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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道县农村大屠杀纪实(四)

漂浮著尸体残骸和人类耻辱的瀟水河

 2009-12-20 13:16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1


湖南道县潇水河边的县城一广场,2008年遭遇洪水 (周敦颐像) 

腥风血雨后,杀人者如是说

道县大屠杀10年之后。

高墙。电网。零陵地区的监狱接待室。

几经周折,我们见到了道县大屠杀的几个主要指挥者和凶手。

一、党叫干啥就干啥

关有志,原清塘区武装部长,"红联"营江前线指挥部总指挥。

他来了,脚步沉重,身材魁梧,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隐隐透出当年的威风。他没文化,是个大老粗,说话还直率。这样的人,头脑简单,是典型的当年共產党的军队干部和地方基层干部形像。他说︰

我50年当兵,在部队人了党,提了干。58年转业回道县,任县邮电局指导员。领导看到我工作有魄力,积极肯干,就派我去清塘区担任武装部长。搞了八、九年,搞出了一点成绩,65年67年先后出席了湖南省军区和广州军区学毛著先代会(全称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先进分子代表大会)。67年8月1日建军节,县裡还因此奖励一台大拖拉机给我们区。我从来没受过任何处份,总是党叫干啥就干啥。你想,没有共產党毛主席,像我这样的大老粗能当上干部吗?我天天学的就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听到的都是阶级敌人搞破坏,要变天要复辟,蒋介石要反攻大陆,我这个管枪的,怎么放心得下?文革武斗时,造反派抢了武装部的枪,又听说四类分子要变天,反攻倒算,造红色政权的反,我就自觉地站到"红联"这一边。县武装部、老领导也都是支持"红联"的嘛......判我的徒刑,我没怨言;就是杀我的头,也没有怨言,后果太严重了嘛﹗但判决书上说我在全县部署杀人,我想不通。当时,我请示这个,请示那个,没一个答复,没一个人说杀不得人,没一个人出面製止。我一个区武装部长怎么负得起那么大的责任呢?

二、判我的刑,我想不通

关有志应该说的是真心话。值得一提的是,有些人被抓起来,被判刑,并非因为他们在那个腥风血雨的8月指挥杀人或亲手杀了多少人,而是因为他们明明得到有关方面下达的製止滥杀的指示后,仍然我行我素,续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于是性质就不同了。祥林铺区区长袁礼甫就是这样一个转化成敌我矛盾、并被抓起来判刑的人。

在杀人的高峰期,零陵军分区曾将道县杀人的情况上报,湖南驻军四十七军转发了这份电报︰

......各方反映和部份查証,道县近来四类分子活动嚣张,散发反动传单,凶杀贫下中农,进行反攻倒算,组织反革命组织,谋暴动。在县武装部和公安机关瘫痪的情况下广大贫下中农惟恐四类分子翻天,有的主张采取行动。各地从七月以来,特别是从八月二十二日以来,据不完全统计,他们用鸟銃、锄头、扁担等,共杀死四类分子(包括少数四类分子子女)207人,其他县区也有类似情况。我们认为,对杀人凶手和四类分子中作恶多端、活动嚣张、企图翻天的可以依法惩罚外,四类分子不宜滥杀,四类分子子女不应视为四类分子,必须按照政策团结教育,不能混淆专政对象和非专政对象的界限。这样才便于争取四类分子,如杨家公社与寧远交界处有77个四类分子(包括少数子女)因怕杀或企图暴乱,外逃集结上山顽抗......

