拳头大的石头放在里面抓住皮绳的两端抡,待惯性起来以后放手一根然后石头就飞出去好远,准、杀伤力也特大,指哪打哪。大学生们每天都戴着柳条帽,防止击中头部,大部份学生人手持一根长矛、木棒时刻准备着。武斗也不是每天都有,待有矛盾激化时才有。平时就是互相骂战,民院楼里玻璃基本上好的不多,都砸了,防止飞石击碎伤人,我还看见在楼道门框上钉上汽车里胎,把整砖放在里胎里,拉长然后松手崩出去,攻击对方楼里的人,威力不小。民院各楼上全是工事,好一派壮观景象!广播口号每天喊着:文攻武卫。拔剑弩张地对对峙!让现在正常人看到肯定会不寒而栗,也不会懂!

可当时就这样,两派除了武斗还文斗。贴大字报刷标语,每天都刷,今天你贴,明天我盖,城市里墙上到处都是各派的大标语。由于刷的太多,成了厚厚的一层,往下掉。在当时有很多家里比较困难的孩子都去捡拾、而且每天收获颇丰。到后来形成帮派各有地盘,每人都用一块三角木扳,上面安三个小轴承当轮子,上面放一竹筐,一只脚蹬起来飞快呼啸飞驶而过,很是壮观。在街上到处扯大字报,而且一扯即厚厚一层,据说一晚上收入可观。夜深人静时在家里可以听的马路上到哗哔的轴承磨地声音,准是扯大字报的小车队过来了。后来各派找专人看守,那也看不过来。后来各派大字报上写请留几天等。一两年以后随着大字报的减少,扯大字报的小车队也无踪迹了。此文革特殊一景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

全北京都分为了二派,中学分四三派、四四派。有的家里都分为二派,夫妻之间也有二派,还有为这闹离婚的。真是作到了彻底革命!

我们6年级没怎么上,只是上了几天课,同学们也跟家长一样分成了二派,互相乌眼鸡似的每天斗。什么都没学,就直接分配进了中学。中学来了一个入学通知,必须会背老三篇,才可入学。为这我紧张了好几天准备。我当时进的北京105中学,进中学时是67年底,学校破破烂烂,暖气漏水;地面上污水横流,四处透风十足的破学校。

学校成天喊复课闹革命。上学每人一本毛语录,学生们在混,老师也在混,全社会都在混。成天是学毛语录、早请示、晚汇报,支农劳动等。上工厂劳动,后来就是烧砖挖防空洞。在学校操场上建了一个大砖窑,为修防空洞烧砖。还参加了拆除名胜古迹西直门城楼的劳动。代价是可以拿走拆除的城砖。一块砖很大、又沉,女同学两个人才能抬一块。当时拆了原城门时,里面还有一个小楼门,很有价值。周恩来一句话,又平了!

这时开始了上山下乡运动。大量闲散人员呆在城里无所事事,对社会“稳定”很不利。没办法对此上面来了指示,告知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动员已毕业的社青们去农村。街道上也紧跟形式,口号是:我们也有一双手,不在城市吃闲饭。动员人们下乡,往农村哄人。这会儿人心眼多了,有点贼了,街道走的不多,只是大量社青被发往了陕西、山西、内蒙、云南插队落户,去农村闹革命去了,当时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可是等待他们又是什么?天知道!刚开始还让家人送,车站上爷娘弟妹来相送,哭声直上九云霄。后来在车站送人时打死人了,不让送到车站了,送到学校为止。一时间北京城里闲人见少了,一下走了好几万人略显“稳定”了点。

大学里的武斗还没有平息,而且有地方还有升级的迹象。68年大约在7月份,工宣队成立了,强行要求进驻清华大学整顿秩序遇到了清华学生强烈抵抗,学生们开枪了,死了人。北京又炸窝了,随后上级指令,几天内大量工厂组成工人宣传队,强行进驻了各大专院校,强行拆除武斗工事,解除了学生的武器,平息了大专院校的武斗。自此红卫兵运动彻底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随之而来的是工人走上了政治舞台,被毛泽东封为工人阶级领导一切。随后北京各中学随着也进工宣队、军宣队。在欢迎工宣队入校那天,工人们一个个摇晃着膀子穿着大翻领衣服,(在我们眼里这打扮当时属于另类的)排着队进校,个个怎么看怎么像“流氓”加“无产者”。进校以后以太上皇自居,当时口号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接下来又补充了一句口号:工人阶级能领导一切!