由于当时特定的歷史条件,这份电报只能是据"各方反映和部份查証"的,因此所反映的情况基本上是不实的。如说四类分子"散发反动传单",实际上是台湾国民党空飘的传单。又如"组织反革命组织"一说,现已查明,当时四个区报上来的7个"反革命组织"全部是假案。至于"凶杀贫下中农"、"进行反攻倒算"等等,更让人一头雾水。但这毕竟是第一份表态反对滥杀的文件﹗

道县"红联" 营江前线指挥部,慑于各方面的压力,召开了各区干部会议,讨论製止杀人问题。然而,杀人风既已刮起,谁都想証明自己正确,自己比别人更革命。长期的革命教育已让投机者们得出这么一个简单的结论︰既然阶级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既然四类分子是阶级敌人,那么杀四类分子也是应该的,是革命的行动。至于四类分子与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革联"究竟有什么关系则没人去理会了。

开会不久,祥林铺区的公安助理员、区法院干部蒋光德悄悄溜出会场,给区长袁礼甫打电话︰"......以后,该杀的可以杀,但要批了才能杀......看情况,马上就要剎车了,以后动手就没有现在这么方便了。形势要求我们抓紧点。"

袁甫礼双目紧皱,似乎因自己大意而失去了什么机会一样。哪次运动他老袁落后过别人?这回也得做出个像样的来﹗他立刻召开会议,谋划、布置祥林铺区来个"大扫除"﹗祥林铺区的基干民兵被紧急集合起来,召开杀人誓师大会。会上,袁区长作总结发言︰"这次任务光荣又艰巨,我相信同志们一定能圆满地完成......三天后,上来会师,我们等待同志们胜利的消息﹗"经久不息的掌声。

会后,杀猪劳军。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袁礼甫带领几名区社干部为120名雄赳赳、气昂昂的民兵送行。望著他们兵分四路,在刚刚收割了的田野上,渐行渐远,袁礼甫心中激荡起一种叱吒风云的豪情。

三天后,这120名民兵,遵照指示,準时回到了区指挥部匯报战果︰三天内共杀569人。

如今,袁礼甫为他的"大扫除"坐坐牢,照理应当是无怨而有悔的了。然而结果却让我们失望。袁礼甫是由狱警小林带到接待室的。他同关有志形成强烈反差,身材矮小,巧舌如簧,眼睛看人却总是很恭顺的样子。他说了许许多多的当时的歷史背景和客观因素,就是不从个人主观上找原因,当然也就谈不上所谓良心的懺悔了。他说︰

"......判我的罪脱离了当时的歷史事实。要尊重歷史,尊重事实。从开始杀人到结束,我没见到上头有谁出来讲一句杀人是错误的。只讲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相信群眾,尊重群眾的首创精神......我不能超越时代。要我负主要责任,不合理。说我对蒋光德的话有所发挥,是的,也许我多说了几句,但是当时那个情况,全国上下人人都在讲大的,多说几句和少说几句有什么区别?再说当时整个民族都神经不正常了,怎么能要求我一个人保持清醒呢?现在来判我的刑,我想不通。"

又一个想不通"。是否所有参与那场大屠杀的人和被杀人的亲属朋友以及更大范围的人都对那场文化大革命抱有这样或那样的"想不通"呢?这实在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疑问﹗

三、举手表决

周光国,原祥林铺区涔江公社赤坝塘大队贫协主席。

他看上去挺老实的,瘦小的个子,一身臟兮兮皱巴巴的衣裳;毫无生气的脸上透著病态的焦黄,小眼睛怯怯地瞅著我们,不知找他的是什么人。你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人也会杀人,也曾威风凛凛掌管著生杀大权。在我们再三"不要紧张"的劝慰下,他才心有余悸地说了起来,话一说开,倒有点收不住的架式︰

文革杀人那阵,我在祥林铺公社赤坝塘大队当贫协主席。上面说︰人家把刀都架到贫下中农的脖子上了,你们还睡得著觉﹗......那天,大队召开各生產队干部和骨干分子会议。人到齐后,支部书记唐绍志组织骨干讨论,看杀谁不杀谁。他提一个名,大家讨论一个,然后举手通过。本想只杀几个应付应付上头。可是,那种场合下气氛一下子紧张得不得了。我们这个大队有三个村子︰上周家、下周家、唐家。他们唐家的人就护唐家的人;们周家的人也都向著周家的人。唐绍志头一个提到周家的富农周玉良,唐家的人一致同意,全部举手;周家的人却没有一个人作声。等到提到唐家的地富,周家人也一致喊同意,也全部举起了手,唐家的却没有一个人作声。你要杀我队上的人,我就要杀你队上的人,比著干,唐家出一个,周家也要出一个。我一看那种场合,就晓得,要么一个杀不成,要么就全部杀光。最后决定12个全部杀光......我们选了一块靠山顶的草坪,把地富牵到坡边一排跪著。我把一百多个民兵分五排站好,都与地富面对面站了,两个对一个。有鸟銃的站在前三排,我们大队过去常和别人搞械斗,家家户户都有鸟銃,后来民兵又製了一点。拿梭鏢、棍棒的站在后面两排。还有看热闹的也都自动站到后面去了。安排好后,我哥哥周光保手发软,不敢打,我就要他站到一边去喊口令。我也是基干民兵,就和唐绍志站在第一排,枪口对準周玉良。光保正要喊口令,何寿娥突然哭了起来情︰ "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还有三个月的嫩毛毛。"她喊了几遍,对这个喊又对那个喊;那个时候,谁还敢理她?"一、二、三求求放﹗"光保一声喊。我的手发起抖来,鸟銃上的鹅弓嘴费了好大的劲才扳开。一排开完枪,从两边退下,二排接著上;二排开完枪,三排上;四排、五排的人用梭鏢戳、棍棒打,接著一窝蜂用石头砸一阵......

回到家,我好像打了一场摆子,浑身稀软,一头倒在床上,心口□澎乱跳。刚躺一会,听到门外有人说,山上有人没打死,已经站起来互相解索子了。我一翻身爬起来,跑到门外,看见周永斌、周发亭和大队治保主任唐绍木几个人正在动员民兵去补火,好话讲了一箩筐,就是没有人肯去。他们几个见了我,又喊我去。我说这下子不舒服得很,也没去。他们几个只好亲自去补火。唐绍木在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搞过,山歌子打得好,他一个人走在前面,边走边唱︰"叫你杀,你不杀;叫你夺(刺杀)你不夺;千斤重担我来挑......"他们补火回来讲︰过了河,看见毛田拐在锄红薯草,周永斌就对他说︰"田拐老头,坡上有几个没搞死的地富,你去给我敲死了,大队给你五块钱。"那个时候,五快钱作得蛮大的用。毛田拐是个老单身,到过朝鲜,是复原军人,胆子大,家裡又穷,听到这话,二话不说,抗起锄头就去了。上到山上,确实还有几个人没断气,在那裡哼,他就一锄头一个,把没死的都敲死了。他还从死人身上解下两条汗巾,拿回家去,因为死人的汗帕可以避邪,扎了可以长寿。下了山,又过河来到大队部,打了张条子领了五快钱(这张条子1986年还存方在处遗工作组的档案材料中。--笔者注)。

哦,你问那个嫩毛毛?那没得哪个打,没得哪个打得下手。毛田拐也没打。放到山上没人管,那天晚上,还有人听得哭声......

不堪回首,一群弱女子的悲惨命运

一、"开大锅饭"

她本是贫农的女儿,1966年10月,经人介绍与下蒋大队的陈高肖结婚。陈家成份高,姑娘开始不愿意,后来听说陈高肖的父亲虽说在国民党县党部当过秘书,但为迎接解放军进城做过贡献,功已抵过;再说一看小伙子,人厚道,模样不错,能吃苦耐劳,也就同意了。婚后小两口恩恩爱爱,很让人羡慕。嫉妒的人则骂这个地主崽子有艷福。

8月26日晚,陈高肖正在洗澡,民兵陈高友把他叫走了。陈高肖一进大队部,马上被五花大绑起来。大队贫协主席陈登义用梭鏢在他腿上捅了一枪,痛得陈高肖大叫︰"哎哟,你们要杀人呀﹗"陈登义也不答话,把手一挥,旁边七八个汉子一涌而上,乱棍齐下,像打牲口一样把他打死了。陈登义还把陈高肖和另外两个照样打死的地富子弟的脑袋用马刀砍下来,以示其革命坚决。