社会的风向又变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又有新的指示了,毛泽东又给这场中华民族的浩劫指路了,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和国民党反动派长期斗争的继续。这一下中国人民又要倒霉了,党开始清理所谓的阶级队伍。一时间在以前所有参加过国民党的人是人人过筛,个个挨刀。各单位将这些人关起来重新斗争,不择手段地批判。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我父亲也进了黑帮队。有一天我去探监送茶叶、香烟,看管的人将茶叶倒出,将烟一根根地检查,当时我心想至于吗?过去都是一个大院的人,我们都叔叔、伯伯地叫,人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这么恶!看来这个社会就是把人导向恶毒。社会上的每一个正人都是克已,每日三省吾身,才成为正人,完人。这个党就是恶,人们盲目的跟随,才做出了令世人发指的一件件恶毒事件!在清理阶级队伍的最严峻时刻的一天早上,我起床下楼听说楼后面有人上吊了。在地质学家李四光院子边上,那棵有上百年老白果树下分别吊着二个人,都死了。是不堪受斗争的缘故,自尽了。至今那棵见证了多少冤魂屈鬼的老树依然在。那些冤魂们它们安息了吗?当天上学路上听说白石桥有跳河自尽的。我们绕路去看,在河边躺着一具尸体,盖着一块席子。有坏孩子将席子打开,看见的是一个与父亲同龄的人,又一个自尽的。当天,在学校边上五塔寺里,也有上吊的,但我去没看。那一天在方圆几公里就是4个人死于非命。真可怜,可见当时斗争的残酷。看来真应了共产党那句话:稳、准、狠打击阶级敌人!那些另类们在被斗争中精神压力受不了的只有选择死,来保证自已的基本人的尊严。可悲!可叹!

随着运动进行,被关押的一批人不断地被审查后放了。罪名五花八门,什么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半敌我矛盾。我父的罪状是历史问题,按人民内部问题处理。不管如何,家里松了一口气。由于社会正常秩序未走入正轨,大量机关干部呆着无所事事。又开始学习柳河五七干校经验,开始搞起了干部下放五七干校接受劳动教育。一时各机关人心恍惚,北京各机关按系统下放。除了实在不能动的老弱病残,有点问题的,问题没解决的,其余一律走人!

机关大院真干净!大院里干校先是在吉林延边,后由于太艰苦,又搬到湖北沙洋。

1970年。社会上由于人太少了,各工厂缺人。为了完成生产计划,将70届提前毕业去参加工作,补充工厂人员的缺乏。当时工厂是家中有父母问题没有结案的不要,我们班有几个同学没有进工厂去插队了。由于前期知青上山下乡出现各种问题,从70年起不再往外地发人,只在北京郊区插队落户。70年6月26日我们被工厂用车接走了,告别了我的特殊的学生时代。当我回头再望一眼这破学校,感慨万分。中学我学到了什么?几句英语“毛主席万岁”、鲁迅的“狂人日记”、正负数加减法!只此而已。可我又是万分的庆幸,我没去外地农村插队!

中国人的那场浩劫整经历了十年。过去好多年了,至今我们民族未对那场浩劫进行过彻底地清算!刨根问底地问一个为什么?民族心态中依然背着那沉重的毒瘤。一个民族容忍被强加的丑恶,这个民族能进步吗?一到适当时机,再次被控制,那些罪恶不会重演吗?人们没有真正自己的主念,一有风吹草动,不会依旧疯狂吗?邪恶的执政者,反人类的根源。浩劫会不会再次发生呢?绝对有可能。很危险!对此我想起了日尔曼民族,二战以后政治家作了深刻地反省,剖析自已的丑陋,总理亲自代表全民在波兰受害者墓前下跪、认罪乞求宽恕,这一跪得到欧洲诸国的原谅。这一点在我们这个“党”领导下的政府是不可能的。上天会惩罚行恶者的!我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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