噩耗传来,女人吓得晕了过去。第二天一早就跌跌绊绊跑回了娘家朱家湾。

田广洞大队民兵营长义正希闻讯带著民兵追到朱家湾,又把她押回了大队部。

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女人追回来呢?用陈高友的话来解释就是,"朱家湾、倒水洞一带,地主婆都给贫下中农开了大锅饭,我们这裡为什么就不开呢?""杀都杀得,哪裡还有搞不得的道理。"獐头鼠目的陈锡位招呼民兵们,"大家吃饱些,攒足精神开大锅饭啦。"这群民兵在大队部裡吃饱喝足了,就把陈高肖的妻子拖了出来。头一个上的是二十来岁的陈高友。女人死死护著自己的下身,拼命反抗。四十多岁的陈锡位就把马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再动,就杀了你﹗"女人感到腹中的小生命似乎动了一下,她想到几天前被砍头的丈夫和腹中的孩子,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说,"你们要了我的身子,就不要杀我了。"陈高友伸手就去撕她的裤子。女人说, "你莫撕,撕烂了,我就没得穿了。我自己脱。"女人又哀求,"你轻一点,我肚子裡有毛毛。"陈高友嬉皮笑脸地说,"就是要重点,一个地主崽子,压坏了有什么要紧?"他发泄完后,还顺手从女人的衣袋裡掏走了20元钱和4丈布票。接著是陈登义,也是杀害女人丈夫的凶手。这位贫协主席,早就对身下这个美丽的女人垂涎三尺了,今夜如愿以偿。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当第十二个"开大锅饭"者从女人麻木了的身上爬起来时,鸡已叫了三遍。太阳出来了,人们觉得应该表现出大公无私的风格,便将气息奄奄的女人抬到老单身陈高月家,强迫她嫁给这个贫下中农。当晚,她又饱受陈高月的蹂躪。女人恢复神智后,乘人不备,逃回了娘家。后来,腹中胎儿早產,產后十天死亡。

这些禽兽不如的家伙,粗看清一色的贫下中农,细查却不对了。让我们按照轮奸顺序,看看他们是一些什么货色吧︰一号,陈高友,赌徒。二号,陈登义,原系贫协主席,后因贪污免职,杀害陈高肖的主要凶手。三号,陈锡位,五毒俱全,因贪污公款、奸污妇女、逼死人命被判过刑。四号,陈高和,文革中涉嫌报复蓄意杀害一名郭姓社员。五号,陈吉光,当时较年轻,是一个外号叫"灾猪鬼"的二流子的儿子。六号,陈高仇 赌棍,曾故意毒死集体一塘鱼。七号,郑某某,游手好闲之徒。八号,陈某某,赌徒。九号,陈某某,曾贪污公款。十号,陈登积,惯偷。十一号,郭发清,赌徒。十二号,陈高辉,麻疯病患者,曾奸污过妇女。当这样一些人手上有了权力和刀枪,还有什么样的事情干不出来﹗

二、离预產期仅仅一周

再过一周,19岁的唐水兰就要做母亲了。她兴奋也有点紧张,细心感受著孩子的跳动,揣测著是男孩还是女孩......孩子的摇篮做好了,尿布也一叠叠整理好了,还有小衣小袜的,都準备妥当。娘家还送来了一担鸭子。

然而,8月下旬骤来的腥风血雨无情地毁灭了一个未来母亲的一切。唐水兰娘家的成份不好,她也就无从逃脱厄运。丈夫这边的"贫下中农最高法院"派民兵张天沙送她回下柳大队与娘家人一道接受审判;而下柳大队也派了民兵唐某某来"接人"。

正是夏末秋初,大白天的气候特别炎热。唐水兰挺著大肚子走得慢,三人走到一座茶山时,太阳都偏西了。两个民兵有些不耐烦了,悄悄合计︰既然送她回娘家去杀,还不如就在这茶林裡搞掉算了,省得麻烦。当时张天沙才二十多岁,一身蛮牛劲。他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根钢条,猛地朝汗水淋淋的唐水兰刺去,锋利的钢条从背部直穿腹部。唐水兰一声尖叫,回头愤怒地望著凶手。张天沙上前一把扯下唐水兰的裤子,看到胎儿在肚皮裡猛跳。他又抽出背上的马刀,在唐水兰肚皮上划了两下,胎儿就伴著血浆流出来了。唐水兰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抱自己的孩子,但没抱住,人就倒下去了。只有两只血淋淋的手固执地伸向远方......张天沙回到队上,四处炫耀︰ "妈的,我左右两下一划,毛毛就出来了﹗"

三、要么嫁人要么去死

这地方叫竹山园子,一片绿油油的楠竹在微风中细语婆娑。

那天下午5点,一阵凄惨的叫声打破了这裡的寧静。大队"贫下中农最高法院"的人扭著回乡度暑假的小学老师向雨生和他的妻子儿子,来到竹林中的一口地窖边。一方是苦苦哀求,一方是厉声吆喝。这一家三口很快就被推下了地窖。凶手们又将柴草点燃,丢进窖中,浓浓的烟火吞噬了绝望的惨叫。但悲剧还没有结束,因为向雨生还有一个漂亮的8岁的女儿在家裡。他们留下她,是因为他们中的某某想娶她。这人太穷,年过30还是一条光棍。他们回到向雨生家时,向的女儿向丽丽正伏在地上哭泣。他们揪住她的头发问︰"你父母已判处死刑死了;你要想活,就嫁给我们贫下中农。"向丽丽听到父母死了,一下子放声大哭︰"我要我父母亲,我不要嫁人﹗"

凶手们见她不识抬举,马上押著她往竹山园子走。一路上不少社员围观,见她面色苍白,头发凌乱,不停地喊︰"我不要嫁人。我要父母亲﹗"到了地窖边,残烟仍在往外冒。手们用棕绳捆住她往洞裡丢时,给她最后一次选择︰"只要你答应嫁给何某某,我们就马上放了你。"

向丽丽停止了哭泣。也许在这一瞬间,她才意识到死亡的可怕,生命的珍贵。在当时的道县,许多出身不好的女孩子就是如此在刀口下屈从嫁人,而换回一条性命的。可是,这时对向丽丽来说,时间也是奢侈的了;还容不得她答应与否,那伙人中的一个早已不耐烦了,一个狗崽子的女儿这样不识好歹,还留著做什么﹗他举起一把锄头,狠狠地朝这个刚满18岁的姑娘头上挖去......

那时,天还没有黑定,竹篁衬映著晚霞,如一幅鲜活的水彩画;但向丽丽和她的家人再也看不到这般美丽的景色了。

比起向丽丽,这三姐妹的命运似乎要幸运一些。她们都是同一个大队的,都只有17岁,父母也都在滥杀风中被杀害了。她们都姓涂,名字分别叫涂月华、涂美珍、涂秋蕾。

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三人像牲口一样被关进了公社的农贸市场,关在一起的大大小小有七十多个人,多数是未成年的小孩。血腥的恐怖已达到了极致,人们的神经麻木了,就连小孩也不会哭了。他们就那么蹲在地上,眼光无神地一片沉默,等待著某个时刻"贫下中农最高法院"一声令下,把他们送上屠场。这时,一个区裡的领导路过这裡,见人堆裡有那么多小孩,顺便说了一句,"小孩就不要杀了嘛。"

就这么一句话,竟然救下了四十多个少男少女。其中就有涂氏三姐妹。

她们又被送回大队关著。晚上,当她们一面庆幸自己幸免于死,一面为失去亲人悲痛时,大队贫协主席下达命令,指名道姓要她们嫁给本大队的三个男子,其中一个还是个傻子。在凶手们看来,这无论如何也算网开一面了。然而三姐妹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竟没一个愿意嫁人。大队"最高法院"的人火了︰"不嫁就杀了你们﹗"

她们异口同声回答︰"杀了也不嫁﹗"

于是,她们被捆起来,受尽种种折磨。后来,她们中的两人在夜裡冒著被杀的危险逃走了。另一个因被指定要嫁的那个男人的哥哥从部队来信反对,嫌她成份太差,事情才作罢。

三姐妹在死亡与尊严面前,勇敢地选择了后者,这无论如何也是沉沉暗夜裡的一线亮光,她足以让我们在回首那段疯狂而血腥的日子时不至于愧然失语,也让我们有勇气作为人继续好好地生存下去。

人性,在疯狂与血腥中失落

一、大义灭亲,手刃养母的女民兵

当听到这段往事的时候,我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沉思在人性的迷宫之中。

她当时正值豆蔻年华,朝气蓬勃的也是大队一名基干民兵。命运使她从小失去了父母,却又为她安排了一位热心肠的婶娘。婶娘收养了她,爱她疼她,待她如亲生女儿。婶娘生怕让她感到自己是个孤儿,她要对得起死去的兄嫂。尽管家境艰难,婶娘还是送她念了书,让她能识文断字,能写文章,因此也就能大段大段地背诵"老三篇"和毛主席语录,也就懂得了阶级斗争的大道理。在这青山绿水中姑娘渐渐长大了,当她私下为自己的容貌娇好迷人而骄傲的时候,也痛苦地发现扶养自己长大的婶娘原来是个地主婆,而自己的亲生父母却是实打实的贫下中农。

大队开会研究杀人名单,提到那位婶娘时,有人说︰"这婆娘心好,又帮我们养大了贫下中农的女儿,就特殊对待,不杀算了吧。"于是,就决定不杀了。

可是,待到杀人那天,却见这位女民兵亲手将她那四十多岁的婶娘捆著押到杀场。"带回去,把你婶娘带回去﹗不是讲好了,特殊处理的吗?"大队贫协主席兼"最高法院"负责人提醒道。姑娘像受到侮辱一样,杏眼圆睁︰"什么婶娘,阶级敌人﹗"押到地窖边就要动手。婶娘到这时还心存一线希望,回头望著手持雪亮马刀,面若寒冰的侄女问︰"夯子(妹子),这些年来我究竟亏欠过你没有,我只想听你说句实话。"蓄满泪水的眼中闪动著难言的哀痛,令人不忍卒看。也许她并不怕死,快五十的人了,死也死得了,可是这样死,免太寒心了。姑娘断喝一声︰ "不用讲了,今天我要革命﹗"手起刀落,将婶娘的脑壳像削南瓜一样削了下来。人头落地,眼睛依然睁著,两颗豆大的泪珠迸溅在地窖旁的青草上......

当然,姑娘以后也为自己的"革命行动"付出了代价求求附近几十裡知道这事的后生,谁都不敢娶她,虽然她还是很漂亮。再后来,外县一位因出身不好,年过三十还没讨到老婆的小学教员娶走了她。村裡人可怜她,把往日的事瞒得铁紧。笔者今天不披露她的真实姓名,是可怜她的丈夫,也是可怜她。当然,干出这种事,她不是头一个。想当年,许多出身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因投身革命而与富贵家庭决裂,及至土改或镇反,将生身爷娘送到杀场,以示自己革命的彻底性,也是时有所闻的。如此,我们也就不能对这个可怜又可憎的乡下女孩作过多的指责了。

二、拋妻杀子的丈夫

这就实实在在让人想不通也无法想通了。

祥林铺公社吊高楼大队有这样一对夫妻。男的是公社的基干民兵,身强力壮,像貌堂堂;女的是地主的女儿,漂亮贤淑,又读过中学,能歌善舞。两人结婚不到两年,平时相亲相爱,夫唱妇随的。

1967年8月26日,女的回九家山娘家探亲,正赶上娘家一屋大小被抓,自己也被该大队民兵一并抓去审问。时逢女人的丈夫执行任务从九家山过路,有人风急火急地告诉他,"你堂客被捆在大队祠堂的柱子上了,你还不快去救她﹗"男的闻讯急忙赶去,到边时却越走越慢,最后竟然远远站著,躲开妻子乞求的目光。或许他认为女的不该这时跑到娘家来,给他丢人献丑了。或许他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居然娶了个地主的女儿﹗审讯的人问他︰"你看怎么处理?"他竟回道 ︰"由你们处理,杀了算了。"

女的被民兵们牵走了,一棒子打昏过去,没死,第二天又醒了过来。九家山的干部们一商量,她已嫁给贫农了,照理就是贫农屋裡的人,还是交还吊高楼大队处理为好。于是,女的又被送回家中。女的跪在丈夫面前苦苦哀求︰"你看,我肚子裡已有崽了,你用手摸摸。不信,我们可以去公社医院检查。"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位贫农的儿子丝毫不为所动,一脸决绝的表情︰"没得崽的,杀了算了。"见别人不动手,他就亲自把已折磨得不像个人样的妻子捆得像个粽子,押到大队部,与另外一些被害者一同送上杀场,并带头在妻子头上砍了两扁担。傍边另外两个民兵接著一个用石头砸,一个用鸟銃打......这个年轻美貌少妇的生命,连同她腹中的孩子,就这样结束在她的丈夫和他(她)的父亲手裡。

三、"求求你们,莫让我光著身子见阎王"

这个石洞就隐藏在这乱石杂草中。很深,裡面很宽,斜斜地伸下去,下面还有阴河。据说,抗日战争时期,当地人在这裡躲避过日本兵。那天,听说日本人过来了,有上千人躲在裡面。果然洞外来了日军,不过只是三个日本兵。日本人隐约听见洞裡有人声,便以为是游击队,嘰裡哇啦地朝洞裡吼了一阵,见没人出来,就很从容地在四周找了些稻草毛柴,堆在洞口,又从村裡搬来一架风车,点著了柴草就往裡鼓风。还是没人出来。三个日本兵不知裡面深浅,不敢下去,于是很生气地往洞裡丢了几个手榴弹,就走了。

这陈年旧事听起来好像不大光彩,这洞也就不大被人提及。这个洞真正出名是公元1967年8月26日。这天成群的人被拉到这裡处决,杀了也不用埋,一脚踢下洞裡去了事。血光与哭喊声相混杂,那场面活像是人间地狱。下午,远处又响起了吆喝声。四个手持马刀、鸟銃的民兵,威风凛凛地押著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朝洞口走来。

老妇人叫唐长凤,几十年一直守寡,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中,拉扯大三个儿子。如今三个儿子又养育下了两儿两女。按说,唐长凤总算熬出头了,该享受一下含飴弄孙之福了。这当然是中国传统老人的最大的心愿了。然而,唐长凤老人没有这个福份。这天上午,她的三个儿子、两个孙子、两个孙女都被拉出去杀掉了,一个也没留下。拉扯大一个人不容易哩,怎么说杀就杀了呢﹗她知道自己现在也是在往黄泉路上走,但她走得安然,无牵无掛。是啊,儿孙们都死光了,还留下个老的做什么呢?走吧,死了好,死了乾净﹗

她平静地走在这群不停吆喝著的人中间,一步步走向那个天然的坟墓。快到洞口时,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她的裤带断了,裤子掉了下去,下半身赤裸地露了出来。她本能地叫了一声,弯下腰,把腿夹紧了。几乎是用乞求的声调,对那些年轻人说︰"让我提起裤子吧,求求你们﹗"她是人啊,无论何时何地,人总是知道羞耻、懂得维护起码的尊严的,何况她是个女人呢 ﹗她的双手是被反绑著的。

民兵们笑了起来,"你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提什么裤子?起来起来﹗"

唐长凤哭了。整个上午,在听到儿孙们被杀的噩耗后她是没有流过一滴泪的。她那苍老的哭声原来是那么的悲凉。她最后一次哀求道︰"论年纪,我是你们的娘、你们的奶奶,我一生没做过缺德的事,你们莫要让我光起身子去见阎王呀。"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年轻人再一次用毛主席的话、用阶级斗争的观念驳斥了老人的糊涂观念。随后,便骂著,笑著,推著她快走。

就这样,唐长凤一步一步,光著下身走到洞边,走到她生命的终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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